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估算了一下他们隔着的距离,洛涯想想也是,于是走到堂耀身旁,将文书递到堂耀手中,再次强调说道:“夏初雪说了,今日可就要的。”

堂耀淡然一笑,只是指了指身旁的水堤,和洛涯说道:“你先坐坐,等我批复完毕,好一起拿了回去。”

不知道客气的洛涯随即坐下,闲闲的荡着两腿,水面凉风袭来,舒服得他差点闭上眼睛准备睡觉,却是突然想起件事,连忙问道:“你带着笔么?”

堂耀斜里一指,洛涯张眼望去,见到堂耀左边放置着笔墨印章,这才放下心来,闭上眼睛,尽量不让自己睡去,心中平静下来,想着往日旧事。

洛涯幼时跟在自家表叔身旁,其实与堂耀早就见过多次,他对堂耀的不满愤懑,也是从那个时候便即开始,每次只要堂耀一来,他的表叔对他就会不理不睬,有的时候竟然随同堂耀一道离开,他每晚睡觉之前都要听上一次的故事,便就没了着落,幼时的洛涯从未想到他的表叔不是,拐带着他表叔离开的堂耀,于是成了罪魁。

其实那时他的表叔被迫教养于他,也不过只是少年天性,每每想要出去玩耍,有他这个油瓶待在身边,扔了也不是,拖着也不是,愁得白发生千丈,于是总是飞信传书,让堂耀过来找他,好为他寻个由头出去,有了帝子的面子,族中长辈也就都是拿他没法。

后来洛涯渐渐长大,也就没有幼时那么依赖表叔,自己成天随处游玩,无意中被夏初雪收养,过得那叫一个悠哉,本想陪伴夏初雪一世,待得夏初雪老去之后再行回到天界,反正天日漫长,人命苦短,洛涯也不在乎那么一瞬即逝三五十年,孰料夏初雪竟然会被堂耀抓去,洛涯搭救不成,反倒差点害死夏初雪。

洛涯还正想着,只听堂耀在他身旁说道:“子沐的这道文书,夏初雪是怎么说的?”

听到问话,洛涯张开眼睛,斜侧探身过去,看了看那本文书,文书上面写的清清楚楚,洛涯心中不明所以,不知堂耀还想知道什么,于是看向堂耀,据实说道:“夏初雪想要说的,文书上面不是写得很清楚么,”说道这里,洛涯突然觉得文书里面提到的地名十分熟悉,拿过文书一看,有些迟疑的说道:“这个地方,是不是那个地方?”

堂耀笑着点头:“洛涯你说的十分清楚,一下子便能立刻听懂,‘这个地方’和‘那个地方’究竟所指为何。”

任凭洛涯再笨,也能听出堂耀语气之中的数点揶揄之意,知道自己表达不清,也就不好进行所谓的据理力争,只是抬手摸了摸曾经被匕首划伤的脖子,心有余悸。

当日那个屋子之中,一柄利刃差点判定了他的死生,多亏堂耀出手相助,洛涯如今想想,好似一直未曾谢过堂耀,刚想做个事后道谢,却听堂耀说道:“那个丫鬟死后,绮罗便就离开了鬼城,子沐这才接了鬼城的城主之位,想起子沐往这送文书的事情,好像还似昨日一般。”

按理说堂耀突然心生感慨,任谁都会睁目吓到,可是洛涯竟然仿若没有听到,只是突然问道:“原先的鬼城城主,名叫绮罗?”

堂耀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洛涯抽了口气,好似厘清了一些脉络,那次受伤,他为了瞒住夏初雪,不至于令她担心,便是没有回到司书殿中,折路回了墨训府中,待得养好了伤,而后才又回来,所以对幽冥司中那段时间发生的事,可以说是一无所知。

对于绮罗这个名字,洛涯也多少略有耳闻,只是一直没有放在心上,刚才堂耀偶尔提到,洛涯心中电闪之间,突然明白了当日的种种情由:“当年要害夏初雪的,不是那个刺伤我的丫鬟,而是绮罗,而你之所以引我同去,只是为了借我的名义除去绮罗,是也不是?”

“如果说不是,岂不是很假,你想的一点没错,就是那么回事,”堂耀在所有文书上面圈点过后,将文书放在洛涯坐着的水堤之旁,并不急着立刻就走,好像是要等着洛涯问个明白。

如今的洛涯,已经不似五年之前那般意气用事,耳听堂耀坦诚的干净利索,宁做真小人,不做伪君子,不由得细细思量了一通,这才说道:“你是为了夏初雪才那样做,所以我不怪你。”

堂耀挑了挑眉,戏谑说道:“你真是长大了呢,小的时候每次我帮你表叔逃出家门,你都是对我翻着眼睛瞪个每完,好像我们有着血海深仇,不共戴天。”

“你说什么?是那个混蛋要你帮他逃走的?每次不都是你逼他一起出门游玩的么?”突然听到堂耀这话,洛涯多少有些不能接受,小的时候表叔总是哭诉无奈,他虽不舍,也就只好放了表叔离开,心心盼盼的等着表叔回来,有时一等就是一夜,如今堂耀的这种说法,便是将是非完全颠覆。

堂耀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洛涯,洛涯想起懂事之后,亲眼所见表叔的那些行为,突然有种牙根发痒长恨绵绵的油然之感,随手从水堤上面拾起文书,起身便要离开。

“洛涯,”堂耀从身后叫住洛涯,语调中似乎有些长辈的语重心长:“从一开始,我就没想伤害夏初雪,我知你处处为她着想,所以我想留你一直待在司书殿中,你觉得这是我的阴谋也好,是我的私心也罢,我们的心思,总也算殊途同归,时日漫长,你有很多时间,可以好好想想。”

洛涯凝目看向来时的路,突然心底有些疲惫,他一直在族中娇生惯养,其实并没经过多少风雨,幼时他心中的偶像,便是如今的凤族之主,所谓养他成长的表叔,他本来一直以为,表叔虽然诡计多端,但对于他,总也念着亲情,十分真心,如今看来,似乎是自己自作多情。

其实洛涯并非那种心胸狭窄不能想开的类型,只是表叔于他便是天一样高,虽然以前负气之时说过他的坏话无数,不过也是说说而已,当不得真,如今听到自己一直确信的事情,竟然全都不是事实真相,而是表叔对他的刻意欺骗,这种落差,真的只是冷暖自知。

“好,我会留下,”洛涯说完往前走去,日头西斜,洒出一抹残阳。

前段时间,泰山殿经由司书殿,给堂耀上了一道文书,上面说道查察人世有一艳鬼作乱,至今仍未捕获,恳请冥王示下。

这种小事不足一提,搁在以往,随意派个判官去人世走上一趟,那艳鬼任凭如何厉害,也未必能够胜得判官,可是堂耀转念一想,竟是留文不发,将那文书压了下来,回说自己亲去,惊得泰山王乐殿目瞪口呆,堂耀同时吩咐乐殿也对其余殿王说说,让大家共同知道,乐殿不解因由,但是既然得到命令,自然一一通知,唯独没有告诉夏初雪,以为她是早已知道。

这么几年下来,夏初雪已经很少有事麻烦堂耀,于是如若不是堂耀亲去司书殿搅扰夏初雪,夏初雪是断然不肯轻易去往雪兰殿看看堂耀,除了每年的中元鬼节,堂耀哪怕是想见上夏初雪一面,也是多有阻隔,这次借着此事为因,他遂想携着夏初雪同去人世,假公济私。

堂耀心里的那点小九九,乐殿是绝难想象得到,而且根据乐殿那性子,他也绝不感想,既然冥王都已下了命令,乐殿随即遵命是也,哪里能敢说出一字半言。

这日天朗气清,碧空如洗,堂耀起早吃了早饭,拿起文书走往司书殿的方向,到了殿门之外,果然鬼差都还没有起来,外面空空如也,连个守门的鬼影都见不到,堂耀自己开门,走到正殿当中坐下,果断的拿起案上的文书批阅起来。

按着常理规矩,文书便是应该留在文书库中打理事务,而正殿之中,应该是司书和副司书二位留守,以前夏初雪不太熟悉殿内事务,因此才一直待在文书库内向秋意学习,后来已经全部学过,便是依了常例,回到了正殿办公,又因司书殿中一直没有副司书,便是常常只有她独在而已。

夏初雪走近正殿殿门时候,便是愣在殿门近旁,待得堂耀叫她,这才回过神来,有些疑惑的问道:“主上怎么来了?”心中又是添了一句‘竟还如此之早’。

堂耀笑着走下案来,将夏初雪领到案前坐下,没先回答夏初雪所问,倒是问起一件件无无关痛痒的小事来:“早饭吃了么?我听说你总是起得很早,要多注意身体,不要太过操劳,每晚也不可睡得太晚,你的身体一直不是很好,不要逞强,”说道这里,顿住不语,硬生生的将最后要说的‘要么我会很担心你’这一句话咽了下去,怕是一经说出,气氛又会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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