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11

见白秋意和他玩起了深沉,秦子沐有些兴味索然,无聊的问他:“你是在夜观天象?有没有观出什么?”

“当然有,”白秋意回身,脸上的笑容浓了几分:“月黑风高,适宜杀生。”

秦子沐身子一抖,凝神细听,那送箱子的鬼差还尚未走远,可叹前有白秋意恶狼挡道,后有主上猛虎令严,他只希望林笑川不要太想不开,一失足成万古恨。

鬼差正行在去往林笑川竹楼的路上,一阵小风掠过,冷颤颤的浑身不爽,四处看了一看,没见到什么奇怪的事物,这才继续前行。

竹楼四角挂着薄纸红纱灯,在夜色中随风晃悠个不停,红灯打在绿色竹楼四角,深夜中有些渗得心慌,鬼差止步立定,不敢再往前走,隔着竹楼呼唤林笑川的名字。

林笑川出现在竹门时候,差点把鬼差吓得坐倒地上,他的脸色苍白没有一丝血色,本来消瘦的身体更是有些嶙峋,一阵风吹过,衣衫随风飘然飞散,就如要被夜风吹走一般,神色间无喜无怒,脸上好似戴了一层面具。

鬼差不敢逗留,说明来意,颤巍的将棕色铁皮盒子交给林笑川,又从怀中拿出了一个火漆的纸封,一并放到林笑川手中,连滚带爬的离开了竹楼。

将纸封拿到红纱灯前,对着灯笼看向纸封内部,纸封中是一把小巧的钥匙,林笑川瞧了一眼手中拿着的箱子,转身回了竹楼里面。

从中撕开纸封,一把铁质的钥匙掉了出来,林笑川查看铁箱四周,发现沿着铁箱开启处的一圈共有十个锁孔,但是每个锁孔的划痕都十分严重,不知道是如何造成的,林笑川将箱子倒转了几圈,这才在箱子底下找到了一个并不明显的锁孔,将铁质的钥匙插了进入,微一向左转动,铁皮箱子随即打开。

林笑川闻药尝药,嗅觉味觉自然非常敏锐,只是将箱子中的匕首拿在手中,便闻到了十分熟悉的两种味道,碧髓的药味,零夜的血气。

黑色滞重的血迹,凝结在幽碧色的匕首刃上,嘲笑的与林笑川相对而笑,墨云完全遮覆天宇,一望无际。

青灰色树皮,在烛火映照下闪着青色亮光,嫩叶如星密布枝条之间,翠绿欲滴,青梅缀满枝头,仿若一树碧雪,琼脂芳菲。

满树翠盖之下,是一座小巧的石亭顶部,亭内只有一方石桌,石桌旁边置着两只石凳,简单朴质,不见丁点的奢贵华美。

石亭地处僻远,晓日中也见不到多少影子,现下更深夜寒,除了半个时辰才会经过一次的巡夜鬼差,真是没谁会来,如果是在平时。

事实上是,林笑川正坐在石亭南向的石头凳子上秉烛煮酒,石桌上放着满满一青瓷盘子的青梅,圆滚滚的水珠在青梅上四处闪动,青梅涩香趁着水珠晶莹,满溢着清爽。

巡夜鬼差方才已经从石亭巡视走过,他们一直以来因着伤病,多为林笑川照拂,一是因为相熟得很,二是因为林笑川只是老老实实的在石亭中煮酒,鬼差们只当他又发了文士的雅兴,既然这事他以前也是做过,也就全都不当回事,怕扰了他的兴致,也没招呼一声,径直走了过去,继续巡逻夜查。

从怀中掏出一个纸折,林笑川将包得十分严丝合缝的纸折一层层的打开,白色的纸折上躺着些细微的碧绿色粉末,盈盈脉脉,如泣如诉。

嘴角勾起一抹浅笑,林笑川掀开酒壶上的小盖子,将纸折中的碧绿色粉末,全部散在了酒壶之中,运动手腕晃了几晃,继续放到炉上煮酒。

左右手拇指、食指捏住盛着粉末的白色纸折,一下一下的撕扯,终于将一方完好的纸折,撕成了许许多多的小碎片,林笑川将碎片尽数捧在左手手心当中,手心翻转上扬,已成碎片的颗粒纸折飞散而去,不再能见。

巡夜鬼差又走过一个来回,见林笑川仍正独坐石亭煮酒自乐,想他可能两月炼药太过苦闷,这才兴致高昂到如此境地,因此仍旧走过路过,不说一句一字。

酒香浓郁,乘着夜风,香气游丝般的传到四面八方,因此飘带的夜风之中,也多了几分酒气的清爽淡雅,与夜风十分细腻的融于一处。

踏着深夜月色而归,于弘礼来说实在少见,要不是今日司书殿内一切太过出于他的想法意料,他也不至于这么急匆匆的赶路回来,在天界的事务尚未忙完,免不得明日还要再去,折腾是不可避免,但也好过心中忐忑不安。

为了少些张扬,弘礼折了近路而走,被夜风中混合着的酒香,带到了石亭前方,见到石亭中的情景,停住脚步,看着眼前的林笑川。

比之两个多月前相见,林笑川似乎又廋了许多,弘礼记得,林笑川总是提醒零夜好好吃药,专心吃饭,自己却总不太注意饮食身子,为了研制药物,每每宵衣旰食,倒是辛苦得紧。

好似没有注意到弘礼来到石亭前方,林笑川仍是自顾自的以器煮酒,看着差不多的时候,将叙炉上的酒壶提起,把琥珀色美酒筛在朱红色的羽觞当中,单手执起羽觞左边一耳,对着墨色夜空喝了一杯。

林笑川抬起眼眸,对着弘礼笑了一下,声音在黑夜中显得有些空旷:“莫怨杯浅沈酣微,弘礼,要不要喝些暖酒,梨花美酒煮青梅,自然别是一番滋味上心间。”

忽然一阵劲风扫过,青梅树上的嫩叶芳华尽落,伴着张牙舞爪的风势,身不由己的飘散陨落,有些不知将要被吹向何方,寻着四方而飞,有些则在空中风的怀抱里打着漩涡,风止叶坠,悠然的滑落到林笑川面前的酒杯当中。

弘礼看了眼林笑川手中的酒杯,抬步走上石亭,亭子建造得小巧别致,石阶也只有三层,转眼之间,弘礼便已坐到了林笑川对面的石凳上面。

“这么晚了坐亭煮酒,林大夫好兴致,”接过林笑川递过来的羽觞,弘礼并没有立即喝了,只是将羽觞放到石桌上面,脸上含着笑意,谨慎细致的看着林笑川。

“好说好说,你也一样兴致盎然,夜深风重谋财害命,你是不是又去做了什么坏事?”见弘礼不喝,林笑川也并不再请,自己又从酒壶中倒酒将羽觞盛满,仰头灌下,似乎无比享受。

“林大夫真会说笑,我是方从天界回来,为求路近走过这里,巧遇林大夫独自喝酒而已,并没有去做什么坏事,”被林笑川当面指摘,弘礼面上神色仍旧淡若止水,不见丁点的怒容,好像林笑川说出的话,对他并无一点冒犯。

“这么说来,是我冤枉你了?”一边说话,林笑川从青瓷盘中拿出了一颗青梅,放到弘礼手中,开玩笑的说着:“送你颗青梅,当是为我方才的话赔礼道歉,”顿了顿又说道:“你的手很凉,倒是有些像我的心况。”

盯着手中散发淡淡清香的青梅,弘礼并未说话,林笑川自然也没什么话好和他说,只是将盛着美酒的羽觞推到弘礼面前,酒色清冽,盛在朱红色羽觞当中,宛如深不可见底的潭水,酒香十分醇厚浓郁,只是嗅着酒香,便知是不可多得的好酒。

弘礼将手放到羽觞一耳旁边,却只用指肚抚摸羽耳,并不端起喝下,眼眸中无数情绪闪过,心事重重。

林笑川见状微感好笑,对弘礼说道:“你一向可被称为‘酒痴’,如今美酒当前,你却犹豫不饮,难道是担心我在酒中下毒?”

听了林笑川这话,弘礼笑言:“林大夫说笑了,我怎么会担心林大夫在酒中下毒呢,”话虽然是这么说,可他仍是没有端杯饮酒。

林笑川伸手够到弘礼手边的羽觞,将羽觞端在手中,手肘一曲,将羽觞送到嘴旁,不待弘礼出言阻止,将满满一碗酒喝了下去,手腕翻转倒扣,羽觞中滴酒不剩,林笑川面上意犹未尽,表情真挚十足,显然出声赞美此酒更是言不语而意所成。

将羽觞放到桌上,筛满了酒壶中的美酒,林笑川探手取过弘礼手中的青梅,将其放到美酒当中,酒满则溢,数滴美酒,沿着羽觞而下。

“这下你总该敢喝了,”笑着将羽觞递到弘礼手中,林笑川面上竟是少有的温和润泽,眉目间平静悠然,见不出什么喜乐悲伤。

从弘礼到了这石亭之后,已经眼见林笑川喝了两杯羽觞中的美酒,弘礼没有其他嗜好,唯独嗜酒成命,但他做事较为克制,虽然知道林笑川一直藏着千年古酿,也从未求过一滴,今日能得一饮,也算是了了平生的憾事一桩。

饮酒文化其实源远流长,只论饮酒动作,便有拜、祭、啐、卒爵这四个,饮前要拜以示敬意,而拜后又祭,以谢上苍生养之德,其后品尝美酒,表达洋洋赞美之意,最后仰杯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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