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四十一章

起白簌的口头建议,她历来是会正正经经,有板有眼地指出对方有何不足之处的人。至于对方有没有听进去,反正她该的了,该做的也做了,谁能那么不识好歹,怪罪到她身上去。

沈誉虽未变换手上动作,也将那一副油嘴滑舌地腔调稍作收敛,白簌训他一句,他便点一下头,轻嗯一声。他对白簌地劝诫亦非应付,要作平日里遇上不想招惹者,那沈誉的态度可就是闭目点头如捣蒜,你信就好我装的了。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家仇之事令他与从前相比,已是有所转变。剑宗弟子众多,教习不过是白簌身为内门弟子的兼任职务,她是不可能时时刻刻在自己身边敲警钟的。想来自己若为将来着想,精进实力之事确实是犹为必要的。

试验有了结果,手中发带也因自己系太紧的缘故,部分同那狗尾巴草一道陪嫁了过去。发带无法完璧达成任务在他意料之中,只见他略做忍痛割爱的样子将其于左手腕处绕了好些圈,毕竟这发带是做出了有价值的牺牲不是,自己没必要就这样弃了它。右手拿起腰间酒壶,似是庆祝完成任务似地又饮下一口放回后,才连搓双手两眼放光地接过白簌手中的储物袋子。

“这是哪里的话,师姐还是客气,下次你再有事,只要我听到了,保证一马当先。”沈誉信誓旦旦地向白簌承诺道。

溟蒙中似闻涛涛江声,有人在低喃细语,他寻声去,直至曀风急,吞没最后一际可循之光。跌宕中忽掀惊涛,水中又涌出憧憧恶影,无不狰狞可怖。浊浪翻红,排开的道下骸骨成渊。

“严……”伯。

勿遮眼。

声涩噎,惫沾衫。混沌中眯眼,虚实梦也难辨。恍然冷香透骨,方觉枕于人膝上,骤醒沉魇。

“云师兄…?”

不知自己神色如何,只勉强望了人一眼便又垂下头去,蹙眉忍耐。还想再些什么,却是半点儿开不了口了。浑噩中盼着船快些泊岸,却又无不清醒地想:望也无用。年少时也盼有人能救自己于血海深仇,栉风沐雨。后来才知,纵有一时倚靠,未必是立足之地,喘息之机。

“……”

下船时身形略虚一晃,堪堪站稳,定了定神:“师兄,咱们待会儿先往哪去?”不动声色平复喘息如常,边道边从袖中掏出乌州地图,依稀可见卷上各处零零散散的笔墨标记。无不得意。

“哼哼,好在我早备了乌州地图。”弯了弯澄澈眸子,凑近与他看,“昨日炼丹师兄们问我领的什么任务,听是去找'娇却'各个讳莫如深一脸贼笑,定没有什么好事。”思忖道,“咱们不如先去那儿的旁近,找人打听一番?”

又眨了眨鹿儿眼,歪头看着云清绮,噤声待他意见。

鱼回风万是没想到这令牌真能赊账,他面上不显,只从掌柜手里接过来东西,再不多一句走出铺子。

路上行人二三,匀出的视线只在他身上作拂尘之微。鱼回风将那铁令系在腰间,转而揣着省下的七十一灵石租了匹矮马,悠悠然向来出归去。

日里春光暖,他不行官道,专挑人烟渺渺的羊肠窄径走,仗着无人来,他软下脊骨伏在马背上,五指无意在马鬃间梳理,任这马驮了人还乐颠颠不安生,偏头用侧颊蹭了蹭鱼回风的指,又探舌去舔舐,染他指尖一片濡湿。鱼回风也不恼,拍了拍马的肚子,就着莺娇风絮囫囵打个盹儿。

不消半日,一人一马到了京城脚下,鱼回风将挥霍来的矮马归还驿站,临走还捏了捏支楞起的马耳,聊以告别。

此时斜阳照拂宫墙柳,鱼回风提溜着买回来的东西闯进院门,却不料见到顾渺闲身旁有人,他急走的步子一顿,片刻又如常走进院里,迎着男人目光干巴巴叫一声,

“统领。”他将手里包裹递给顾渺闲,却悄悄往人身后缩了一步,才道,“顾师兄,东西买回来了。”

在俩人看不见的地方,鱼回风无声攥紧了拳,一朵玄都花阒然揉碎在掌心。

那异兽显然来者不善,它不欲讲理,也或者道行不够,听不懂人言,只见它张开腥口便要袭来,却被一束青光穿过,挣扎也来不及便没了生息。

“——诶呀。”男子懒眼微垂,“心,这些东西可不是会讲道理的主儿。”

那人穿着普通,浅青长袍,外面还罩了一件蓑衣,只是如此打扮也掩盖不住他出尘气息。墨发披散肩头,面如玉,身如竹,也笑语晏晏,亲和如煦。

“这位道友,实在抱歉。”

他行礼歉道:“怪我没有设下阵法,又不好半途而废,这才引来这些异兽。”

边霞云渐散,异兽失了目标,原地打转。男子挥手,自袖中飞出一件如壶一般的法器,青光流转间,散去了最后一些丹香异彩,又以威压盖身,唬走了剩下那些。

如若没有出错,这位便是炼出丹药的那位修者了。

“终南阮衾。”他指了指自己,笑道,“是个穷炼丹的,让道友受惊了,不若收下这个,全当赔礼。”阮衾给的自然是一枚丹药,上有十道碧纹环绕。被放在刻有阵法的丹盒中,没有丹香灵气,故而看不出是什么样的丹药。

昆山夜光还不至于太乱,只是堆积了太多宝物,一时显得有些好似暴发户的私库,很没品位的金光闪闪。

管库房的是一名欧碧弟子,他忙捧了玉牌,叫姜潼先稍等片刻。而后脚步未停,扭头急促登楼,再下来时手中又多了许多卷玉简,他抱歉地笑了笑道:“都在这儿了,昆山夜光的东西有些……多了些,可能一时半会看不过来,劳烦师妹。”

里头所记大多是些独特的或媳的玩意儿,一般的不过匆匆两笔,其中有些甚至是多年以前所写,也不知如今是否还能寻得。

往楼内走——想必是走不得了,满地可见的灵草灵物,虽只是些低阶物件,散落着也会给人以视觉上的冲击,若有他派弟子来看,大抵是要感慨一句:“花间确实暴殄物。”了。

再去看玉简,其中一卷上清俊字样书道:“谢雪浮,于正月取二层楼法器‘丹青’。”

少年本身年纪便不大,在驭魂宗的时候总显得消瘦这两年呆在飞鸦役倒也被师兄们喂出零婴儿肥。

只是少年听闻来者的话语一双眉头拧了起来,他到不气对方看清自己,只是一来二去的浪费多余的时间,这种要求,早该提出。

“多谢告知。”

玹羿答的极快,在一瞬间就做出了自己的判断。从腰间取出一卷墨色巾帕,指尖凝聚灵光点划成字,而金字一闪便淹没在墨色潮涌之郑

玹羿的字不算太好看,歪歪扭扭的爬着,索性勉强还能认得出字形。

[春风不见,需统领来取物。]

行步至大师兄身侧,行礼后见他脸色焦急,知晓定是有什么事,也没多寒暄,点点头后就离开了,毕竟他是大师兄,身上背负着剑宗,不去打扰他已经算是帮忙了。

回头正准备抓一个师弟问问,却被一旁的姚黄大师兄拦住了,待颔首行礼后,却也不知道什么,毕竟平时也无深交,

“师兄唤我阿遥就好,多谢封师兄提醒,阿遥谨记在心。”

抬头发现他已经转身离去,只见阳光下他的羽毛耳饰闪闪发光,觉得下次见面可以问问他在何处买的,买来给容姐定会很适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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抬脚往剑宗弟子方向那边去,还未落下另一只脚,二郎就到了,每次见他,自己总觉得其实二郎更适合去花间,就像刚刚的封师兄,一出来就是最美的人。他尚未开口,那四处寻找着什么的眼神,自己就已经领悟了。

“二郎,程师兄没来。”

也是同时开口,但话题里的还是同个人——程璧。不知为何,内心有点泛酸,但也不过是一瞬间。

“想来青州也需要有人坐镇,不过——”

虽然低着头,但眼神还是往江月明那边瞟,猜测把他胃口吊起来后,才清了清嗓子,

“程师兄了,让我代他向大伯和容姐问好和道谢。”

言下之意——是的,没有提到你江月明。

他似乎在着什么。

海雾咸湿,落在发梢浸润一尾清朗,晨光穿破晓云点入他眸中,映出一片日出霞色,也映衬他容颜不似寒夜清冷,倒多了两三分烟火人间的气息。

两年的时光对修真者来并不算多,岁月时长划过面颊也只为他更添些许的风雪无边,昔年残月高照,如今清月朗朗。

林夜关冷淡应答,疏离有礼,待那名女弟子转身离去后。他似有所感,抬眸向不远处投了一瞥,却见一朵艳艳春花随风而来,落在他身前,笑颜便措手不及撞入心口,连日疲惫也因暖阳而消散无迹。

林夜关抿唇道:“周师妹……”他欲言又止,并非因时光而疏远,他虽一向不善言辞,此时却是因想的话不出口而踌躇难言。

更有云祈在一旁嬉笑打趣,令眼前少女可见地红了耳。林夜关愣神,方才未能出口的话不知为何在此刻接上,他几乎能听见自己的心在着:

“我也很想见你师姐。”

沈誉自上次宗门任务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直于北山内潜心修校

若非今日回横断阁更换衣物打算清洗时听见钟鸣,又撞上舍友指点迷津,只怕沈誉还是个置身事外的状态。

“原来如此,剑宗这种大场面也不多,我要不去凑个热闹,事后想来,自然是会遗憾的。”沈誉吹了吹额前的刘海,然后捋到一旁,一边言一边将步子迈向门外。“且去见识下今吹的是哪阵风,吹来的又会是哪位大人物。”

外门校服做工精致,打造干练,清爽简洁,毫无拖沓沉重的感觉。只一阵的功夫,沈誉便到了剑宗门口,与那穿着一致浩浩汤汤的大波同门成功汇合,青白白青,两色交织犹如水云相依,只是附近零星的玄衣侍从将这气氛整的好生严肃。

这大人物莫不是个老古板?现在还不露面?难不成还要掐个良辰吉时?沈誉来时耍赖似地如泥鳅钻缝穿梭了好些个来回,这才到了队列前线,背后虽大多是守序的,但怎么想算起脑袋都是一片黑压压的人山人海。

赏个脸,亮个相嘛。要是等开口发现话不投机半句多,那我的热闹也算看过了,虽然不合预期就是,但也可以早点回去把尚未洗净的衣物继续洗完,接着去修炼啊……沈誉于心里暗暗想到,他的耐心是分情况的。

人迹已荒,唯遥处,含宫咀征,歌舞尽醉楼。凝眉举目,见阑珊灯火,如醉兽踞丘,瞠目映出渗人红光。料是莺迷燕乱,奢淫荒度。

灵力提入丹田,肌骨轻似脊上承着月色的鹞,足尖掠过廊头檐角,细微声响也溺入旖旎曲,闻将不见。烁金的袍角闪却,藏身一门之隔,耳贴木窗,窃探。

神魂正萃,忽听入悦耳男音,灵识忽悠悠一荡,像池中漂萍遭了风雨,险些倾覆。急抬掌,抵旁冰冷木柱,唤稳心神。

原要清剿魔修,此些大魔不应打草惊蛇,将鱼线放得长,缀着肥嫩的饵,才好上钩来。然望蝶君遣己入江州境,本不求一己之力破魔诛邪,更似历练,还似教魔修睁眼瞧瞧,正道新秀的胆魄,慑他一慑。

目底寒意淬出剑锋般的冷厉,灵力催发,袍下针脚灵动的金鹤。合该是仙骨铮铮的生灵,偏他以艳俗的金线来绣。迸出时一缕缕扯脱开来,化作尖喙展翅的凶禽,牵着数根金发,穿破薄脆窗纸,射入屋内。

穷穷无尽,绵绵无期。一击便足以,不必再试:以她之力,开一道口都艰难至此,要使人家真想怎样,自己总归是打不过的。反正也是无用,不若将这废铁背在背上,还省力些。思及此,她果断一反手将剑插回鞘中,在这满大雾里闭了眼,仔细以其余四感去探周遭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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