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拜师
冰凝仔细打量水中倒影,凡尘中十八九岁姑娘的模样,秀丽小脸带着一种神秘和圣洁,体态窈窕动人。
那是让万物失色的倾城之美,明亮水润的双眼犹如漫天星璨,带着孤独清冷、竭尽苍然,像是背负着什么,满载着什么行将溢出。
也不知怎么回事,自从这次离开兔子身体,变为成年女子的样貌,冰凝便总觉得心里堵着很多东西,不知道那是什么,但绝不仅仅是身为天寒玄冰的某种责任。
虽然美得令她窒息,但是,这是她吗?她明明不是这个样子的。
冰凝紧盯着水中人,不安地撩开额前的碎发刘海。多年前那道暗红的不规则伤疤已经化作一朵洁白美丽的雪花,摸上去还带着丝丝凉意。
她仿佛受到惊吓一般缩回手,突然有种把自己弄丢了的感觉。下一刻便赶紧双手蒙住脸,再小心翼翼地打开。再看水面,仍是刚才的水中人。
迷茫中,身后传来衣摆摩挲的声响,回头看,白衣少年正立于离她约两三米处,神情专注地看着她。
见冰凝回头,元风似是一愣,略显苍白的脸上泛起一抹淡粉。皎洁月光下,元风的身姿清辉寂寂,润泽萦萦。
元风没有再向前挪步。因已经习惯了这百年来每每见到元风,他都会亲切地将自己抱起,此时离着这般遥远倒叫冰凝生出些不习惯了。
“我……我也不知我怎么……”冰凝顿住。
“莫怕,这便是你,真正的你。之前的稚嫩形容是冰雕的幻化,就如同我的真身是一尾龙一样。现在的你,便如同现在的我,已经修得仙形。”
冰凝仔细理解了一下元风这话,回顾以前读过的六界大全,似乎明白了自己现在的样子就是该有的样子,大可不必惊异奇怪。
冰凝忽然想起了什么,快步走近元风,刚要触碰到他,他竟下意识地退了退。
冰凝心想是自己大意了,她此时已是个女子,元风这般谨慎守礼的人,自是记着男女授受不亲。
“我是想问,夜羽说你受伤了,你,感觉好些了吗?”冰凝有点不好意思刚才的举动,轻声问道。
元风柔和一笑:“不妨事,不过是个来打探消息的魔界小鬼。只是未曾防备,被他突袭所以受了点伤,现已不碍事了。”
“那小鬼……是来打探我的吗,是魔界炎燚族的人吗,是想抓我吗?我……”
“莫要瞎猜。”元风语气坚定地打断道。
冰凝忽感脚踝处有什么东西在蹭着,低头一看,竟是那白泽兔,一副撒娇卖萌状蹭着她。
“冰凝,因为你我方得脱离苦海重获自由。你用了我的身体这么久,它似乎爱上你了。我白泽兔身心合一,以后我便跟着你,可好?嘻嘻。”
依然细声细气的少女音调,却不似之前虚弱衰微,现下倒是充满了活力俏皮。
见自己变成仙形,不用继续当兔子,也不用担心见过冰雕的人认出自己,冰凝心情大好。蹲下身抱起了这只白泽兔,笑问她:“小兔崽子,你怎的知道我叫冰凝?”
“那个,我们前任灵狐妖王的炙弦王子,百年前在东海边,不是唤你冰凝吗?”
元风听了,眯了眯眼,面上浮现思考之色。
白泽兔呆愣地看看元风,又看看冰凝,继续道:“我溜出妖界到凡间去玩。一次在山间修行时操之过急走火入魔,却碰巧遇上一个上山砍柴的樵子打扰了我。我便一时失控,杀了他……但是,但是我当时,真的没有意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声音越来越轻,似乎又开始哽咽。
“你的元神是如何逃出刑妖鼎的?犯了这么大罪过,武阳帝君不可能放了你。”
元风紧盯着她,语调虽依然温和,但却十分不容置疑。
“那日,你夺走我的身体时,我的元灵拼命抓住冰凝。我好歹也是妖界修行万年的妖兽,便拼尽真元随同你们一起出了鼎。之后,我很虚弱,也不敢说话,只能悄悄地一直跟着冰凝。”
白泽兔忽又幽怨地看着元风道:“谁料自从东海事件之后,你这玄穹宫就设置了阻却妖魔的结界。百年来我便只能在宫外飘荡徘徊,偶尔拼力施术与冰凝梦中交流。可是离开身体越久,我越来越虚弱,最后也无法进入她的梦境。”
冰凝轻拍了拍兔脑袋:“那今日你怎么进来的?”
“我也不知,今日结界突然变弱很多,想是布结界之人受重伤所致……”白泽兔说着说着,一双红眼睛小心翼翼瞥向元风。
冰凝暗想,这元风还说什么只是小鬼偷袭,已经无碍。结界薄弱到连一丝虚弱游魂都能进入,定是受了重伤。袭击他的也定然不是普通小鬼。如此重伤,还要撑着来看自己,还要装作一副没事人的样子。
“咳……”元风轻咳打断白泽兔,微微靠近,伸手轻抚着白泽兔背上的柔顺白毛,随后看向冰凝,眸比水清,容比云惬,道:
“这兔子,是个道行不浅的妖兽。六界物种大全有载,白泽兔,机智通灵,性刚烈,忠心护主。她机缘巧合跟随你这么久,既然选定你,你便是她今生唯一的主人。”
那兔子听元风这么说,也笑开:“没错没错,冰凝,以后我陪着你,定无人敢欺负你。我知道你是谁,但是你放心,就是要我死,我也不会出卖你。”
元风听闻,脸色微变,给她顺毛的手忽然停住。
白泽兔弱弱望向他:“你们在刑妖鼎的对话,我都听见了,我已修行万年,我知道天寒玄冰,且……”
白泽兔抬起左脚前爪,冰凝定睛一看,白毛之中隐隐现出那青玉镯子。但见白泽兔向那镯子吹了一口仙气,那镯子便化作一道青光飞起,绕住了冰凝的左手腕。
“你用了我的身体,这隐灵镯便自动戴在我的兔爪上。刚刚我进入兔身便已感知到你确是天寒玄冰。”那兔子骄傲道,好像认出冰凝说明她很是厉害。
不过白泽兔确实厉害,连元风都还需要通过探得寒月冰剑之力和冰凝的力量拉扯才认出冰凝,她一只小妖兽竟在一刹那与冰凝元灵接触便能认出。
“我们妖界的圣物,既然炙弦王子已经赠与你,你以后切莫拿下。带着它,绝无神魔可以认出你。”
“炙弦……”冰凝心中喃喃道,脸上却未闪现任何异样。也不知为什么,她越来越不敢在元风面前提起炙弦。
元风临走时云淡风轻地问道,冰凝这名字可是炙弦起的,冰凝有点莫名其妙。
“是我自己起的。”,听冰凝这么一说,元风嘴角上扬,与他今晚羸弱的面色极不相称。
“既如此,以后我便唤你凝儿吧。”
......
*
前往开阳宫的路上,冰凝隐约感到藏于我袖中的白泽兔在瑟瑟发抖。
因白泽兔是通灵妖兽,且冰凝用了她的身体百余年,已经和她心有灵犀。即使是冰凝现在算不得很高超的仙术,也可与她密语传音。
“抖什么抖,胆小鬼。”
“我……,元风这小子,为何一定要让你拜武阳帝君为师,他就是想坑我……”
“帝君他老人家收服过千千万妖孽,哪会记得你,杞人忧天9有,元风二字是你能叫的吗!?”
“冰凝……你竟如此,如此重色轻兔!”
不想再理会这兔子,冰凝紧跟着元风的步子,迈进了与名字不甚相配的,看起来灰不溜秋的开阳宫。
这次见着这位帝君,冰凝也不再害怕,反正冰凝现在也不是他们以前见过的雕像少女模样。
冰凝大着胆子看向武阳帝君的眼睛,这番才算是看清,真正是个看不透眼神,看不出思维的帅气大叔,一脸面无表情冷若冰霜。
他们在开阳宫正厅落座,武阳帝君扫了扫冰凝和元风,便把元风叫去了偏殿。剩冰凝一人,还有袖中一兔,与厅里几个站在一旁的仙侍相看生厌。
不一会儿,他俩从偏殿回来了,元风在冰凝耳边叮嘱了一些要认真修习战斗法术之类的话,便准备独自离去。冰凝慌忙抓住了他的袖摆:“你何时来看我?”,元风温柔笑道:“很快,不要怕。”
元风行至大厅门口,帝君忽喊住他,虽然依旧没啥表情,却很认真地说了一句:“仔细疗伤”。
真是好得很,好得很啊!从情缘殿到玄穹宫,从玄穹宫到火云宫,又从火云宫到玄穹宫,现又从玄穹宫到了开阳宫!冰凝感叹自己是如何变成一个冰球,在这天宫滚来滚去的呢!
*
开阳宫的厢房十分简单,冰凝突然有了一种清修的感觉。这种感觉与在火云宫的吃吃喝喝看闲书、以及与在玄穹宫的兔眼博览群书之感都是完全不一样的。
这是冰凝来到开阳宫的第一晚。元风走后,那帝君也只是叫人把她安排到这厢房,什么也不曾与她说,搞得她现在十分忐忑不安。
在硬邦邦的塌上翻来覆去翻到半夜,刚刚有点迷糊,耳边竟突然响起一个声音。一开始冰凝还以为是白泽兔在叫她,然则她很快清醒过来那是个男子声音,叫她去厢房外面。
这年头大家都喜欢半夜吓唬人么?那声音分明就在耳边,可事实上说话之人根本不在屋内。
冰凝密语传音给到现在也不敢出我袖子的白泽兔:“小白,有个男人叫我去厢房外面,你可曾听见?”
“哎呀,你吓死我了,我刚要睡着。什么男人声音,没听见啊。“
看来这个人也是对冰凝密语传音的。冰凝下了床,蹑手蹑脚来到门边,小心谨慎地打开一条门缝往外张望。
估计是见冰凝如此紧张,白泽兔也不敢出声,密语传音于她道:“冰凝,别搞得跟做贼似的。这是天界战神的开阳宫,哪个不要命的妖魔鬼怪敢来这里害我们?放心出去,别怕。”
走出厢房,冰凝掩上门,四下打量。
忽然一阵轻风来袭,如一双手臂一样包裹着冰凝和她袖中的白泽兔腾空而起,轻微眩晕后,她们停落在一个有点像校场的地方。
月色中,可以看清四周灰蒙蒙的飞沙,却看不见边际。
这到底是哪里啊?这还在不在开阳宫呢?应该是不在了,开阳宫哪会有这么大的,看不见边际的校场呢?
“这是开阳宫的虚天沙海镜,看来是帝君把你带到此处的。”白泽兔密语道。
“你这兔子,怎么什么都知道?”
“我好歹比你虚长一、二、三、四、五、六、七,数不清多少万岁呢!”
“元风说我开天辟地就存在了,你跟我比年纪?”
“切,你做冰块千万年,哪里抵得过我做活物百万年……”
不过这次真被白泽兔说对了,武阳帝君不知何时已经立于冰凝眼前,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冷若冰霜。
帝君面朝向冰凝,似乎在看她,又似乎不在看她。少顷,一挥手,冰凝面前地上便出现了一个蒲团。
冰凝一时纳闷,思索片刻,连忙盘腿坐上那蒲团。
武阳大叔仍旧面无表情不言不语,只是帝君站着,自己坐着,冰凝心中顿感画面不甚和谐。
白泽兔的体息又开始有点抖,想必和帝君这么近的距离让她十分紧张。不愧是万年妖兽,不用伸出脑袋看就能感知到是谁在身边。
“傻瓜,谁让你坐的?”白泽兔密语对冰凝道。
冰凝这才猛然醒悟,此番来开阳宫是拜帝君为师的,这蒲团应是给她行拜师礼用的,她怎么坐下了!一定是之前奇珍会的蒲团都是用来盘腿坐的,印象太深。
冰凝慌忙改为跪拜:“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帝君终于开了口,道:“你可清楚自己的处境?”
冰凝心中一怔,原以为只有元风和白泽兔知晓自己的身份,不想这帝君怎的也看出来了?难不成这隐灵镯坏了?
“你既拜我为师,我怎么可能不问清你的底细。”帝君的音调丝毫听不出任何情绪。
听帝君这么一说,多年来充斥冰凝心的一堆堆疑惑排山倒海而来,她忍不住问道:“师父可知为何他们要除掉我,元风太子和师父您为何要帮我?”
“魔界炎燚族想毁灭你和冻天城的具体原因,为师尚且不知。”
真是令人失望的回答。
“于公,你是冻天城的天寒玄冰至宝,天界上神,不可放任你和你的冻天城被邪魔所毁。于私……”
冰凝激动地等着他那个于私于下去,可是私了半天他也没有说出来。
“这几日你就呆在这虚天沙海镜。那边有个木屋可以临时居住。“帝君抬手指了指一个方向,冰凝赶忙记下,因为她现在根本看不见什么屋子。
“从今往后,你须谨慎、勤勉。我走后,会有人来先与你切磋战斗法术。”帝君说完,便化作一阵清风,转瞬没了踪影。
冰凝感到袖中兔似是长舒一口气。这下好了,自己和白泽兔便被莫名其妙扔在这看不见边际的,如同沙漠一般无边无际的地方。
冰凝转身寻着那木屋方向行去。说来也真是奇怪,走了不多一会儿便真看见一个小木屋。怎么之前竟什么也看不见呢?天界真正是有很多匪夷所思的事情。
*
次日清晨,冰凝在木屋的木床上醒来。打开小窗,眼前景象令人心情大好。夜间的荒芜沙漠状在白日里竟换了一副郁郁葱葱姹紫嫣红景象。
她兴奋地开门出去,在花丛中奔跑着,速度飞快,白泽兔连连喊晕。
“这里又没外人,你出来吧!”
“不行,万一突然来人呢,我可不想再进刑妖鼎了!”
“胆小鬼……”
正和白泽兔斗嘴间,一道暗光闪现,面前出现一个阴郁的黑影。冰凝定睛一看,竟是夜羽!
夜羽阴郁着脸,带着与这美好风景极不般配的阴森语调,向冰凝作揖行礼:“冰凝仙子,在下来陪您练剑。”
好吧,这就是师父说的会来和她切磋的先行者。
“那个,夜羽,你知道我从未使过剑。你知道,我这百年来,都只是一只博览群书的兔子……”
“您不是用剑斩过太子殿下的盘龙绳吗,请您出招。”话毕,夜羽已是一副准备接招的架势。
天雷滚滚雷得冰凝一句话也说不出,那次夜入玄穹宫的正当防卫还丢了寒月剑,这也能叫使过剑吗?
冰凝双手各伸两指,聚于眉心,祭出寒月。
这一轮冰冷弯月状的明明更像一把刀,姑且还叫它剑吧。冰凝双手举剑,胡乱向夜羽挥去。夜羽一边躲闪一边快速后退,并不反击。
是了,虽然冰凝是万年天寒玄冰,天造地设之仙根。可她化作仙形时间尚短,也从未修习过战斗之术法。元风身边的仙侍应该也不是一般的仙侍。且这夜羽,一看就不是简单之辈。
就这么一进一退,与其说是切磋战术,倒不如说是比赛跑步与腾云速度。许久,他们竟退回了木屋旁。
夜羽用手势示意停下,冰凝赶忙停下动作。不想,夜羽却在冰凝停下之时,突然向她出掌,将她弹飞。冰凝在空中翻了几翻,直到背部撞击至木屋外墙方才停下,顺着墙滑落至地上。
袖中白泽兔亦是一阵倒抽凉气。
“冰凝仙子,此番您一定要记住,您现在的处境,不允许您相信任何人。”
又是一道天雷霹雳,冰凝竟哑口无言。
夜羽走后,冰凝疲惫地躺在木床上。门窗开着,阳光照射进来一片光明灿烂,可她却再也高兴不起来了。
*
一连好几天,夜羽没有来,师父亦没有来。冰凝和白泽兔都快要无聊致死了。
经过夜羽一番信任论的教育,冰凝连连几天不仅无聊,而且闷闷不乐。
“冰凝,你可是不开心了?”
“没有。”
“你怎么现在变得和那元风小子一样爱藏着掖着。他隐瞒伤势,你隐瞒失落。”白泽兔真是聪慧剔透,可冰凝实在没有心情去与她辩驳自己是不是真的藏着掖着。
“我白泽兔,修行多年,六界之事,无所不知。”白泽兔又是十分骄傲地一阵自夸。
虽然冰凝并不明白白泽兔这番突兀的自夸是何用意,但她还是很体贴配合地问道:“无所不知的白泽小姐,有何指教?”
“我既知晓这是虚天沙海镜,就也知道——如何进出!哈哈哈……”
听到这里,冰凝猛地坐起身,把白泽兔从袖中一把抓出,捧于双手:“亲爱的白泽小姐,你不会是想怂恿我不经过师父同意,私自出去吧?”
白泽兔一双无辜眼望着我:“不愿意就算咯。”
犹豫片刻,冰凝说:“愿意。”
白泽兔殷红的双眼泛着光,三瓣嘴角微微上扬。
伴着白泽兔一阵叽里咕噜奇奇怪怪的念咒,冰凝只觉眼前五光十色的景象变幻莫测,似乎又落入疾速飞转的虚空。
“你这咒语是遁去哪里啊?”
“应该、大概、也许可以回到开阳宫你的厢房吧......”
“什么叫也许?大概?别乱来啊白泽兔!”
“哎,我也不知这次能不能回到原来的厢房了,冰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