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归来

何立言不喜欢这样的办公室。

所有人坐在分割成棋盘样的办公室里，盯着电脑敲击键盘，被称为“主管”的大人物顶着金丝眼镜，悄无声息地从他们间穿行。今天是上班第三周，而前两周里，童氏集团千金童琛琛已经来找了这个新人四次！可能除了何立言外，集体办公室内所有的男性员工都掰着手指数过这位美若天仙的大小姐光临过几次。

不乏名校毕业生，有多少位经过层层筛选，跨过择业生死线才在这坐S市最耀眼的写字楼里分得一分半足的地界，他们以此为荣。放在以前，如果可以选择，在医院药房与写字楼白领间选择的话，何立言会二话不说去写字楼里，西装革履总比一身药味儿的白大褂好。但是现在，他就坐在在S市最抢眼的写字楼里，却感受不到一丝的高兴。

何立言知道自己是如何坐进来的。用一个传统的说法，叫做：走后门。

童琛琛的爷爷“收留”了他，他愿意用这个词，童氏集团“收留”了一个专业不对口，没有文凭，没有毕业，甚至有案底的人。

去年，何立言出事的消息传到父亲耳中一刻，父亲从脚手架上摔了下来，左胫骨骨折。而自己在父亲最需要的时候却在跟警察周旋，在马路上流浪。最后是童琛琛带回了他，把他交给了爷爷，而轮椅上的父亲没有责骂他，只是说道：“我不怪你，不是你的错，但是以后怎么办你自己要有数。”

随后，他被带到了童氏集团的“金童大厦”。

谁都记得那天何立言来的时候是何光景，集团千金拉着他的胳膊，董事长首席秘书特意向各主管叮嘱。如此排场，说不是有背景的人物，谁会信呢！

刚来的时候何立言自然享受到了所有同事的关照，都是精英同事，连关照都是不露痕迹那种，“大家都是同事，互相帮忙自然应该的嘛！”这是他这段时间里听得最多的话。渐渐地，同事们也发现，这位大排场登临的新同事居然表现得什么都不太会，甚至只是处理报表这样的小事。

“我是药学专业的。”何立言解释，然后回复他的是，“没事，没事，现在大学生毕业后70%的人都会选择与自己专业联系不大的职业，你这个只是跨得有点夸张罢了。”

当然，也偶有年轻同事会悄悄地探过头来问：“喂！新同事，咱童千金跟你什么关系啊？”

“朋友。”何立言总是这两个字回复。

“真不是男朋友吗？”

“是男朋友我还需要来这干活吗？”

“那你知道咱童千金谈男朋友了吗？”

“没有也轮不到你！”这时候总有另一个女同事打断这些男人无休止的提问。

日常免不了的八卦。

虽然一天有七小时坐在电脑前，但是白天的时间里何立言从不敢打开外网，从不登陆他的小说网址。来到童氏集团上班后不久，他便恢复了小说更新，但是仅限《断头婚》，一周偶尔写个两章，断更一年的影响就是读者订阅的大量流失，但他依然留存着那股东山再起的冲劲儿，只是现在以一种随遇而安的态度生活着，而笔下的故事确是越来越黑暗。

但这，本就是一本恐怖小说。

读者稀稀拉拉地开始回归，数量不多，偶有留言。

“你能回来，真好。”

这天晚上，何立言照例点开留言界面时候，突然看到这样一条截然不同的评论，于是他立刻回复这位叫做“忆往夕”的读者：“谢谢，能回来真好。”

是的，能回来真好。

能再次回到网站写小说，能再次回到S市，能再次回归正常生活，无论哪一点，都有理由说出这句话。何立言抱头躺在租赁的40平米小公寓里，虽然离市区不近，但是坐地铁去上班也仅半个多小时，最重要的是，这是在他承受范围内的，凭自己能力找到的居住处。

去年的时候他在城南，现在住在城北，S市之大，仿佛生活在两个城市。

公寓很小，却是老小区少有的高层。站在窗口能眺望半座城市，条条大路如同发光的蛛网，远处大厦斑斓的灯光能让人看得恍惚，他曾试图寻找记忆中的中央大道，在那光明与黑暗的交接处，但是举目眺望，到处都是。

慢慢地，何立言已经开始接受这份工作，虽然分配的任务依旧是打下手的小任务，但他都会尽力去完成，空闲的时候再抽空学习各种办公技能，也会学习金融知识，因为他知道，这座写字楼不是简单靠关系就能长久呆下去的地方。

父亲从小告诉他，人要学会感恩。所以现在何立言每次走进“金童大厦”的时候都会提醒自己，不是所有人都能有这样的机会。如果我曾接受的是份施舍，那我今后送还的将是我的全部。

从没想过我的人生轨迹会变成这番姿态。

而只有夜深人静的时候，何立言才会回忆去年酒吧事件。如果给他穿越时空的机会，他一定会阻止自己进入那家酒吧，但是让他再次选择，他依旧会选择伸出自己的拳头。

手机里，是数十条来自同学的留言，时间大多都定点在2016年。这一整年来他都没有回复，那些孤独的流浪的日子里，他多少次盯着手机里的留言哭过，多少次在漆黑的夜里仰着天空怒吼过。

毕业那天，他悄悄地回到N大，蓬头垢面，谁也不知道。

他依照班级群里班长发的地址，来到了毕业聚餐的场所。他远远地望见了昔日的男孩们，也见到了那些女孩们，那个女孩。他听到了陆赫的大嗓门，听到了“大叔”这个名字，心里很激动，没有人忘记他。何立言背靠着门外冰冷的砖墙，在高亢的歌声里，那不断头的泪水，形同雨帘一般。

时隔一年，终于在今天这个普通的夜晚，他在久违的班级群里，发出一年来第一条信息：

各位，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