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二章 值得一杀

“很好,是个敢作敢当的汉子。”匪首拇指微勾弓弦轻弹了一下,一边侧耳倾听着它的震颤之声一边极为淡定道:“我的人不能白死,杀你一个也不足以为他们报仇,所以……”

匪首说到此时微然一顿,随后更是端坐于马上居高临下地冷笑一声道:“你们所有人都要死。”

原本在山贼刀枪威慑之下噤若寒蝉的村民们听到匪首此言时顿时吓瘫了好几个,余下众人也俱都出于本能地哭喊着,更有甚者直接在人群中哀嚎着:“这位山大王,杀了您山上人的是这个叫王斩的小子啊!与我们黑虎村无关的,您就高抬贵手放过我们吧!”

此言一出立时得到了绝大多数村民的支持,众人在跪地讨饶之余还不忘将怒火发向了唯一还站立着的王斩身上,一时间往日今时的怨念如决堤的洪水一般疯狂朝王斩喷涌着。

王斩就这么面无表情地置身于这片谴责与谩骂之间,始终没有半点情绪波动可言,只是缓缓抬手将那把崩刃崩得不成样子的佩刀指向了匪首。

匪首饶有兴致地看了王斩一眼:“怎么,事已至此还想再挣扎一下吗?”

王斩已不再回答,当佩刀的刀尖对准马上的匪首时,双足骤然发力朝前方蹿了出去,将刀作剑那般直刺向了他的小腹。

匪首眼见王斩持刀袭来时连眼皮都没眨一下,脸上的那丝冷笑反倒更明显了几分。直至刀尖即将刺入腹中之时,他才格外懒散地自口中吐出了一个字:“退。”

王斩双臂间青筋暴起猛然将刀刺了出去,然而在命中自己所认为的目标时,却明显能感受到刀尖处骤然传来了一阵巨大的阻力,紧接着胸口处一阵剧痛传来,整个人已经如断线风筝般忽地倒飞而出了。

“咳咳……哇!”王斩一个空翻落地之时借助刀身的支撑勉力站住了脚,但胸腹间的气血却无论如何也压制不住了,直接一口鲜血猛地喷了出来。

“气御师。”王斩的脸上终于多了一丝苍白之色。

匪首有些惊讶地看着他道:“看不出来啊,你这山野小子倒是还有几分见识,也难怪我那么多兄弟都死在你手上了。”

王斩可以徒手杀虎,可以只身独战数十个手持利刃的凶悍山贼,但当他面对气御师这种极为罕有且强大的存在时,能够战胜对方的几率无限接近于零。

归气于身,以气御敌。绵则如细水长流,刚则如金铁山石。不管是谁掌握了这种独特力量,顷刻间便能为人上之人。

而就是此时此刻,这种力量居然出现在了一个山贼首领的身上,并且随时都可能用这种力量夺取王斩的性命。

匪首眯眼打量着王斩,如猫抓到老鼠后那般戏谑玩弄道:“小子,临死还有什么遗言交代吗?类似‘杀我可以不要伤害我的亲友村人’之类的。你要真求得诚心一些,我说不定还真就心一软答应了。”

原本不断谩骂着王斩的声音戛然而止,所有村民的目光瞬间凝固一般注视着他,脸上的神色惶恐依旧却又迁怒未散,怎么看都充满着矛盾。

王斩的目光直接越过了那些满含祈求的面孔,目光平静地直视着匪首道:“我没有朋友,也没打算求你。”

“哦?是吗?”匪首恍然一般点了点头,狭长的眸子中却骤然闪过了一道冷光,也未见其有什么大的动作,下一刻,一支羽箭骤然破风而出,所射之人正是王斩身后不远处的一名村民。

“锵!咔嚓!”一把破败不堪的长刀刀身准确地横砸在了羽箭的箭杆上,硬生生将那羽箭飞行的轨迹砸得偏移了几分,但箭身上所携的巨力却也瞬间将王斩手中的佩刀从中震为了两段。

“轰!”偏移射出的箭枝擦着村民们旁边不远处射了过去,命中一棵两人合围的大树树干时,直接将其从中射穿了一个足有尺许方圆的空洞,上面焦黑的烟雾还在缓缓弥漫着。

匪首还在看似漫不经心地抚摸着自己长弓,嘴角处却是扬起了一丝淡淡的冷笑:“这些人,究竟哪里值得你保护?”

此时王斩的双臂已经隐隐有些颤抖了,握住断刀的掌心更是不断朝外渗着血,听到匪首发问时冷然地抬头看向了他:“我有说过自己这么做是为了保护他们吗?”

匪首满含嘲讽之意道:“呵呵,那我倒是挺想知道的,究竟还有什么原因能让你费这么大的力气去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我可不可以理解为是你死前的最后一次挥霍?”

王斩没有回答,只是如自说自话般死死盯着那名匪首喃喃道:“气御师,确实很强。”

匪首的脸上因此而更多了几分嘲弄:“所以呢?要不要马上跪地求饶乞得我的一丝善心?”

“很强,所以值得一杀。”王斩话音未落之时身躯已然再次化作了一道残影,奔跑到极点的速度骤然爆发出来时,相当惊人。

匪首见他如此时颇为不屑地嗤笑了一声:“还真是个不知死的小子,给我滚回去!”

一道肉眼能辩的气流旋转着凝于了匪首的身前,随后更如潮水般反向朝暴起而来的王斩反扑了过去。

断刀一击而出正中气旋的正中,却并未如先前那般被反击而飞,而是在王斩死命的前刺之下继续朝漩涡的更深处不断刺入着。

“咔……咔咔……”本就所剩不多的刀刃在气流的挤压摧残下寸寸碎裂的,碎片崩飞划过了王斩的面庞,一道血线瞬间从伤口处渗了出来,鲜红的血液不断向外流淌着。

匪首本以为自己一击定然是可以将王斩再度击退的,但没想到的是这小子居然真的顶住了。就在他还在有些愣神之际,王斩手中仅剩寸许的断刀已然伴随着一声怒吼猛地扎了过来。

匪首慌促之下已然来不及反击,只能迅速滚鞍下马避过了腹部的要害,但大腿处却没能同样幸免,直接被王斩全力刺出的一刀给扎了进去。

饶是断刀的刀刃已然只剩下了寸许,在王斩狠命一刺之下却还是全部没入了血肉当中,匪首一声闷哼之后咬了咬牙这才没将那个痛字喊出来,反手虚空一拳砸出时,拳上旋转的劲气直接将后力尽退的王斩给砸飞了足有三四丈。

王斩的胸腔处立时塌陷了下去,脸上更是没了半分血色,倒地之后许久才缓缓再次爬了起来,脸上更带着一丝在场所有人都看不清的诡异微笑。

“好,很好。”匪首一边自牙缝中挤出这几个字一边紧咬牙关拔出了自己腿上的短刀,自此喷出的鲜血瞬间染红了他的掌心。

下一刻,他的掌心在弓弦上轻抚着,整张弓的表面上似都蒙上了一层不甚清晰的红色光影。

“嘎吱……嘎吱嘎吱……”匪首似是刻意放缓了了拉弓的动作,王斩能极为清晰地看到血红色的弓弦被拉开,以及上面蠢蠢欲动的箭枝。

“喵!”

就在此时,一道不起眼的黑影突然毫无征兆地从旁边跳了出来,紧接着一只有些黑色斑纹的小猫就这么直直扑向了张弓搭箭的匪首。

不过还未容他扑到近前时,匪首周身遍布的劲气便已经将它给弹了回来。黑猫摔落之时有些虚弱地叫了几声,目光却是已然投向了不远处伤痕累累的王斩。

“汹!”一个稚嫩的童声几乎在与此同时响起,随后一个小女孩从山贼们的刀枪下趁机钻了出来,满脸心疼地抱起了自己那只摔在地上的黑猫。

王斩看到黑猫跟小女孩出现时面色骤然一变,本能地想要上前时胸口处的剧痛瞬间传来,额头处的冷汗更是不断噼啪掉落着。

“大哥哥,我跟汹会保护你,不会让你被这个坏人杀死的。”小女孩的身体还在因为畏惧而发抖,但却始终怀抱黑猫站在了王斩的身前,紧咬下唇地盯着正前方那支随时可能射出的箭枝。

“回去,回你父母那里。”

王斩摇摇欲坠地勉强上前了一步,一伸手便想将小女孩往回拉。谁知小女孩却是格外倔强地甩开了王斩的胳膊:“我不!大哥哥明明是好人,那个拿弓箭的明明是坏人,可是爹爹跟娘亲还有大家为什么要帮着那个坏人来骂大哥哥?为什么?!”

王斩的身子为之一僵,之后却是缓缓转过身去面色平静地看了黑虎村的村民们一眼:“是呢,为什么?”

村口处瞬间陷入了一片死一般的寂静中,没有谁能回答这个已然伤痕累累的少年的问题,甚至没有勇气再去看他双并不带有什么怨怒之意的眼睛。

“呵,等你死后自然就知道了,我就送你一程吧!”匪首的脸上满是狰狞,指尖一松之际,直接将那只蓄力已久的箭枝射了出来。

“哧!”一道被淡红色光芒所包裹的箭枝划破空气朝着小女孩跟王斩所在的方向射了过来。

小女孩出于本能的畏惧而闭上了双目,甚至能感觉到箭枝透体而过的剧痛传来。

然而下一刻,一只鲜血淋漓的手臂却是突然按在了她的肩头,将其身躯硬生生朝外推开了几尺。

只是这一个简单且短暂的动作,却是已经彻底让王斩失去了躲避的机会。

锐利的箭枝擦着小女孩的发丝骤然射来,随后钉入了王斩的胸腔当中。

隐约间,似有某个跳动的器官因此而爆裂的微弱声息响起。

对于杀生惯了的人而言,这世上在没有什么是比生命更为脆弱的了。

王斩深知这一点,并且很清楚地明白自己其实也是这众多脆弱生物中的一种。

不过在生命弥留于这个世间的最后一瞬,他的瞳孔之中突然多了一道愈加苍老且佝偻的身影,以及一颗被其捏在手中的药丸。

没人发觉这人究竟从何处而来,只是纷纷觉得眼前一花,随后便看到一名老者正双眉紧锁地将一颗药丸塞入那少年的口中。

匪首见到这一幕时虽然也有些诧异,但很快却又冷笑一声道:“老头,这小子的心脏已经完全被我毁掉了,纵使你再有什么灵丹妙药,也难以……”

匪首说到此时猛然呆住了,因为他发现先前气息微弱到几近消失的少年,竟是在片刻之间重新睁开了眼睛,连带其身上的伤口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愈合着。

老者眼见王斩醒来时长出了一口气,随后对其苦笑道:“我才走了一天的时间而已,你就不能消停会儿吗?一定要惹那么多麻烦事?”

王斩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摇头答道:“事有事在,麻烦自己找上来的而已。”

老者无奈叹息了一声:“罢了,反正你总有你的道理,我也不想多说什么了。药你已经服下,之后该怎么做你应该很清楚。”

“知道了,你走吧。”王斩随手擦拭着脸上的血污,对老者似乎并没有什么挽留之意。

老者略微迟疑了一下,随后转头扫视了那名匪首一眼,口中却是对王斩道:“你先走。”

王斩眉梢一挑看向了老者:“走,我不想说第三遍了。”

老者眼角处隐有两滴浑浊的泪珠溢出,却又被其很快抹去了,与此同时,他已用颤抖的双手从怀中摸出了一本纸张泛黄的册子递给了王斩:“别无他赠,就算是物归原主吧。”

王斩瞟了那册子一眼:“属于我的东西我自然会亲自蓉,我王斩还不至于将这种残本当成宝贝。”

老者闻言脸色立时变得有些灰白了:“你是想去……”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我先前便已说过,你最后为我炼制那一丸药,我们之间便两清了。”

面对王斩冷得不近人情的语气,老者如负重罪一般垂下了头,口中喃喃自语着:“我所欠下的,便是万死也难以被宽恕啊,又岂是你随意一说便可两清的。”

王斩沉默片刻后缓缓开言道:“活着的人大多比死了的刻薄,所以即便真有什么难以释怀,也只会出现在我身上。现在既然我敢说出这样话,便代表我有资格代替死去的人做出这样的决定。纵使真的还有什么亏欠,也只剩下了你欠他的,那注定需要在你死后去另一个世界偿还,不过那也是很久之后的事了。于我,你已无愧,而你手上这东西,他也并未想过要收回。即便到了最后一刻,也没有。”

Back to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