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八章 天之走狗

“天不容我,我必逆天!”万仞高峰之上,有一人目眦欲裂声嘶而吼。以其挺拔魁梧的身躯为中心,隐有数道七彩光华骤然迸发而出,直指天际。

霎时间,天地间一片黯然之色,上空俱被黑云所笼罩,随之却又被一股强大的力量给捣得粉碎。

峰顶之人因此而面露了几丝淡淡的傲然,而后更是将方才的话再度斩钉截铁地重复了一遍:“天不容我,我必……咔嚓!”

自那黑云碎裂的缝隙间,一道足有水缸粗细的黑色雷柱瞬时从天而降,而后极为准确地劈在了咆哮之人仰起的头颅上。

渣都没剩。

雷声过后,黑云渐散,在半空当中缓缓出现了一道身影。逐渐清晰时,是一个身穿粗布麻衣的少年,面容颇为清秀,只是眉宇间略带一抹不加掩饰的煞气,看上去与其面相有些不符。

少年低头看了一眼山峰之上被雷劈出的那片焦黑,异常冷淡地开言道:“自己做了多少缺德事心里没个数吗?还有脸嚷嚷什么天不容你?”

是日,罗氏家族第二百四十九代家主冲击天逆之境失败的消息迅速在承天大陆当中传播着。

人们茶余饭后会因此而增添一些谈资,但并不会有什么谁对这一结果表示意外。

毕竟纵观整个承天大陆的历史,能够突破修天九境最后一境的,也只有寥寥数人。

并且那都是存在于久远传说当中的事了。

这是一个以天为父的世界,因为修天者无一例外地很清楚自己的力量来自于哪里,所以他们那种对天的尊重与推崇可以说是烙印在骨子里的。

但或许任何一件事发展到极端时都会产生质变,当人们的力量到达一个自以为无法突破的瓶颈之时,有些人的信仰便也会逐渐开始扭曲。

原本对于天道的忠贞,转而变成了只为自己而强大。

极少部分人成功了,但更多的人成为了那道黑雷的牺牲品。

人们称之为天谴黑雷。

而半空中那少年的职责,就是在有修天者需要被雷劈的时候出现,然后劈死他。

如此周而复始,已经过了不知多少年。

少年不知自己从何而来,也不知自己为何要做这件事。只是当其最初具有意识的那一刻,便已经清楚自己注定要过这样的生活。

替天,但不是行道。

少年始终觉得自己像是一件有思维能力的凶器,亦或更为贴切一些,只是一只沉默而凶悍的……走狗。

以人类的视角而言,大概就是这样的。

心念微动之际,少年的脑中多了一个异常空灵的声音:“知恶而助恶者,方为鹰犬之辈。”

那是少年孤寂多年以来唯一能跟其交流的声音,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并且绝大多数时候都只是告诉少年下一个应该被雷劈的对象在哪里。

少年以此为天,不敬不畏,长久向来如此。

“如此说来,你是善是恶?”少年随口问着。

那声音只轻笑了一声:“眼见为实。”

少年依旧冷淡地摇了摇头:“兔死狗烹,我怕是没那机会亲眼相见了。”

“兔有三窟,哪是那么容易死绝的。”

“时日尚久?”

“无多。”

“可惜了。”

“还来得及。”

听完这句话时,少年的身躯当中突然多了一丝从未有过的沉重,并且正缓缓自空中往下坠着。

少年脸上终于多了几分愕然,抬头面含不解地直视着天际。

“归与不归,但凭于你。人以天为王,而我能给你的,只有以王为姓。”

“王走狗?”

“你对这俩字一定要这么执着?”

“不行?”

“行,但不好听。”

“那就叫王斩吧,字走狗。”

“你开心就好……”

少年没觉得开不开心,只是单纯以为这个名字更为适合自己。

对话戛然而止,那声音也再没有出现过,直到最后少年也无法断定说这话的究竟是不是天。

只是在这之后,少年觉得自己的走狗之名仿佛坐得更实了一些。

少年察觉到自己的身体变得越来越沉重了,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好像漂浮太久的羽毛终于得以落地安歇一般。

但很快,少年发现这种略带奇妙之意的感觉也并非全是好事,自己还在因此而往下落着,速度也越来越快了。

不知过了多久之后,少年的眼前终于出现了一片陆地的颜色。而又过了片刻,这上头的各种建筑也逐渐清晰了起来。

没容得少年四下观看时,自己眼前已经出现了一座颇为高耸的钟楼。

真正的钟楼,整个楼顶上只孤零零悬挂着一口几人都合围不过来的巨大铜钟。

“轰隆……咣!!!”

少年落下之时硬生生砸塌了钟楼的顶层,整个人化身为钟杵敲响了那口巨钟,而后随其一同再度从半空中栽了下来。

钟楼下面是一片开阔的广场,有不少人都在这附近休息散步。巨钟初响时所有人都面露诧异地抬头看了过去,但紧跟着无一例外地开始往旁边迅速闪退着。

少年就这么从上头掉了下来。

在他落地的位置,还有一块半人来高的不规则状花岗岩。

整片广场,就那么孤零零的一块。

然后他就极为准确地照着它砸过去了。

少年脑袋朝下,石头尖朝上。

背后还跟着一口似有生死相随之意的巨钟。

一连串干脆利索的象声词过后,一切仿佛都结束了。

少年一动不动地趴在了地上,身下是一堆碎得不能再碎的花岗石粉末。在其身体最为脆弱的脊骨处横压着那口铜钟的一道边沿,自此以上半个身子都被扣在了钟里面,而腰腹处更是几乎完全被砸进地面以下了。

这要不死,感觉都对不起这么多字的描写。

烟尘都尚未散尽之时,一群身着青黑色统一制式袍服的青年男女们已然聚拢了过后来,各自面露惊骇地相互发问着。

“天呐,这谁呀?!”

“不知道啊!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也没见他凝气防御,估计凶多吉少了吧?”

“这还吉什么吉啊;谁都凉透了。”

“行了别废话了!赶紧报告副院长去吧,咱们这儿可是天钟学院,现在可倒好,连钟都让人家给弄下来了……”

众人还在窃窃私语时却是谁都没注意,压在少年身上的那口铜钟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学弟学妹们让开点,我们先把尸体给拉出来。”几名看上去身形颇为壮硕的青年男子们推开众人走到了钟前,上下打量了几眼之后围在旁边各自伸手扣住了铜钟的一处边沿。

“一、二、起!”为首的一名男子沉声发号施令之余双臂骤然较力往起抬着,在其身旁的同伴们也是纷纷全力搬抬着身前的巨钟。

在他们身侧瞬间扬起了一阵极为明显的劲气,原本宽松的袍服更因此而紧紧吸附在了他们的身躯之上,从那些隆起的肌肉凸痕上不难看出,这些人的体魄确实是经过特殊训练后才能造就的。

然而即便如此,那口铜钟在这些人的联合搬抬之下也只是稍稍欠起了一丝缝隙,而后便因为缺乏后力而再度死死压回了远处。

之后众人再度尝试了几次,结果却都是一样的。

几人合围的铜钟重量何止万斤,这些人能够单凭肉体的力量将其抬起些许,已经堪称气力惊人了。

“这……这钟确实重得有些过分了啊!”青年男子面露无奈地收手倒退了一步。

“七哥,要不咱再喊几个兄弟试试吧?”

被唤作七哥的那名男子伸手擦抹着青筋暴突的额头上的汗水道:“算了吧,以常人之力想要撼动这口钟实在太难,看来只能请副院长大人出手了。”

而就在此时,自人丛之外传来了几个人呼喊的声音:“副院长来啦,大家往旁边闪闪。”

原本还有些拥挤的人们瞬间自发让开了一条通道,随之便见一名身形矮小其貌不扬的老者溜溜达达地从外边走了进来:“出什么事了还非得让我露面?呃……看来还真是非得我来不可,换谁也不乐意干这苦差事啊!”

旁边那名青年男子苦笑一声道:“事已至此您就别开玩笑了,人死为大,咱们不能总让这人被钟压着啊!”

“行吧,我瞅瞅。”老者慢悠悠地绕着钟转了一圈,叹息道:“好好的钟啊,都砸变形了。”

众人闻言俱都有些无语,但所有人都屏佐吸盯着眼前这一幕,看来都想看看这位副院长究竟怎么把这口钟给挪开。

然而就在此时,自铜钟之下的缝隙间却是探出了几根染血的手指,并缓缓扣住了巨钟的边沿。

“里面那家伙还活着!?”

毕竟还是有人眼尖看到了这一幕,惊叫之时都喊岔音了。

众人因此而再度变得有些纷乱不已,而那只手的主人就在这片嘈杂当中,一点点地抬起了那口压在自己身上的沉重巨钟。

而且只用了单手。

“咣!”

铜钟被那少年给掀倒在了地上,钟声因此而再度响起。所有人俱都哑口无言地死死盯着他从地上爬了起来,竟是都忘了再出声。

少年虽然遍体鲜血淋漓,但依旧靠着自己的力量缓缓站直了身躯,面色平静到有些冷淡地随意扫视着围在自己身边的众人。

先前那名副院长同样对此颇感诧异,怔然片刻后缓步走到了他的近前:“怎么称呼?”

少年略抬眼皮看了他一眼,一字一顿地答道:“王斩。”

老者双目微眯看着他追问道:“没事吧?”

少年道:“没事。”

“那就好。”老者面露慈祥地掸了掸少年衣角上的灰尘:“赔钟吧。”

王斩,男,实际年龄未知,长相清秀但始终眉带煞气,并常以走狗而自居。

从摔落于此的那一刻起,王斩便极为真切地感知到了自己曾经用以降下天谴的力量全部都消失了。它们为自己做出的唯一贡献,便是溃散之前本能地保护了他没有死于这惊天一摔。

王斩对此无喜无悲,几乎没有任何过渡便接受了这种另一层意义上的从头开始。

“这孩子一句话不说的,不会是摔傻了吧……不过看你这结实样儿也不至于啊!”副院长上了打量了一眼遍体是血的王斩后有些无奈地看了旁边那青年男子一眼:“七哥啊。”

男子有些忐忑地前踏了一步:“您叫我小秦就行了。”

“那不行,我初恋情人就叫小琴,这么叫容易勾起我老人家伤感的回忆。”副院长说到此时有些为老不尊地笑着,随后却是又有些感叹道:你说你这名字起的啊……秦七哥,谁叫你名字都得当你弟,啧啧,你爹妈给你起这名摆明了是没安好心啊!”

秦七哥面色愈加尴尬道:“您就别消遣我了,有什么事请尽管吩咐吧,我必定竭力去办便是。”

副院长打了个哈哈道:“你这小子就是不识逗啊。得了,把这个毁了咱们标志性建筑物的小盆友先带你那去吧,我待会儿过去看他。”

秦七哥闻言不觉有些紧张道:“副院长大人,我看他已然身受重伤了,您就不要再难为他了吧?”

“屁啊!哪有毁了别人东西不用赔的道理?带去带去!”副院长说着懒懒挥了挥手,而后径自一人转头离去了。

“唉!”秦七哥看着他的背影重重叹息了一声,转而才回头看着王斩道:“这位小兄弟,你还能走动吗?不行的话我们找副担架抬你吧。我们宿舍区就在那边不远,去那用不了多久的。”

“不必,我能走。”王斩回答已毕迈步前行着,身上的鲜血“滴滴答答”地延伸了一路。

见此情形之人无不掩口惊叹,只觉得这个少年实在太像个怪物了。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不光没死,现在还能拖着这样伤重的身体独自前行,这简直就是个变态嘛!

秦七哥对此也是颇感诧异,但因为得到了副院长的指示也就没敢耽搁,招呼了一声先前一同跟自己抬钟的同伴之后便加紧步伐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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