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9章日近长安远

建康宫,太极殿。

一阵剧咳回荡在大殿上方,将原本幽静空旷的金殿映衬地更加苍凉。

一袭白色的身影斜倚在御榻上,苍白憔悴的脸颊被油黑凌乱的长发胡乱地遮掩着,伴随胸口急遽地起起伏伏,剧烈的咳声再次爆发出来。

只听环佩叮当、华袍窸窣,一阵急促地脚步声踏上殿来,随之闪过司马昱急匆匆地身影,“聃儿!你这是怎么了?下人们呢?”惊慌地来到榻前,司马昱紧紧凝视着榻上的司马聃,紧蹙的眉宇间流露出关切之情。

“皇叔,你来了,快坐。”司马聃强忍住一阵咳,气息微弱地说道。

“聃儿,几日不见,怎么竟病成这般地步?下人们没有给你煎药吗?太医们呢?太医们怎么说?”司马昱连忙问道。

“皇叔。侄儿的病到底是怎么回事,皇叔难道不清楚吗?那些药,缓得了一时,管不了一世。朕,真的吃倦了。”司马聃轻叹口气,孱弱地顿了顿,然后伸出一只胳膊,“扶朕起来……”一旁的司马昱连忙将意欲起身的司马聃搀扶起来,帮他倚靠在床头。

“皇上切勿耍孝子脾气,良药苦口利于病,药该吃还是得吃的。”司马昱随之端了杯茶来,递给司马聃。

司马聃抿了一口,觉得喉头清爽许多,叹口气接着说,“皇叔。朕心里知道,朕,其实不过是个傀儡罢了。这几年东晋能有政通人和的局面,朝堂上能相安无事,实际上也是几方势力互相妥协的结果。”说着涩然一笑。

“皇上莫要这样说。不管怎么说,您是一国之君,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司马氏一族的将来还指望皇上呢。”司马昱摇摇头,淡然说道。

“呵呵,一国之君?!”司马聃脸上露出一个痛苦的笑,然后轻叹口气,“从来没有过像司马氏这样的一国之君。从八王之乱、永嘉南渡,到王马共天下、白板天子。皇叔,你不知道朕一直以来觉得有多耻辱。简直夜夜难眠,夜夜难眠!”司马聃说着声音变作呜咽,眼角涌上点点潮湿,接着爆发出一阵急遽的咳嗽,最后喋出一口殷红在嘴角。

“皇上,你怎么了?臣这就去宣太医!”司马昱连忙上前搀扶住情绪激动的司马聃,急促关切地说道。

“不,皇叔。事已至此,朕不想让更多的人知道朕的情况。今天召你来,下人都被朕打发得远远的。”司马聃泫然一笑,脸上是无尽的忧伤,凄美的容颜带着病倦,“皇叔,你告诉朕,皇爷爷到底是怎么死的?”

“皇上。这件事……”司马昱背过身仰面长叹,双目紧紧闭合,反背于后的双手在袖中紧握成拳,指甲深深地陷进肉中,“聃儿,有些事……”话语分外凄凉和悲恸。

“皇叔!难道你也和那些人一样,叫朕不要再深究此事?”司马聃痛心疾首地打断司马昱的话,唇角的鲜血越发腥红,“皇叔,其实,朕知道,皇爷爷的死另有原因的,对不对?可怜的皇爷爷,聃儿小的时候,皇爷爷最疼聃儿了。呜呜呜……”司马聃悲恨地说罢,爆发出脆弱的哭声。

“聃儿!小心伤身,聃儿!”司马昱内心灼痛,悲容难掩,他自然知道父皇当年并非是自然死亡的。然而,那些逼死父皇的人是手握重兵、位高权重的士族豪强,虽然他们属于不同的利益集团,可是在司马睿之死一事上却达成了共识默契,原因很简单。因为想要加强皇权的司马睿触犯了他们的利益。

权利争斗向来伴随着血雨腥风。斗争过程中失败的一方无疑要付出鲜血乃至性命的代价,反之,如果能够侥幸成功,自然也会手不留情地将对方干掉。当年父皇与那些门阀士族们的权力之争直接导致了他后来被幽禁宫中、离奇死亡的不幸结果。或许,当父皇决定向士族宣战的那刻,就已经料到了自己的不幸下场。想到此,司马昱哀伤地长叹口气。

“皇叔,你还记得吗?明帝少时曾言:举目见日,不见长安。当时众人皆以为是童言稚语,过后才体会出话中的悲凉深意。”司马聃说着抹了把脸上的泪。

“日近长安远J上,你今天为何……”司马昱不禁摇摇头,再次想起故都洛阳来。

“对不起,皇叔。朕今天提的都是伤心事。因为发生了让人更伤心的事。”司马聃不禁无奈地叹口气,“探子来报:秦国苻健称帝,赵国刘显也自立为帝。燕国慕容俊派兵围困了邺城,冉魏请求我朝支援……”司马聃幽幽说道。

司马昱点点头,面色冷峻沉稳,“这些臣略有耳闻,前燕此次志在必得,就算晋出兵救魏,也未必能挽回冉魏灭亡的命运。只是,唇亡齿寒,冉魏若是灭亡,燕的大军将直抵淮河。”然后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其实臣倒不担心前燕,慕容俊的才干远不及其弟慕容垂。臣担心的是秦,秦国的苻健礼贤下士,颇有王者风范。”

“皇叔的意思是?”司马聃不解地皱起眉,发现司马昱脸上满是冷静刚毅。

“各方蠢蠢欲动,大战迟早不可避免,如今晋的兵权分别被掌握在桓、王两家手中,皇上还是应该组建一支听凭自己调遣的军队。”司马昱沉稳地说道,眸子里是高深莫测的光芒。

“朕早就想了。可是,如果贸然下诏必定会引起各方的轩然大波,只怕会使朝局变得动荡不安。”司马聃轻叹口气,“而且,上哪去募兵呢?普通百姓忙于农事,哪懂得舞刀弄枪?”

“这个不用担心,皇上只管选派个合适人选暗中替您募兵就是了。至于兵源,本王已经想好了,近年来常有北方南渡的流民,这些流民自发形成武装组织并逐渐聚集于江淮流域,这些人身体素质好,多半会些防身的招式,是难得一遇的兵源。”司马昱神情自信地说道。

“可是,派谁去呢?宫中布满了太后和桓温等人的眼线……”司马聃先是一喜,后又一脸忧郁。

“臣倒是有个合适的人选……”司马昱信自一笑,若有所思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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