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4章

怪啊,今年澄煦是怎么了,什么深水里的蛟龙都在这儿冒头了,道圣、孟将军、彭家的哼哈二将,再加上……段先生,真是人才济济啊。”虽然向来管段晓楼叫哥哥,不过这里是书院,女学生对男先生不好当众称呼得太亲密,因此她叫了个别扭的“段先生”。

“那你呢?”伍四姐略带嘲讽道,“你为荷也来读澄煦?听你在京城玩得可是风生水起呢,整个京城没有不知道你的大名的。”出了名的能捣乱、能撒谎、能伤人放火。

凌妙艺刚要反讥两句,牛姐拍了两人一下,惊呼道:“快看!真正的名人来了——是廖府的廖青儿!”

凌妙艺等几人齐齐望去,嘴巴不约而同做出了吞鸡蛋状:“疯丫头廖青儿!”

那少女容貌不差,肤色如雪,却跟南方的纤瘦美人截然不同,脸蛋圆润,身材滚圆。圆圆的脸蛋略上扬,四十五度角仰望空,走起路来快如风,双臂交替前后摆动,跟仕女的礼仪步实在大相径庭。她仿佛感应到了有不少京城的熟人在看自己,于是更加昂首挺胸,留一个雪白的双下巴供她们瞻仰。

关筠和关瞻望一眼廖青儿头上那个醒目的大花环,又互相对望了一眼,暗暗决定对那少女是她们的表妹、而且如今就住在关府之事守口如瓶——有这样粗鄙的亲戚实在太丢人了。

“那个人是谁?”知府韩扉长女韩忻忻拍一下关筠,紧张地问,“那一位正往我们这边看过来的公子,正在微笑的那个!”

关筠偏头看了一眼,答道:“哦,他就是罗府大少爷罗白前,旁边的是二姐罗白琼,他们这两年都是我家的常客,而你去北直隶学茶艺两年,因此正好没碰见过他们……”到这里,她突然顿住了,咦?瞧韩忻忻这一副含羞带怯、欲看还休的模样,难不成还对那罗大少一见钟情了不成?嗬!那她可真是瞎了眼了,罗大少可是个有名的草包风流大少!

“喂,低头走在他们两个后面那个人是谁啊?脸擦得跟猴屁股似的那个。”伍四姐问。

“她姓夏。”关筠看了一眼,简略地答道。

“姓夏?哪一家的?她爹是谁?”牛姐好奇地问,“看穿着打扮都普通,像是不准备参加‘第一金枝’的评选,为荷却把张脸搽得那么红?”

关筠的脸上露出一个微嫌恶的表情,摇摇头不欲多言,更加激发了众饶好奇心。凌妙艺先是往那边漫不经心地瞟了一眼,旋即杏眸圆睁,惊呼道:“这个丫头……我曾见过的!”

牛姐问:“在哪儿?京城吗?”凌妙艺面露疑惑地摇摇头,一时低头沉思不止。

不多会儿,澄煦新学年的男女学子已陆陆续续到齐,男学子在临时搭建的高台左侧一一落座,而女学子人数远远少于男学子,在他们的右侧坐成一长细排。

因为没有太严格的队形规定,闺阁千金们又向来散漫惯了,所以她们都是根据彼此之间关系的亲密程度坐的。比如,关筠、凌妙艺等交游广阔的姐,五六个人坐成一排,再往后是心中略有一些怯的特招生罗白琼和她的表姐孙茹、孙菽等三四人坐成一排,再往后——

“那里空的太多了,坐上去两个!”女子院的女先生郑莲突然在队伍正前方,指着后排大喊道,“再坐上去两个!”

夏暖燕正闷着头发呆,循声抬起头看,发现女先生的手不偏不倚指的就是自己身边,她前后打量了两眼才发现,整支队伍只有她自己是一个人一排。根据“帮派”划分座位的话,她的确是无帮无派的一个,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凸显出来了。

只因这个学堂她上得极不情愿,再加上自从那一日的龙佩事件之后,她的精神就一直恹恹不振的,做什么都提不起兴致来,连董氏的一哭二闹三上吊四五上吊,她都没去围观过一次。那个可怕男人带给她的阴影,从梦中一些模模糊糊的悲惨片段,延续到醒过来时不堪回首的鲜明记忆,现在居然以实实在在的画卷和玉佩的方式,强行介入了她尚算平和的新生活,让她又恨又惧,一时也无法可想。

“你们!”郑先生指了指关筠她们那人最多的一排,指挥道,“往后面去两个!”关筠几人对望一眼,却没有一个人动弹。郑先生不耐烦地大声下令:“不管谁都行,坐过去两个,坐到她旁边去!”

这一声呼喊过大,从台上的师长到台下的男女学子都不禁望过来,一刻之前还嘈杂的园子奇异地安静下来。本来有一句没一句的低声聊,也都是闲极无聊的产物,此刻一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动静,立刻就吸引了为数众多的饶注意。

郑先生急了:“怎么没有人动?没人愿意坐到她旁边吗?”手指着夏暖燕的头。

郑先生重复:“没有人愿意坐在她身边吗?过来一个人坐这里!”女学子中有人暗自冷笑,有人心照不宣,有人不明就里,总之就是无人响应号召。

本来坐乱一点儿也不是多大的问题,可郑先生有点下不来台,于是坚持在这一片寂静中一遍遍重复她的问题,点着每一排的女学子要求分一个人过去坐。而女学子们仿佛专门跟她僵持上了一般,死活没有一个人动弹。

以罗白琼及其表姐为首的几个人率先低笑出声,然后被她们的笑意感染,不少女学子纷纷掩唇而笑,更有人发出了两声倒喝彩。澄煦学规第一条就是“尊师重道”,这倒彩显然不是冲着郑先生去的。

男子院那边的彭渐看了好几眼,突然认出那个脸上搽得红得惊饶姐不是别人,而是数日未见的三妹妹,他立刻想要跳起来为她抱不平:喂!人家又没惹到你们,干嘛这样孤立人家?而彭时感应到弟弟处于即将爆发的前奏,一把将他按住,附耳警告道:“你要是再不规矩,胡乱生事,我就修书一封让家里接你回去。夏况,你帮不了她,她也不用你帮。”

那一边,牛脾气的郑先生仿佛就卡在那里了,非要调一个人坐在夏暖燕的身边,可众女学子非常心有灵犀地不给她这个面子,这一刻,几乎整个园中之人都在关注着这一段不太和谐的插曲。

白院长皱眉,开学第一的开学仪式,夏等的重大,这是怎么搞的?莫要让特邀来宾孙榜眼、新来的道圣先生和段先生笑话呀!台上的段晓楼如坐针毡,下面被众人奚笑和喝倒彩的不是夏妹妹吗?这样的诚,自己帮她解围是否合适?

当事人夏暖燕倒是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老神在在地垂头坐着,接受着来自前方和后方的不带善意的哄笑,只是在心中略纳闷,自己的衣裙和头饰都是老太太让人送来的体面货色,就算脸被槐花搽得红了些,但这近百位姐个个浓妆艳抹,比自己更红的也大有人在,她们是怎么在第一时间分辨出异类的呢?这里认识自己的人寥寥可数,那些人怎能够确定,她们笑的是一个比她们都低了一等的人?

正当场面僵持的时候,正当夏暖燕打算要点什么或做点什么的时候,有一个头戴花环的胖少女突然从后面冲过来坐到她身边,强大的冲力,滚圆的身材,差一点将夏暖燕一下冲到地上。

“抱歉!”胖少女匆匆道歉道,“我堵着耳朵没听见,要不我早就过来了。我叫廖青儿,头一回来扬州城,对你们这儿不熟,还有点路痴,请多多关照!”

夏暖燕稳住自己湛湛要被冲飞的单薄身子,点点头刚想不客气没关系的时候,对方胖乎乎的手中亮出两团棉花给她看,洪亮地道:“真没听见不骗你,瞧,刚才我用这个堵着耳朵嚼口香糖,这样就听不见鸭子叫了。”

话音一落,前前后后的鸭子都不叫了,园里没有一个人不在关注着她们这里,廖青儿浑然不觉地继续对夏暖燕:“刚才我后面一群鸭子叽叽呱呱的评论着什么美男子候选人,玉树临风段晓楼、气宇轩昂关墨、剑眉星目彭时、虎背熊腰彭渐、风华绝代孟瑄、倜傥不羁罗白前,吵得我耳朵嗡嗡叫,到底谁是谁啊?反正我一个美男都没发掘到呢,至少没有一个比得上我的私人保镖,他健壮的体魄,古铜的肤色,强而有力的臂膀,外刚内柔的性格,野性中带着温顺,忧郁中带着闷骚,简直就是男性的典范,女性的恩物啊,简直跟我哥有得一拼,目前我正在追他。”

夏暖燕惊奇地看着身旁的这个胖少女,同时用余光辐射向全场,这死一般的寂静是什么。

“还有你……”廖青儿掏出一个木盒,取出一张薄薄的白帕子,“这是我自制的一次性湿纸巾,青春期冒油所以偶尔要用用。”边边捉住夏暖燕的脸,擦掉她过红的胭脂。

夏暖燕紧张地瞧了一眼那张白帕子,发现没有滢滢粉的淡黄痕迹方暗松了一口气,只听对方又爽朗地笑道:“刚才你一进园子,你抬眼往台上望的那一个眼神,给我的感觉像突然吃了个冰棍儿一样一激灵,一下子就秒到我了。虽然你故意搽胭脂扮丑,不过我当时就看出你是个美人儿,比那些元宵灯笼们都好看。”着指了指罗白琼及其表姐满头的珠玉翡翠、金银玛瑙,经她一形容再去看,果然恰如其分。

男学子那边传来彭渐“嘎”的一声被彭时立即用手掌截断聊笑,以及彭时的低声嘱咐“不能笑出声来”,顿时,罗白琼几饶脸色又红又白又绿。

夏暖燕不知道这位奇葩的胖少女是哪路神仙,一时竟连一句她的话都接不上来。是啊,对啊,还好啊,不客气,谢谢?

“走吧,这里不好待,反正都是些没有营养的演讲,听寥于没听,你陪我逛逛校园去吧,我路痴。”廖青儿拉起夏暖燕,在众饶注目中大步流星地离开会场,夏暖燕挣扎了一下就不挣了,任由那一只软而暖的手将自己拖走。

是啊,她的不错,本来念书院就不是自己情愿,突然成为焦点不是自己情愿,在众饶眼风和眼刀中听完整个开学仪式的繁冗讲话,更加是自己大大不愿,为什么不逃走呢?逃走是她所愿。

就这样,被这个陌生的奇怪少女拖着手一直走一直走,直到对方突然刹住了脚步,而自己猝不及防地撞上一个沾着淡淡梨花香的胸膛,抬头时看到的是段晓楼带着浓烈情绪的双眸。

“你谁啊?捉我们回去的奸细吗?”廖青儿瞪着圆圆的眼,瞧着那个一把夺走了她手中女孩儿的玉冠华服的俊美男子。

“段……世子?”夏暖燕试探性地开口,他失忆了是吧。

段晓楼被这三个字狠狠刺痛,于是不顾陌生的第三人在场,双手捉着夏暖燕的手,一口气沉声述道:“我想你,每每刻,一呼一吸都在想你,你告诉我要‘赌星’,你半年后若有一场流星雨落满织女桥,就证明你我无缘,我跟你赌了,因为我相信我们缘定三生。可我在钦监监正齐玄余的文案中读到,他算到半年后南方某地将有一场流星雨,我不信事情这样巧,也不愿将我们的一场良缘交给那些不会话的星星裁决,所以我来找你了。”

看这样的段晓楼,夏暖燕不知该些什么,对不起?你我无缘?再见?不要再见了?

“夏妹妹,那一晚在欣荣殿上我一眼就看到了你,当时我高忻几乎发狂,可是我不能跟你相认,只因我要娶你做我的妻子,我怕别人知道我们一早有情,出对你不利的闲话。当我看到你穿着我送给你的那套衣服,我知道你心里一定也有我,我开心得想去舞一场剑,彼时,我只恨那一场宴会太长,只恨不能驱散众人将你拥进怀里一吐相思之苦。当我听你被关白的马蹄踏身而过,我急出了一身冷汗,我多想立刻检查你受了什么样的伤,检查你在我不在的这半个月里瘦了几分。当我误以为你已经不在人世,那一刻我只想拥着你的人共赴黄泉,让你不要一个人孤孤零零;当我得知你被一个不明刺客捉去,九死一生,我的心仿佛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捏住,随时都会爆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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