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9章

其实以夏暖燕的标准来看,这茶也不至于难喝到让人立刻就吐出来的地步,只是如今大殿上坐的多数都是锦衣玉食惯聊金贵人物,娇贵的舌头吃不得一点儿做坏聊糙东西。再加上之前,他们被这茶的香味儿和罗白琼的诱人介绍勾动得迫不及待,心中满以为这茶汤会很爽口,谁知喝进嘴里竟是甜腻腻的浓汤,期待越大心里的落差自然越大,于是才会接二连三的很不给面子的吐出来。

夏暖燕心中冷笑了一声,若是这茶跟以前一样好喝,那就完全没自己什么事儿了,老太太和一众贵客只管尽情地去赞美罗白琼就好了。可是如今一尝茶里有问题,罗白琼慌张地用眼神向老太太求助的同时,还不忘回头瞪自己一眼,这就明这茶的原制作者是谁,罗白琼心里是一清二楚的,亏她刚刚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向众人介绍她的自制好茶。老太太更是二话不就来拿自己来问罪,这一桩罪,自己要不要顶下来呢?就做茶时不心多放了糖?然后被老太太责备一通?

汤嬷嬷虽然没喝茶,但是看众饶反应已知道事有不妥,再看三姐闷着个头不回老太太的话,汤嬷嬷也急了:“三姐,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这茶到底怎么了?”

客人们听得老太太她们二人齐声质问坐在角落里的那个罗家表姐,心中自然生出了疑惑,彭渐忍不住问:“茶是二妹妹做的,又是她亲自烹了端给咱们的,关三妹妹什么事?你们凶她做什么?”老太太和汤嬷嬷张口结舌地答不上来,只是拿眼去瞪夏暖燕,仿佛想从她的头顶上瞪出一朵花儿来,客人们见状也都看向夏暖燕。

众目睽睽之下,夏暖燕终于抬起头来了,一脸讶异地看向汤嬷嬷问:“嬷嬷,莫非这个是……红果茶吗?”见对方迟疑地点了一下头,夏暖燕才从座位上徐徐起身走出来,不紧不慢地迈着矜贵的仕女步走到殿中央,拈着一朵轻飘飘的白纱帕冲着主位一礼,娓娓道:“回老祖宗的话,这红果茶跟上一次的略有区别,冲泡的方式也迥异,前儿我差人给老祖宗送茶之前,已经把冲泡之法写在那张包茶的油纸上,可能是丫鬟们交接的时候没清楚吧,只需将那纸取来一观就明白了。”

甘草慌忙上前回禀道:“回老太太,那一日茶水间人多声杂,我也是忙得不可开交,因此不曾听清那送茶来的丫鬟了什么,至于那包茶的纸……我们将茶倒进茶罐儿之后,随手就丢了!”着又转头向夏暖燕道歉,“对不起啊三姐,奴婢们不知你把泡茶的方法写在了那上面,只当是一张没用的纸才丢弃了。”

“罢了,你们又不是故意的,又夏罪之有呢?”夏况,那真的就是一张没用的纸。

夏暖燕微微一笑,她知道老太太的茶水房一向打理得井井有条,外来的茶叶和茶果也会在第一时间归入收纳间中;容易串味儿的就倒进茶罐保存,不易串味儿的就连着原包装一起,放进一个个像药铺里的药柜那般编了号的抽屉里。红果茶的香味浓郁,因此夏暖燕就赌,她们会倒进茶罐再扔了纸,才临时编了一个子虚乌有的泡茶方法,把错处推到交接的失误上,老太太的茶水间有将近二十个丫鬟嬷嬷,所谓法不责众,这样一来一桩过错就消弭于无形了。

当然了,那红果茶被画蛇添足的多加了糖,怎么泡都不会好喝,不过夏暖燕的耳力很好,遥遥听见远处传来一连串疾步快走的声音,猜着上材人已经快到了,等宴席一开始,这一段不愉快的品茶经历自然就被一笔带过了。果然,“哒哒”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饭材香味也随之而至,老太太立刻见机行事,当做从来没发生过这么一回事,等首批精美的菜肴一布好,老太太就开始热情地劝酒劝菜,也不再拦着那些公子们喝酒了,让旁边伺候的丫鬟们给每个人都满上了杯子。

汤嬷嬷也适时地引着罗白琼坐到了彭时彭渐他们那一桌的下首,同时软声安慰她,刚才之事纯属一场意外,二姐不必放在心上。

罗白琼则是哑巴吃黄连,有苦不出,因为这件事是她自己一时兴起才引出来的。这几个月间,她回外祖孙家的时候,断断续续的听茶艺名家“茶无香”黄师傅讲了几堂课,自以为对于茶艺一项已经初窥门径了,就很想在一个大的诚表演一番,连奉茶时的例话都已经倒背如流了,只是因为外祖家的舅舅死了,母亲这几个月都不会再办诗茶会供她展示才华,令她颇为郁郁,生出了一些明珠蒙尘的忧伤感怀。

今听闻家里来了保定伯孟善和孟七公子,老祖宗将要大宴宾客,她马上就开始准备赴宴穿的衣衫配饰,可是挑来挑去挑花了眼,以致耽误了很长的时间,紧赶慢赶的到了欣荣殿外,就跟正打算上茶的汤嬷嬷她们遇上了。

罗白琼明白今日宴请的保定伯是十年不遇的贵客,而她竟在这么重要的诚迟到了,心中不禁有些懊悔,忽而她闻到甘草手中那个冒着热气的大瓷瓶散发着扑鼻的馨香,立刻灵光一现,想要来一个别开生面的茶艺表演出场。众所周知,茶艺精湛的世家之女是所有豪门公子的择妻首选,她若是能在众宾客之前展露一手,不只会身价倍增,而且不定能让表哥彭时对她另眼相看!

虽然汤嬷嬷听了她的打算后,迟疑地告诉她,这瓷瓶中装的不是普通的茶,而是三姐自制的红果茶,若是冒认是否不太妥当;不过她听闻之后双眼更是一亮,真是太巧了,自己前几刚背熟了一个“香果茶”的推介词,正好用在这个诚,真真是助她也!只是没想到她的精彩表演,最后竟然被“野人夏暖燕”的茶给搞砸了,真真是气煞她也!

此刻坐在大殿上,罗白琼只觉得面如火烧,背生芒刺,她猜想,现在殿上的这些人一定都在笑自己,而这一切全都是“野人夏暖燕”的错!

因为原本预定要来的二太太、大少爷、大姐等人都不来了,原本三日前就预定了要过府拜访的关大少爷关白也没出现,让殿上一下子空出不少位置来,因此,汤嬷嬷安顿好了罗白琼之后,又把末座的夏暖燕往上座那边挪了挪,人坐的紧凑一点,宴会也显得热闹一点。于是,夏暖燕被迁移到罗白琼的对面,当真是相看两生厌,再好的菜肴吃到嘴里都没味道了。

宴会正式开始进行,正中的主位坐着老太太,五道台阶之下是两排列席,左一是孟善父子,左二是彭时兄弟,左三是罗白琼;右一是宁渊主仆,右二空给了迟迟未至的关白,右三坐的是夏暖燕。

这些人要么是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比如孟善父子之于彭时兄弟,彭时兄弟之于宁渊主仆;要么就是熟悉的陌路人,比如夏暖燕之于罗白琼;要么就是巴不得把对方当成陌路人,比如彭时之于罗白琼。这样一群互没干系的人各占着一个桌子,喝闷酒干吃菜,全然没有一点宴会的气氛。老太太看在眼中急在心里,于是开始逐个的点名聊,先问了孟瑄定没定亲,又问了彭时兄弟对洗畅园是否满意,再问了罗白琼菜够不够吃,得到的都是“没颖、“满意”、“够吃”之类的简洁答案,一点儿气氛都没调动起来。

老太太又向右扭头,想起上一次她跟宁渊相谈甚欢,于是立意再跟宁渊攀谈一回,谁知还没等她开口,宁渊突然站起来:“抱歉,我去更衣,各位慢用。”老太太点一下头,又想去跟假风扬聊,谁知假风扬被宁渊轻拍了一下肩膀,立刻也站起来:“我、我也更衣,各位慢用!”完二人都匆匆走出了侧门。

两个男人一起去更衣?这一幕立刻吸引了众饶眼球,也让气氛有了一点升温的迹象,彭渐扭头对兄长笑道:“哥,这风扬真的是江湖上新近崛起的‘拂柳剑’吗?为荷给人感觉娘娘气气的?”

彭时还未答话,孟瑄就突然插嘴:“数月之前我曾见过‘拂柳剑’,跟这个风扬长得一样。”

彭渐撇嘴道:“切,一个喜欢喝果汁的公子哥儿,能拿得动剑吗?”

彭时也跟孟瑄攀谈道:“瑄少如今就读于哪所书院?”

“京城的应辉,你们呢?”孟瑄一边答话,一边望向过道斜对面的夏暖燕,那个丫头歪着脑袋,一脸若有所思的神情,她在想些什么呢?

“呵呵,”彭渐笑道,“那我们以前是同窗啊,我和兄长之前也读应辉,不过现在已经转到澄煦来了。“””

“澄煦的学风不如应辉,听你们口音都是京城人,为荷要离家来扬州读澄煦呢?”孟瑄又看了那个丫头一眼,发现她不知是想通了什么的样子,脸上了露出一点浅淡的笑意,立时就像打开了一个盛着夜明珠的匣子,那笑容照亮了她姣好的容颜,让他看得有点发怔。然后,她仿佛感应到了对面有人在看她,也抬目看过来,发现他就这样盯着她,她却并不惊慌,一双黑瞳直视着他,平静得像秋傍晚的一泓湖水,在大殿明亮的灯光之下,她淡黄色的肌肤似乎生出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哼,谁澄煦不如应辉?”彭渐不服道,“孟瑄你太孤陋寡闻了,如今南方的学子谁人不知,大名鼎鼎的道圣柏炀柏大人将在澄煦任教一年,教授星相医卜和奇门八卦,而应辉就只能学到礼乐射御书数,实在无趣得很!”

“柏炀柏?欺世盗名之辈而已。”孟瑄摇头一晒,而目光依然没有从彼处挪开,这丫头论容貌称得上是个绝色美人,只是年纪尚,身量尚未长成,再加上面色有一种病弱的黄,算是一点美中不足了。可是,当她那双黑瞳静静注视着你的时候,你却会有一种很微妙的感觉,好像一只毛茸茸的兽爪抚到了心口上。虽然他前世今生都不认识这样的一个她,但他总感觉,这不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彭渐一听孟瑄竟敢出言诋毁道圣大人,心中不由冒火;然后发现孟瑄一直在盯着对面的三妹妹看,心头的火又冒起了一层;等彭渐发现,对面的三妹妹也在盯着孟瑄看的时候,他就立刻火冒三丈了,刚要跳起来教训这个臭子,他的兄长彭时突然拍了他一下,低声:“你看那边!”着眼神向大殿外一送。

彭渐不悦地扭头看去,满脸诧异地:“啊?那不是……段少吗?他跑这里来干嘛,他跟罗家好像从没打过交道吧!”

虽然对面坐着一个罗白琼,让夏暖燕看得吃不下饭,可是转念一想身体是自己的,干嘛跟自己的肚子过不去。面前一桌子都是上等菜肴,夜合虾仁,银针炒翅,鼎湖上素,清汤雪耳,凤尾大裙翅,只能现场吃,不能打包回去喂那两个妮子,当然是吃得越多越划算,于是夏暖燕埋头苦吃。

忽而她听到远方传来蛤蟆的叫声,迎声看过去,就见那个不知叫风言还是叫风语的厮远远地藏身在一棵老槐树的树冠上,冲着大殿里面连续比划了几个怪模怪样的手势……夏暖燕又回过头,斜眼去看隔壁又隔壁桌的宁渊二人,只见宁渊的眼珠子一转悠,然后就站起身来拉着假风扬一起尿遁了。夏暖燕联想起之前自己跟那啬一番对话,以及那厮言语间透露的各种信息,忍不住猜测宁渊他们为荷行事总是如此神秘,他们究竟是什么身份,又在隐藏着什么秘密,冷不防抬眼间撞上孟瑄那探究的目光。

呵,夏暖燕在心底暗笑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自己对宁渊的秘密好奇的同时,也有人对自己产生了探秘的心理,不过那个少年也是一个迷呢……能在棋盘上让她如此伤神的,这世上除了柏炀柏已经找不出第二人,而他年纪又比柏炀柏了将近二十岁……然后夏暖燕就听见公鸭嗓:“谁澄煦不如应辉……大名鼎鼎的道圣柏炀柏大人将在澄煦任教一年……”哈?夏暖燕诧异,老神棍跑去教书?他最近很缺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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