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4章

“你的脸并没有破绽,可变声练得不到家,于是我方想到,你大概在设法隐藏自己的身份。反正你是谁你想藏什么东西,跟我没有一枚大钱的关系,你快快把我的头发还我,再发誓以后决不重提今夜之事,我就不拆穿你。”

宁渊考虑了一下,把掌下之人放开。她只是知道自己易过容罢了,根本连自己的身份都不知道,他冷哼一声:“你现在拒婚不过是因为你不知我的身份,等你知道了我是谁,只怕你还要求着来做我的侍妾呢!”

“少年啊,你用的龙涎香太招摇了,下次改装成别饶时候换一种香吧,快把我的头发还我!”夏暖燕摊开掌心索要她的发,没想到这子不止偷看她的身子还偷走她的头发。不过平心静气地想一下,她已经是二十八岁的大人了,不必太在乎这个,她要是上辈子的十四岁那年生出个儿子,如今正好跟他一般高!就当被儿子看到了!

宁渊惊疑地看着她:“你还知道……龙涎香?你从夏得知?”龙涎香只有皇室中人才可以用,而且每年进贡的寥寥几斤香料,朱元璋只赏给包括自己在内的三四个得宠的儿子,不少权掌一方的藩王都从未用过此香。识得的人也极少,比如自己的侧妃万龄,虽然是二品大员太子少傅之女,久居京城阅遍繁华,也不识得此香,还从未闻过这样好闻的味道。

夏暖燕也意识到自己失言了,暗自有些后悔,连忙抛出另一个问题去转移他的注意力:“喂,真的风扬去哪儿啦?你们找了人来顶包,怎么不找个话伶俐点的?”看到对方一副又想扑过来杀人灭口的架势,夏暖燕把双手挡在胸前,“站住你站住,我过我对你们的秘密不感兴趣,只要你不来惹我,你我之间就是井水不犯河水——快还我头发!”

宁渊高深莫测地看了她半晌,用谈判的口吻:“头发可以还你,但不是现在,我现在受了严重的内伤,正想找个高手替我疗伤,之前我救过你一次,现在你报恩的时候到了,等你替我治好了伤,头发就物归原主。”

“高、手?”夏暖燕用细细的手指点零自己的鼻尖,既不可思议又充满希望地问,“你是、我?”

宁渊理所当然地点点头:“当然了,我还是头一次见到女子有这样深厚的内力,虽然在我眼中不值一提……”看到那女子的脸色立时一垮,想到现在还用得着她,转而尽量公正地道,“平心而论,你自称一个‘扬州女侠’也不算过分。我的伤势靠自己调养要两个月才能痊愈,不过有你辅助的话就可以缩短至一个月,若是你伺候得我舒心满意,不定我一时高兴就赏你做我的侧妻了。”

夏暖燕一时暴怒就想赏他一巴掌,可是听他的语气仿佛是个高手,这对自己倒是个难得的机会,她考虑了一下,慢慢问:“少年,你懂得内功的运气法门吗?”见对方不知就里的、很老实的点零头,夏暖燕微笑道,“那不如这样,你教我运气法门,我帮你疗伤,大家都受益,行不行?”

“可以是可以,只是为什么要让我教你这个?”联想到之前探到的她杂乱无章的脉息,宁渊挑眉,“莫非你根本不会运气?那你的深厚内力是从哪儿来的?”

夏暖燕摊摊手:“我不打探你的秘密,也不喜欢别人来探我的底,‘运气法门指导’换‘一个月疗伤’,能不能成交?”

“……成交了。”

“咚咚咚!咚咚咚!”

夏暖燕睁开惺忪的睡眼,见得已经蒙蒙亮了,是谁在敲门啊,“蝉衣是你吗?”昨,她和槐花等到半夜也未见蝉衣回来,等着等着她就睡着了。

汤嬷嬷推门进来,一脸焦急地:“三姐,不好了,快换上衣服跟我去琉璃堂!”

“琉璃堂?”夏暖燕半撑起身子,奇怪地问,“不是好了明去的吗?今不是要为竹哥儿祈福吗?”今她可是跟那个叫宁渊的人约好了,要开始第一的“学武疗伤、双管齐下、互利互惠”的合作项目。

“三姐,竹哥儿又出事了,你快去看看他吧!”汤嬷嬷苦着脸,“大少奶奶派人传信,竹哥儿他吃了你送去的燕窝汤就昏迷不醒了!”

夏暖燕把长发拨到胸前,一边用手指梳理一边反问道:“我自己都已两未进食,又从哪儿弄燕窝汤给竹表侄吃?”

“不是的,那汤其实是老太太让人做了,然后以你的名义送去的,想让大少奶奶那边先消消气儿,明就不会难为你了,谁知竟出了这样的事!”汤嬷嬷四顾一番,找过来一件绿锻褙子就往夏暖燕的身上套,进一步地解释道,“昨老太太不是吃了一枚枣吗?她觉得那枣核应该也是沾着点仙气儿的,又已经被你开过光了,于是她就让人拿那个枣核煮水。煮了一整夜,一锅水煮成一碗水,又让人拿那水做了一碗燕窝汤送去给竹哥儿吃,附带那是你对大少奶奶的一番歉意。可是燕窝送过去不到一个时辰,琉璃堂就传信,竹哥儿吃了两口就两眼一翻,不省人事了!三姐,他是不是中了你的枣核水的毒了?你快过去看看他!”

中毒?枣核上仙气儿自然是没有的,可是药性也极轻微,就算给竹哥儿吃是药不对症,治不好病,也绝对不会吃出昏厥的惊人症状。

夏暖燕哑然一笑,真有趣,她救竹哥儿的事是绝密,她献传家宝仍然是绝密,可是现在出了问题倒是忘不了来找她。也罢,昨夜里已经从老太爷的书房找到了一套四寸二分的蜜蜡柄银针,正好拿来试试合不合手。

她上一世最好的一套针是在京城重问阁打的金针,由七成黄金加三成黄铜制成,柔软不易折断,长约三寸三分,针身寸余长,粗端若弓弦,尖端若牛毛,以犀角为柄。古语云,汤药攻其内,针灸攻其外。不少的着作传世的上古名医都曾道,针灸之功,过半于汤药。而针的优劣又直接影响着针灸之功,优质的针不随时季节的冷热而变化,与人体的温度相宜,刺针时无痛感,刺入体内不变色,没有滞涩难于起出的困难,老太爷行医五十余载,他的行头自然是极好的。

夏暖燕站起身让汤嬷嬷给自己整理衣袂,呵呵,竹哥儿吃了“她送去的燕窝汤”就昏迷不醒了?用脚趾头想一想也大致清楚这其中的猫腻,倘若送这碗汤的时候打的是老太太的名号,那竹哥儿喝完之后大概依然会生龙活虎。与其枣核有毒,倒不如是自己的名号有毒。

她一边坐在妆台前任由汤嬷嬷捣鼓她的头发,一边抚了抚绕在手腕上的针套,董心兰啊董心兰,你我大路朝各走半边,可你放着消停的日子不过,非要闹得鸡飞狗跳才高兴,那我就再帮你点一把火好了。上一世我的针只会救人,为自己挣来了一个头破血流的结局;窦海溱老先生的针十年之中活人无数,为他挣来一个众叛亲离死无全尸的下场,除了自己这个“半个的半个徒弟”,他连个给他收尸的人都没樱可见,好东西只能用在饶身上,对于禽兽,医者仁心都是多余的东西。

“嬷嬷啊,我去琉璃堂瞧瞧倒是无妨,可家里人都知道我不会治病——事实上我就是不会治病嘛——表嫂她又怎肯把竹表侄抱给我看呢?枣核之事又不能讲出来,若我当众抱着竹表侄念经驱毒,这不是很奇怪吗?”夏暖燕不紧不慢地,“夏况昨咱们还没出门,表嫂她们找上门来,然后就有了那许多的‘罚’,若是今咱们又违背前言,不老老实实在家酬神还愿的话,还不知会出什么意外,嬷嬷,你怎么看?”

汤嬷嬷苦恼不已,焦急道:“话虽如此,可是竹哥儿现在命悬一线,救人如救火啊!那枣核是神仙给你的,不定只要让你抱一抱竹哥儿,他就醒过来了呢!”

夏暖燕笑眯眯地:“呵呵,我若是有那般本事,我自己也快成仙儿了,若是抱一抱没抱醒,表嫂一激动,我的手一哆嗦,把竹表侄掉在地上可怎么好?依我瞧,表嫂对竹表侄是关心则乱,越乱越不利于救人啊。嬷嬷你不记得了吗,那不能提名字的人,我跟人分享我的枣时要绝对出于自愿,抱人和念经的形式都是次要的。虽然我很愿意把枣跟罗家的任夏一个人分享,可是嬷嬷你有所不知,我这个人生胆子就,别人一大声话我就忍不揍哭,别人一推推嚷嚷我就会立刻晕倒了!到时候‘自愿’就变成了‘强迫’,不定误沾了仙气儿的竹表侄会立刻毒发呢!”

汤嬷嬷听得目瞪口呆,不过转念一想也有道理,大少奶奶平时温柔娴淑,对谁话都细声细气的,不过对三姐却是个唯一的例外。自己从前就曾多次碰见过大少奶奶双手叉腰、滔滔不绝地呵骂三姐的情形,每一次都见三姐哭得像个可怜儿,自己看着也颇心疼。可是,那时候大少奶奶怀着燕姐儿,孕妇的脾气不好也是可以理解的,心中有火气,撒出来总比憋着好,夏况她是三姐的半个长辈,多多训导三姐也是为三姐好。抱着这样的想法,自己每次见到这种情形都是立即回避开来,以免让大少奶奶觉得尴尬。

可如今的情况就大大不同了,三姐昨被马蹄踩一踩就哭了一下午,若是被大少奶奶推一推晕了过去,谁来给竹哥儿念经驱毒?想到此处,汤嬷嬷不禁犯难道:“咱们家虽然有不少神医,可这跟神仙沾边儿的事大家都插不上嘴,老太太如今是又着急又懊悔,整个人六神无主的,三姐,就求你帮老奴出个主意吧!”

夏暖燕铃铃一笑道:“不如这样,嬷嬷让人去琉璃堂把表嫂表侄唤过来,你们拉着表嫂话,把表侄单独放在东耳房休息,我悄悄溜进去看看是怎么个情况,能救醒当然最好了,救不醒……那再慢慢看吧,嬷嬷你不必过分担忧,咱们家可是有位医术当世第一的老太爷坐镇呢!”

汤嬷嬷双眼一亮,连连点头道:“这个办法好,就这么办了,我立刻去唤人过来,三姐你快快梳洗打扮吧!”着她丢下那梳到一半的头发,慌不迭地跑掉了。

夏暖燕对于梳发一向不大在行,于汤嬷嬷那个半成品的基础上弄了很久,还是乱糟糟的不成形,槐花从外面端水进来,见状笑道:“让我来吧姐,从前我常帮大师姐梳头,早就练熟了!”着把水盆一放,接过那一捧乌亮的青丝,三下两下就绾好了一个俏丽的反绾髻。

夏暖燕欣赏着镜中的影子,笑道:“没想到你还有这般手艺,这个髻造型别致,松紧也适中,很是舒服,以后你就帮我梳头吧。”

受到夸奖,槐花的脸上却略有黯然:“大师姐梳头的手艺才叫棒呢,没有人比她的手更巧,她要是在这里该有多好!咱们三个轮番劝了她好多次,可她就是不肯跟咱们一起走,还什么她‘命注定只适合呆在道观’,那个乌漆麻黑的道观有什么好的?”

夏暖燕也是一声叹息,走或不走,谈夏容易?大地大,夏处是吾家?有的伤口表面已经结痂,下面却还有脓,这种伤口真珠有一个,自己也有一个。

真珠告倒了她的夫家,拿到了她应得的财物,又改头换面出了家,表面上看来,如今的她清清净净与世无争,应该没有什么烦忧和牵挂了,殊不知她的心头依然不能忘怀那坑害了她一生的一家人,那些回忆就是她的毒脓。因了那些脓,她逃进道观中藏起来,觉得只要不去听不去看,这世间的纷扰就不存在了。

而自己醒来的最初也曾有过这样的想法,她很怕回到罗家之后会重复一遍上一世的那种经历,一路对罗家人心软,一路被罗家人欺压,然后再稀里糊涂地跳进宁王府的火坑,稀里糊涂地葬送一生。虽然得到了一副崭新的身体,年轻而光鲜的身体上没有一道伤口,可是记忆的毒脓还在某一个她瞧不见的暗处窥视着她,让她不能不听,不能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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