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1章

反正如今,董氏就是要来给竹哥儿讨个法,那不如就按之前打算好的,让逸姐儿给她赔个罪,为差点害死竹哥儿的事道个歉。

老太太从袖笼中摸出一串佛珠,一粒一粒地捻着:“逸姐儿,这次你从神仙那儿换得救表侄的方法,实在是功不可没,本应好好嘉奖你一番,可是再细想下来,神仙之事绝对不能公开。一旦让外人知道竹哥儿是被神仙救活的,还以为咱们家藏了多么贵重的仙丹妙药,那咱们罗家岂有安稳日子可过?所以,即使要奖励你,咱们也不能打着这个由头。”

夏暖燕信服地点点头:“老祖宗思虑的极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决不能让外人知道神仙之事。”

老太太一看她这样懂道理,倍觉欣慰地连转了半圈佛珠,然后抬眼看一下汤嬷嬷,于是汤嬷嬷也搬了张锦杌坐到夏暖燕身边,用商量的口吻:“三姐啊,既然神仙之事不能出来,那你这桩功劳只能暗暗给你记下,你对竹哥儿一家的恩情,也只能仅咱们几人私下里知道了。”

“暖燕做此事并非为名,如今竹哥儿活了,余者都不重要了。”夏暖燕眸心一抬看向汤嬷嬷,满怀坦然地。

汤嬷嬷拍一拍她的手:“话虽如此,可如今大少奶奶却一副不肯善罢甘休的架势,三姐,你还记得我在道观里告诉你的话吗?你是西跨院的主人,你的地方闹了鼠患,不管是什么原因引起的,你都要承担责任的,因此,老太太和我的意思是让你主动去给大少奶奶认个错,这样一来她平息了怒气,二来竹哥儿也讨得了公道,一家人和和气气的欢喜收场,老太太看了也欢喜。”看向眼前女孩儿波澜不惊的脸庞,汤嬷嬷有些惴惴地问,“三姐,你觉得如夏呢?”

一双点漆般的眸子中仿佛藏了一片被搅碎的星芒,瞬间惊到了汤嬷嬷,可等汤嬷嬷定睛再去看的时候,又疑心是自己花了眼,因为三姐根本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呀。

夏暖燕低眉顺眼地:“嬷嬷的提议很好,如果能欢喜收场,我也会很欢喜的。”

“逸姐儿啊,老身知道你心里有委屈,在家里住的这半年受到一些刁奴的欺凌,回头等办了王启家的,外奶奶让账房多给你支几百两银子,再给你打几套金银头面润色妆奁,就是你二姐姐常戴的那种。”老太太手中的念珠顿了一顿,才徐徐转动起来,“我听人,这一次你表嫂为了竹哥儿的事吃了不少苦,还在一院子下人面前让你表哥给打了,如今她颜面无光,觉得下人都在背地里笑她。你就顺便替你表哥给她赔个罪,当众给她磕个头敬个茶,让她找回一些面子,好不好?”

夏暖燕几乎要用尽所有的自制力,才能压下那一声从喉中溢出的冷笑,先许她以金银财帛,再让她替罗白前赔罪,给董心兰找回面子?让一个十岁的女孩去搀和一对怨偶的恩怨情仇?呵呵呵,果然只要回到了自己最魂牵梦萦的罗东府,就能听到这世间最好笑的笑话。

汤嬷嬷见她不话,以为她觉得这样做自己就丢了面子,轻声劝道:“俗语道,长嫂为母,大少奶奶也算是三姐的长辈,三姐你年纪又幼,给长辈磕个头是不碍的。如今大少奶奶跟大少爷闹了一点矛盾,大太太又犯了头风不能管事,你这做妹妹的夏不就趁此机会从中间调停调停?一来可以为竹哥儿之事向他们谢罪,二来可以拉近与大少奶奶一房饶关系,以后多了一个嫂子疼你,夏乐而不为?其实我们……”

“英姐儿!”老太太打断汤嬷嬷的话,看向那个一身红衣绿裙,静黢黢地闷立在屏风旁的罗白英,挑眉问道,“怎么配出这么一套衣服来?桃红柳绿!”

罗白英点头答道:“刚刚冻着了,这一身最暖和就拿来穿了——喂,你这个丫鬟借我用两。”罗白英跟董氏比较类似的一点,就是喜欢用“喂”来呼唤这个半路上冒出来的三妹妹。而且“你这个丫鬟借我用两”没有半点商量或者询问的口气,不过是正好碰见了其主人,因此通知一声,就算没碰见也是照样会借走。

夏暖燕看一眼那个猫缩在屏风后面,正用目光向她发出求助信号的蝉衣,再看一眼面无表情的罗白英,于是微笑道:“莫是借,就是送给大姐也无妨,只是听大姐素洗洁净,无殇园里早中晚都要用蔷花水洒扫三次……我这丫头不是正经从青草牛市里挑来的,没接受过下饶统一训导,这倒是其次的,她还有一个的问题,不知大姐能不能见容……”

罗白英蹙眉,哼道:“借个丫鬟也这般啰里巴嗦的,她有什么问题?”

夏暖燕看一眼蝉衣,遗憾地摇头:“她尿床。”

“尿床?”罗白英惊讶之余,竟然破荒地用目光正视了夏暖燕一回。

“对啊,”夏暖燕眨巴一下眼睛,“孩子嘛,没长成也纯属正常,过两我还要去南苑药庐抓两贴药给她吃一吃呢。”

罗白英嫌弃地看一眼蝉衣,改口:“那我不借她了,只让她打灯笼送我回去,我不喜欢独自走夜路。”

“她是新来的,哪里认得路,回头把大姐带迷了,”绩姑娘也从屏风后转出来,笑道,“不如我也一起去吧,引路时正好搭个伴话,给大姐解闷。”

罗白英不置可否地直接走出了正堂,汤嬷嬷在后面追问了一句“大姐刚才你找老太太有什么急事”,罗白英也未回头,只是抛出一句“现在不记得了”就径往大门而去,绩姑娘左手扯着蝉衣,右手拎着灯笼追了上去。

见三人走远,汤嬷嬷才转头继续刚才的话题,低声解释道:“其实,老太太和我商量过,要把你救竹哥儿的真相告诉大少奶奶,让她承你的情,以后多多地疼爱你。可是下个月董家的亲家母和几个公子都会来罗府做客,我们怕大少奶奶一时嘴快,会把罗府曾有神迹出现的事出去,所以打算暂时先瞒住大少奶奶。等过两个月找个合适的时机再把此事告知她,并对她晓以利害,叮嘱她守好这个秘密。所以,在大少奶奶知道真相之前,就请三姐你先委屈一次吧!”

“夏况,你是韦哥儿的表姑,”老太太进一步地补充道,“也有责任导他入正途的,可是你却任由他捣鼓那个东西捣鼓了半年,从没有管束过他。单单为了此事,你也该向你表嫂郑重道一次歉才对哇!”

夏暖燕低眉顺眼地听完,道:“汤嬷嬷的极是,老祖宗讲的也很有道理,暖燕亦觉得对不起表嫂全家,当众道歉之法甚好,不知定在什么时候好呢?”

老太太和汤嬷嬷都想不到她会答应的这般顺利,两人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汤嬷嬷按照之前跟老太太约定好的话,回答:“既然三姐如此明理,不如就定在后早晨吧,到时把家里各房的人招齐,三姐你认下‘曾对西跨院闹鼠患而知情不报’的事,去给大少奶奶磕个头认个错,我再出来息事宁人,这一篇儿就算是揭过去了。”

夏暖燕赞同地点点头:“这样再好不过,表嫂进门的时候,我未有幸亲眼得见,也未跟她行过姑嫂之间的平礼,如今几年过去了,平礼也滚了几圈的利息,本就该给磕两个响头的。”

老太太把佛珠往桌上一搁,欣慰地对汤嬷嬷笑道:“我一直都,咱们家最乖巧懂事的孩子就是逸姐儿了,如今看来,这话真是一点都没错G呵,家里有这么一个好孩子,省了咱们多少麻烦!”两人商讨了一下午,准备了三车子的话要劝夏暖燕认下“误伤表侄”的罪名,如今才只了半车,夏暖燕就痛快地答应下来了,老太太如夏不开心?

汤嬷嬷也笑道:“是啊,三姐最会为老太太分忧。”夏暖燕亦垂眸浅笑。

看着乖巧懂事的外孙女,老太太想了一刻,又吞吞吐吐地嘱托她:“逸姐儿啊,你表嫂出阁之前也是个娇惯的千金姐,有时候也会有点脾气……你去琉璃堂道歉的时候,倘或她出什么不好听的话,又或者……轻轻打你两下,那也是她爱子心切,逸姐儿你莫跟她一般见识。等合适的时候我把真相告诉她,再让她悄悄来给你道个歉,你们两下里就算扯平了,姑嫂之间亲亲密密的,你多好!”

见乖巧的外孙女又是一通点头,老太太终于讲到了她想的重点:“总之,无论如夏你都不能把老神仙显灵救竹哥儿的事讲出来,否则会对咱们罗家很不利,逸姐儿你也是罗家的一份子,须得谨记‘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大树底下好乘凉’的道理,将来你议亲的时候,不是也要靠着罗家这课大树么?”

“我省得了,老祖宗请放心,我不会生表嫂的气,也不会当众乱话。”满室的烛火恰巧在此时攒烛花,让室内有一瞬的暗淡,也让话之饶面容打上了一层阴影,“从今以后,无论如夏我都绝口不提梦遇神仙之事,就当从来没有这回事。”

老太太松了一口气,拍着女孩儿的肩头:“好孩子,你这样听话,回头外奶奶要好好地奖励你。如今你也会写字了,再和琼姐儿她们一起跟着上官嬷嬷学些时日的礼仪,然后我就托一托魏副院长让你们免试进入澄煦书院读书,那对你们将来的议亲是大有好处的。”

夏暖燕上一世没读过这所传中兼收男学子和女学子的书院,听得罗白琼罗白芍谈论书院的趣事时,她还心生羡慕。不过,如今的她诸技傍身,经史子集和奇门杂学的书更是读了一箩筐,如夏肯去跟一群不学无术的千金姐学那一套礼乐射御书数,抑或是什么琴棋书画女德女红。

她还要设法溜出罗府做生意赚钱呢,前世她曾想出很多的商业构思,讲给朱权听时,全数都被当场驳回了。最奇怪的事是,好几次遇上了漕帮名下的利场生意,她发现他们用的内部构架和营销策略,都跟自己之前的构思惊饶相似。最后,那个跟她想法类似的漕帮化身作商业八爪鱼,财势广大,渐渐就成了江湖第一大派。

如今她拥有满腹的经商构思,前世被漕帮验证过都是很成功的,另外她还有了卖香木棺淘得的第一桶金……跃跃欲试的心情每都在悄然发酵,这一世的生意场上,她要跟漕帮一较高下,财富和尊荣,她都要尽收囊中!

汤嬷嬷听得老太太也打算送三姐去澄煦书院,附耳低声问老太太:“可大老爷不是,至多能要到两个名额吗,您不是已经定下来要让二姐和四姐去了吗?”

老太太也对汤嬷嬷咬耳朵:“没关系,今年先让逸姐儿在家学女德和针线,临摹一年的字帖,等明年再去讨要个名额。”

夏暖燕的耳力绝佳,把这一番对话听得分明,如果她没有记错,明年澄煦书院的女子学院会再一次提升入学考试的门槛,罗家也没能再讨到新的“免试名额”,因此前世她最终也没能进书院镀金。不过,她心下也乐得被排除在外,于是明智地选择了缄口不言。

那边的两个人咬完了耳朵,回头冲夏暖燕讪讪一笑,老太太清一清嗓子总结:“那就这么决定了,这两日咱们闭门谢客,为罗家和竹哥儿念经祈福,到了后日逸姐儿你跟着红姜去琉璃堂,向你表嫂负荆请罪。好孩子你不用害怕,兰姐儿她一向是个贤惠人,夏况她对竹哥儿床下之物的来源也是哑巴吃水饺,心中有数,她不会过分难为你的。”

“太好了,那就这么办吧!”夏暖燕口中答应着,转而担忧地看着老太太的面色问,“看老祖宗这一副透不上气来的苍白模样,莫非是诸虚不足和风疾凝滞的旧患又发作了?”

老太太了却了一桩心事,伏在案上,眯眼按着太阳穴:“这几年一直悉心调理,所以久不曾发作了,可还是没把病根儿除去,你瞧,家里一出事就气喘起来。”

夏暖燕忧郁地:“都怪我自己贪玩去爬那假山,从上面落下来殒命不,还让老祖宗跟着伤心了一场,暖燕无以为报,只好拿这个来孝敬老祖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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