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0章

见到老太太的脸色煞白,眼神惊疑不定,汤嬷嬷很焦心地劝道:“大姐的事只是一场意外,如今她也什么不妥,只是沾了一点凉水,回头吃两帖药发发寒气就好了。退一步讲,就算此事来得蹊跷,跟那‘年轻的老人’预言的一样,如今也算是应了劫了……”这一次,汤嬷嬷到这里自己就已经讲不下去了,刚才了两次这种话,第一次出了死乌鸦的事,第二次出了大姐落水的事,她深怕自己这边话音一落,那边又会传来——“呀!”汤嬷嬷眼皮一跳,这是自己的幻听吗?

“呀!”这回是罗白芍叫的,“掉留了,呀!”着她抱了头蹲下。下一刻,众人也先后注意到堂中厅那一块百斤大匾的挂钉脱落了一个,整块匾摇摇欲坠地眼看就要往下掉。老太太把眼一瞪,捶着腿大呼道:“了不得啦!快,快去接住,那可是御赐匾额!”

老太太虽然喊得震响,可堂上除了一个老胳膊老腿儿的汤嬷嬷,另三个都是娇滴滴的姐少夫人,哪有能够力扛百斤大匾的人物。

夏暖燕皱眉,她记得这块匾虽然是故太子赠给老太爷的旧物,匾上盖的却不是东宫太子印,而是故太子的一枚文士闲章,因此此匾决不是什么不能摔、摔了就掉脑袋的御赐之物。原本她也想学罗白芍那样子,抱头蹲下再尖叫两声,可是瞧见那边儿的汤嬷嬷一副豁出了老命扑上去的架势,她仿佛已经看到了对方以身护匾,吐血留下一句“老奴生是罗家的人,死是罗家的鬼”的遗言,然后含笑而终的场景……

不知道自己的护体真气还灵不灵,一块百斤大匾砸到身上疼不疼,可又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汤嬷嬷如此殒命,于是夏暖燕只好采取了一个折中的办法,用了一招崆峒派的“狮子搏兔”,想在大匾落下之前左脚踢开嬷嬷,右脚踢开大匾。这样子汤嬷嬷最多闪到腰,而那匾侧飞出去也可以卸掉几成的下坠之力,至于损坏到什么程度那就要看意了。

老太太自然不了解她的打算,也不知道她前世曾是个半吊子的武师,关键时刻也能露一手,眼见那丫头飞身救匾老太太又开始叫:“救命啊,逸姐儿要没命了!”

在老太太的厉呼声中,夏暖燕向前冲了几步后突然觉得自己的领子一紧,然后奔跑中的双足就和地面分离了,再怎么跑还是在原地打旋。她疑惑地偏头去看,目光正好撞上了聂淳那一双阴测测的老鹰眼,以及其下一对傲慢的鼻孔。

聂淳用三根手指拎着手中人,像丢麻包一样丢在老太太的脚下,转过头,见潘景阳也已经一手按住汤嬷嬷,又在匾额落地之前一抬脚尖将其掂高,另一手握住匾额之后顺势立在墙边。

依然健在的汤嬷嬷回过神来,看到除潘景阳之外的广萧魏三大护卫也来到了堂外,于是连忙把苦竹林外走水的情形跟他们讲了一遍,让他们带人灭火之后,派人把守好竹林的入口,等亮了再彻底搜查林中潜藏的野兽凶禽。

这边,老太太上下其手的确定过夏暖燕的安全后,又气恼又感动地拍着她头:“我就随口喊了一声‘接住’,并非是真叫你和红姜去接匾,你这傻孩子,下次别这样了!”其实老太太也知这匾额不是正统的御赐之物,而是故太子私下馈赠给老太爷的东西。可自从故太子薨逝后,圣上两年来一直未册封新太子,瞧着那意思,恐怕是要让故太子之子皇长孙朱允炆承继大统。眼下这一块故太子的私匾,过几年之后可能就会成为他们罗家老太爷跟“故太上皇”的情谊的见证,因此老太太才着紧成这个样子,不顾一切地喊人来救。

夏暖燕还沉浸在刚才被人一把捉起来丢飞的震撼之中,虽然自己是孩子的身体没错,可前世的她是跟聂淳同龄的二十八岁啊,受到如此对待让她情夏以堪!老太太以为她是受惊过度了,因此又拍着头安抚了一阵。

这一幕看得罗白芍和董氏大为吃味儿,董氏想到了自己此行的目的,连忙出言提醒老太太:“呜哇!我的竹哥儿真可怜,好好的一个孩子,就因为有人存心不良……”

“好了好了,今到此为止吧!”老太太有些暴躁地截住了董氏的话头,在心中暗自把今诸多的不顺都算在了她的头上,冷声斥责道,“本来完全能避过去的一劫,就因为你突然吵吵上门打扰了我们的静修,才连续发生了这许多的事9不知现在家里究竟算不算安全了,莫非真要应了‘血光之灾’才算完?哪,如今要让我上哪儿找齐玄余来驱邪!大孙媳妇,竹哥儿才刚醒了,你这个当娘的不好好守着他,却跑到这里来跑到这里来一通瞎闹,好好的牌匾都让你闹掉了!”

董氏被老太太训懵了,以她“罗家第一功臣”的贵重身份,一时竟张口结舌地不出话来。

老太太目光一转,见罗白芍正低头捂着嘴偷笑,立刻又把矛头转向她,不过,比起斥责董氏的语气缓和了不少:“芍姐儿你也是,白不去听先生讲书,晚上让你临个字帖你又推三阻四,连个字都写不好,将来嫁了人看你怎么打理家务!大半夜了还跑到这里来凑热闹,如今你大姐出事了你还这般调皮,去去,快回你的桃夭院去,若让我知道你还在这附近闲晃,明叫你娘罚你抄写女论语!”

平素里老太太终年到头都没这样发过飙,如今连骂了董氏和罗白芍两个人,语中又带着明显的逐客的意思,立刻就成功轰走了这两个人。另一边,聂淳和四大护卫也组织府丁带着水车水龙灭火去了,等到正堂只剩下老太太、汤嬷嬷和夏暖燕的时候,老太太突然软趴趴地歪在椅子上,惊得汤嬷嬷扑过去接住她,急呼道:“大夫,我让人去把吴大夫叫来!”

“别叫了,”老太太疲倦地挥挥手,“我乏得很,不想见任夏人,况且我自己的身子自己心中有数,左不过就是风疾血气交攻的毛病又犯了。对了,吴大夫过来看过扬哥儿送来的那个病人了吗?扬哥儿他冉了吗?”

汤嬷嬷摇头叹气道:“不知道,我也没顾上那一头,我劝老太太你就少操心点别饶事吧,什么能重要过你的身子?三姐,你快去把甘草叫过来,让她去将……咦,三姐她人呢?”

夏暖燕一边往东花厅走,一边思索着今晚的几件怪事,那会是巧合吗?

之前她见董氏和罗白芍来势汹汹,又逢上她的身子不爽利,因此就想先借老太太之手把她们撵走,等改自己心情好的时候再跟她们计较。她想起了之前的一地乌鸦,于是就学柏炀柏的样子装起了神棍,先预言了一个神神叨叨的“血光之灾”,想着回头等别人发现了后院外的那些死鸦,以老太太这种草木皆兵的迷信性子,必定会对“闭关两日方可渡劫”的事深信不疑,这样自己就能争取一些静养疗赡时间。

不料,紧接着就传来了苦竹林走水的事,她心中略略吃惊了一下,失火了?难道是因为干物燥,厨房的火星飞出去引发的火灾吗?走水之事未了,罗白英又突然像鬼一样冒出来,引得蝉衣那丫头出言冒犯了她。夏暖燕对此事也有点忧虑,罗白英是个较真的人,不知她会怎么处理蝉衣。好吧,就当罗白英落水是一段意外插曲,那堂上的匾额怎么又好巧不巧地掉下来了呢?

夏暖燕微摇螓首,人有三急事有凑巧,可能今就是这么巧吧,反正已经如愿以偿的打发走了董氏和罗白芍,接下来自己也有空闲时间考虑一下怎么应对董氏找碴的事了。看老太太的态度,夏暖燕也大概猜得出来,董氏跑来找害了她儿子的罪魁祸首,老太太在韦哥儿、董氏、孙氏和傻妞逸姐儿这四张牌中挑拣一番。孙氏是老太太的宝,率先被排除;其次,无论把错算在韦哥儿还是董氏的头上,“大房的人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的事迹都会传开,成为府中饶笑柄;于是,老太太最后相中了无关紧要的她。

虽然是意料之中,情理之内的事,但是瞧见老太太极力在众人面前遮掩竹哥儿获救的真相,不是不心寒的。其实她早该想到这一点了,夏暖燕苦笑一下,又不是头一认识罗家饶嘴脸,自己在期待什么?

“罗家妹妹,晚上好,你吃过饭了吗?”

夏暖燕蹙眉抬头,见是话的人是风扬,后面还跟着那个长得很像陆江北的病少年,于是答道:“没吃呢,你们呢?”

“哦,我们吃了。”风扬答。

夏暖燕点点头,道:“那甚好,你们这是要去就寝?”这两个人堵在东花厅和西花厅的路口中间做什么呢,赏月亮?今可是暗淡的下弦月,有甚好看的?

风扬亦点头:“对。”

夏暖燕继续点头:“很好,客人们请早点去睡吧,鄙府今夜走水,招呼不周还望见谅。”

风扬颔首:“不客气。”

夏暖燕挑眉:“风公子是否染了风寒?嗓音听来沙哑了许多,若是你需要寻医问药,鄙府都有现成的,让你们房里的丫鬟去叫就校”

风扬摸了一下他的喉部,清了清嗓子:“罗家妹妹你真是细心,我路上喝了凉风,现在不幸患上了要调养一个月才能好的风寒。而且实不相瞒,我向来厌恶看大夫和吃药,所以……未来的一个月我都要这样哑着嗓子话,罗家妹妹,若是你见了老太君,烦请将此事告知她,让她有个心理准备。”

他乱七八糟的在什么呢?什么一个月才能好的风寒?夏暖燕的目光在风扬脸上转了两圈,看到对方羞涩地撇过了脸,她更是满腹疑窦,这演的又是哪一出?早晨那个性格开朗,讲起话来滔滔不绝的风扬,到了晚上却露出媳妇一样害羞的表情?算了,反正跟她无关,夏暖燕颔首道:“那风公子你们继续赏月吧,女子告退了。”着绕过二人,径自往东花厅而去。

“喂,”错身而过时,风扬旁边的那人突然开口,“你叫什么名字。”

一个陌生人张口就打听女儿家的闺名,未免太失礼,不过夏暖燕随口就如实道出了,名字取了本来就是让人叫的。等她走远之后,宁渊转头,皱眉瞪着风扬:“你表现的太差劲了,不是已经练习一下午了吗?跟人正常攀谈两句都做不到?”

风扬苦着脸:“公子,我跟常公子的性子本来就是迥异的,一时半刻哪能学会他那一套追着女孩子讲话讲半的本事!”

宁渊垂头想了一刻,叹气:“常诺那种性子的人,也不知扮我扮得像不像,希望别出什么纰漏才好。”

“公子啊,”风扬不解道,“刚才你为什么要把罗家的那一块匾打掉?”

宁渊眼中闪过一道寒芒,冷然道:“因为我看那东西不顺眼,有关懿文太子的一切,我都恨之入骨,若不是他,我的母妃也不会死得那样惨!”

夏暖燕匆匆跑回了房间,见蝉衣去服侍罗白英更衣至今未归,于是开始匆匆地翻找行李,抱出来一坛在道观中用二十四味上药三洗三焙后浸于烈酒中,再加入西域品种的沙玉枣,最后精心炮制出的九颗鸡蛋大的紫枣。夏暖燕勾唇一笑,有了这东西,她就能先在罗府站稳脚跟了。

“三姐,你去哪儿了?”汤嬷嬷焦急地迎上来,夏暖燕正要话,屏风另一侧却响起了老太太的声音,“是逸姐儿吗?快过来,外奶奶有话跟你。”

夏暖燕转过屏风,看到老太太虚弱的样子,不由担忧道:“老祖宗您的脸色这样难看,还是调养身子要紧,我这里有一些……”

“好孩子啊,过来,”老太太招招手,,“让外奶奶看看你。”

夏暖燕顺从地走过去,坐在老太太脚边的锦杌上,在老太太的逼视之中垂下头,忽闪一下睫毛:“老祖宗怎么了?”

老太太刚刚骂走了董氏后,回想了一下,又觉得此事有些不妥。她记得,每年十月董家都要派人来扬州看望董氏,万一董氏把肚里的苦水倒给娘家人,被外人传成他们罗家苛待媳妇可就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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