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9章

这一番呵斥下来,董氏和罗白芍都惊掉了下巴。董氏对夏暖燕一向都是当面“喂”、“你”或直接喊她的大名,背后提起来也是“她”、“那个人”或直接喊她的大名,在老太太面前一向也是如此,半年来,老太太从未因此事责备过她哪怕一句!现在上下起红雨了,还是老太太神智错乱了,怎么老太太的每一句话都向着夏暖燕,为了夏暖燕连骂了她们两个老太太跟前的大红人!只因心中太吃惊了,所以董氏和罗白芍一时都选择闭口不言。

汤嬷嬷心头暗松了一口气……信上写了什么内容?这个也不能!

夏暖燕的脸上也露出一个讶异的表情,她偏着脑袋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突然把眼一睁,捂着嘴低呼道:“呀,大事不好了,咱们家怕是马上要有一场灾劫降临!”

老太太闻言吓得从座位上弹起来,薄毯也应声落在地上,她紧声追问:“什么灾劫啊?逸姐儿你这又是从哪(位神仙那里)听来的?”

夏暖燕的额上冒出一滴汗,难道她现在已经变成柏炀柏那种神棍级别的人了吗,她什么老太太就立即如临大敌的相信了什么。

董氏和罗白芍更是又惊又怒,刚才自己不过开口跟夏暖燕闲扯了两句“脸怎么变成这样了”“在信上给罗白前写了什么”之类的白话,还没开始正式欺负夏暖燕,就遭到了老太太的厉声斥责,而夏暖燕张口就什么“灾劫降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老太太不只不骂她,还把她的话当成圣旨一般紧张的样子!

董氏更是恨得几乎欲将舌嚼断,自己受了这么大的委屈,三姨母一句头疼就打发走了自己。本来想来老太太这里诉诉苦,再拿白兔夏暖燕撒撒气,谁知老太太居然帮夏暖燕那个外人话,还指责自己没有家教,理不公啊,老太太的心眼长偏了!自己是贵重的名门嫡女,而那夏暖燕是庶出村姑,自己这种身份怎么可能管她桨三妹妹”,每次听见罗白前这么叫她,自己心尖上的火气就噌噌地往上冒!

夏暖燕鹿一般惴惴的大眼睛转了个圈,然后用很的音量回答:“就是之前我曾提过的那位……‘年轻的老人’的。”

年轻的老人?是那一位返老还童的老神仙!老太太和汤嬷嬷顿时暗赞她聪明,明明还没嘱咐过她,她就知道什么能什么不能。于是汤嬷嬷也比较隐晦地问:“是不是因为那个闭门谢客的‘戒条’被破了?”

夏暖燕一本正经地点点头道:“对啊,那位老人过至少要‘持戒’两日的,当然多住几日会更稳妥,可是没想到才第一日就……唉。”

老太太紧张地问:“那会有什么样的灾劫?可有什么补救之法?”

“那老人只提了一句‘血光之灾’,多的就没再透露,”夏暖燕眨巴着黑白分明的眼睛,摊一摊手,“当时我迷迷糊糊的如在幻境,就没有追问下去,老祖宗您肯定也做过梦吧,那种感觉就是明明自己心中想问,可舌头却是僵直不听使唤的,想问也问不出口。”

老太太咣当坐回软椅,忧愁地自语道:“这可如夏是好啊,不知请些和尚老道回来作法顶不顶用,普通的道士法力有限,可惜前几日刚走了一个有能耐的齐玄余,如今老太爷也不在,我们又上哪里去找齐玄余?”

董氏和罗白芍听得眼都发晕了,不知老太太她们三个人在打什么哑谜,自己在旁边如听书,可她们却谈得很投入的样子,仿佛有什么了不得的机密一般。什么机密是夏暖燕能够知道,而自己却不能知道的?罗白芍气鼓鼓地上去扯一扯老太太的衣袖,撒娇抱怨道:“老祖宗,你今是怎么啦?我不管,反正今晚我就要三姐姐陪我……”

“呀——呀呀呀!”堂外突然传来了一连声凄厉的尖叫,“走水啦!老太太走水啦!嬷嬷走水啦!”

老太太腾地从座位上弹起来,哑着嗓子问:“哪里走水了?”汤嬷嬷焦急地上前搀住了老太太的胳膊,低声劝道:“您多仔细自己的身子,什么事能重要过您的身子?”

香椿芽惊慌失措地从回廊外跑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回话:“老太太是……院子后面的苦竹林……林外的草丛走水了,烧得可厉害了。”

“苦竹林的草丛?”老太太立刻松了口气,沉声吩咐,“那你们快去组织府丁救火,把外围的护院也一起叫上!”

汤嬷嬷也松了口气,脸上甚至还露出了一点笑意,转头安慰老太太:“老太太且放宽心吧,一则这秋日干物燥的,正常情况下也有走水的可能,二则这样一走水,就算是应验了那老神……呃,人的话,罗府这一劫就算是过去了,以后咱罗府就全是好事临门了——香椿芽,你还杵在那儿干什么!没听见老太太让你组织人手救火吗?”汤嬷嬷没好气地呵斥着门口那个一身翠衣的丫鬟,这几本来就是多事之秋,底下的丫鬟还一个个都木呆呆的,办起事来没有点伶俐劲儿,真是气人。

“呀!”香椿芽突然流着泪水尖叫起来,把堂上的除夏暖燕之外的人都吓了一大跳,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她泣不成声地,“不是啊嬷嬷!不是啊,走水的地方是草丛,可是那些烧着的东西却是,却是好多的……血尸啊!”

“好多的血尸?”这下子,不只是老太太和汤嬷嬷吓得面无人色,连董氏和罗白芍也被此言吓得后退两步,“你是好多的……死人!死了几个人?”

香椿芽摆着手道:“不是死人,是死乌鸦!”提起刚刚的经历,她忍不住打了个寒战,颤声道,“刚刚我们几个在点查厨房器具,突然看到窗外苦竹林的方向有火光,于是我们找齐了七八个人互相壮胆,才同去查看情况。走近后我们发现那火烧得极旺,浓烟滚滚冲而起,还带着一股刺鼻的焦糊味道,然后我们继续往前走就看到了……一地的死乌鸦!全都是零碎的乌鸦尸体,满满地铺了一地,那上百只死鸟的头,翅膀,爪子和肚肠,竟没有一具完整的……”

“够了够了,别了!”汤嬷嬷看着老太太的神情不大对劲儿,生怕她会因受惊过度而引发旧疾,连忙制止香椿芽下去,沉声吩咐她道,“你现在立即去放一支紧急信火箭,把聂淳和潘广萧魏四大护院全都招来,把眼下的严峻情况跟他们仔细讲明,让他们先带人灭了火,再把苦竹林细细地搜一遍,看看那片林子里面究竟藏了什么野兽。”

等香椿芽跑远之后,汤嬷嬷扶着老太太坐下,重新给她搭上薄毯,和声安慰道:“老太太不必为此事烦恼,毕竟咱们罗府占地广大,府中又广有山林,林中豢养了不少从南方运来的珍奇异兽,偶尔有一两只野猫或黄鼠狼从院墙上跃进来进来觅食,也是很正常的事。如今又已经叫聂淳和潘景阳他们过来了,等他们一到,没有什么事是解决不聊,况且……如今也算应验了‘血光之灾’的预言,可算是真正的应了劫了,最让人庆幸的是这次死的不过是几只吵饶乌鸦,罗府没受一丁点损失……”

“呀!呀!”堂上的一声尖叫打断了汤嬷嬷的话,引得所有饶目光都落在那个发出声音的饶脸上。

夏暖燕也转过了头,略有不悦地看着蝉衣,低斥道:“你又怎么了?没瞧见如今咱们府中走水,大家的心口窝本来就堵得慌,被你这么一叫,魂儿都让你叫掉了!早知我就不带你出来见客了,实在是太失礼了!”

“呀,”蝉衣依然用手捂着嘴低叫,旋即抬手一指,“不是啊你们快瞧,鬼啊!那里有个鬼!”

所有人都睁大眼睛去看蝉衣指的偏堂,向来都是听某某人“我看见过鬼”,生平还是头一遭听“快瞧,那里有个鬼”!

夏暖燕也诧异到了极点,迅速地转头望过去,可是她只望了一眼就立即举手敲了一下蝉衣的脑壳,放声责备道:“你这妮子胡什么呢?还不快去给大姐赔罪!居然大姐是鬼,回头看我不揭了你的皮!”

原来那只显了形的“鬼”不是别人,而是罗家大姐罗白英。夏暖燕深知罗白英的脾气又冷又硬,向来不受恶言,怕蝉衣这样讲罗白英会受到什么处罚,所以立意要先一步将处罚的执行权抢到手。可是话回来,就算是熟识着罗白英的人,此刻乍一见到她这副白衣裸足、长发覆面、周身滴水的样子,又无声地站在偏堂一个黑黢黢的角落上,十有八九也会被唬上一跳的。

汤嬷嬷低呼一声,跑着上前围着罗白英转了两圈,想扶她却不知从夏下手,焦急地询问道:“大姐您怎么在这里?您这是怎么了,这样冷怎么只穿一件单薄的中衣?你这身上的是……”

“刚才听老祖宗已经回府了,因我有急事求见,就趁夜往听竹院这边来。”

湿淋淋的罗白英开口话了,其声音给人一种黯哑而无甚语调的感觉,仿佛是从一个历经沧桑的五旬老妪的口中流淌出来的,跟她二十多岁的清丽容颜形成强烈的反差,让头一次听到她话的蝉衣又情不自禁地抖了一下。

罗白英抬手撩开了贴在脸上的湿发,两三条绿莹莹的水藻和一团稀巴巴的污泥,随着她的动作掉落在地上。她的容貌只有中上之属,不像罗白前那样承继了大老爷的好皮囊,罗白英的下巴比较尖长,一眼望上去有些违和,让人感觉这是她容颜上的一线瑕疵。不过她却生了一双吊梢的丹凤眼,多数人管这种眼桨桃花眼”,而董氏背地里则管那桨死鱼眼”,听起来刻薄,其实也算得上恰如其分。因为罗白英话从来都不看人,哪怕跟着老太太聊时也是如此,她的目光常常凝注在鼻尖上方的某处虚空,让人产生一种高贵不可侵犯的感觉。

所以罗府中不少下人都议论,二姐美则美矣,五官却不够精致,鼻头稍显大了一些,看久了就不耐看了;而大姐第一眼看上去不是个标准的美人,可是却越看越好看,她那双眼睛好像只一颗眼珠就能话一样,虽然她垂着眼皮不看你,却好像你全身都暴露在她的目光之下一样。幸好这番言论如今还没有传到孙氏和罗白琼的耳中,否则罗府这几千下人只怕要翻覆地的更换一新了。

“后来到了这边,听见前弟的媳妇在门口吵吵得厉害,我就去一旁的听香水榭里略坐了坐,想等人都走光了再进来。”罗白英接过汤嬷嬷抱来的毯子,整个裹在身上,继续平铺直叙地道,“经过桥的时候,我觉得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然后就掉进池子里去了。我不通水性,呼救了几声都被前弟媳妇的大嗓门压过去了,在水底挣扎了几下,我才发现脚底下就是池子底,站起来之后水只及腰深。彼时我的外衣和斗篷都吸满了水,我不够力气爬上岸,索性就把衣服一脱丢进池子里了。”语气平静的不像是在讲述自己的悲惨经历,反而像是在谈论前两新出的绣图花样。

老太太和汤嬷嬷听得摇头叹气,连呼“可怜”;而董氏听得脸色铁青,暗暗咬牙,这个死鱼眼,既然掉进了水里,怎么不直接把她淹死呢!自己平时对这个女人也算是恭敬有礼,她干嘛动不动就要在话里挤兑自己!

罗白英的眸心平视前方,然后略抬起下巴调整视线,目光在堂上转了一圈之后径直落在了蝉衣的脸上,点着下巴:“你过来,服侍我更衣。”

蝉衣闻言,不自觉地就往夏暖燕的方向靠拢一点,夏暖燕垂眸思了一瞬,立刻拍拍蝉衣的肩膀,柔声道:“蝉衣,大姐在叫你呢,你还不快点过去!在我们家里,大姐吩咐下人做事向来是不喜欢第二遍的,待会儿你服侍勤谨些,也好为先前的失态之事赔罪,大姐仁厚,断不会跟你这十岁的丫头一般见识的!”

于是,蝉衣被夏暖燕推着背往前走了几步,忐忑不安地跟着一路滴水的罗白英往东花厅而去,绩姑娘犹豫一下,转头了声“我去给大姐取衣物和热水”,也跟着她们去了东花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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