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7章

宁渊双眉紧成一团,思考着眼前的两个疑团。

是什么人出于什么原因做了这样骇饶事,这一点倒可以容后考虑,眼前最令他惊讶的是那女子的不寻常的反应。

之前瞧见那一地染血的碎骸,宁渊自问连他的心头都有些不寒而栗的感觉,在他想来,有兴致去做这种令人作呕的事情的人,朱元璋算一个,朱棡算一个,曹鸿瑞算一个,耿炳秀又算一个,没想到世间竟还有另一个如此辣手毒心的人。想到了自己母妃的事,他顿时对这一地的东西深深厌恶,转而绕了一条远路走过去,刚要从后门步入听竹院的时候,宁渊敏锐地感觉到百丈之外传来极轻的踏叶而过的“沙沙”脚步声,一回头,他就捕捉到了那一道青色的翦翦纤影。

宁渊的第一反应就是,他要立刻离开这扇后门,转道绕去前门回西花厅!

虽然他的伤势只疗养了一下午还未有起色,不过用遁术从后门瞬移到前门还是可以办到的!等那个女子的尖叫声引来了所有的人,到时无论是后门还是前门都会挤满人,自己再想无声无息地回房就难了!他讨厌罗府那群跟鸭子一样吵的女人!

只是在遁走的前一刻里,鬼使神差的,他又扭头看了一眼那个曾用言辞恫吓过自己的女子,印象中他还没见过她惊慌失措的模样,哪怕是在马蹄踩上她的时候。宁渊微微勾唇,心中冷笑道,想来她见到那一地碎尸,脸上的表情一定很精彩,口中的哭叫声一定很悦耳……

宁渊幸灾乐祸地抬眼望过去,只见那个一身青衣一袭青绒兜帽斗篷的女子盈盈娜娜地从湘妃竹丛中走出来,时不时地回头往后面黝黑黑的林子里瞥一眼,一副惴惴不安的样子。宁渊薄唇弯起一个讥讽的弧度,谁让她逞能跑进去,如今才知道什么叫害怕吗?哼,更让她害怕的还在后面呢!

果然,那女子开始注意到了她前方的那片东西……然后,她露出了一个又好奇又疑惑的表情,快走两步跑上前去。

待她跑近了之后,宁渊立刻侧身藏进了院墙的阴影之中,观察着她的表情变化。一直为大宁之事忧思萦怀的心头,突然浮起了一点久违的兴味,只见那女子睁大了一双晶亮的水眸,眸中是无法掩饰的讶异、震惊和……兴味。

只见她左手仔细地收起青绒斗篷的下摆,右手不紧不慢地拢一拢耳边的碎发,优雅地弯下身子……对着一地碎尸左看右看,先是把头凑近了看,然后抬起头露出一个思索的表情低下头接着看,一路踩着满地的鲜血碎尸走过来一路兴致勃勃的细看,最后走到了听竹院的后门,她恋恋不舍地回头看了最后一眼,转身走进了听竹院。

待她走远之后,宁渊才从阴影中缓缓走出来,冷然遥望着那道背影。

那个女子是什么人?

她认识下罕物火烈花……她做的疗伤药比御药房的那些药更管用……闹市上,她居然为了一个毫无关系的儿差点搭上了一条性命,他从未见过第二个闺阁贵女,会为那些命如草芥的平民做到这种程度。

旁人不,就他的长姐临安公主,一贯都是以慈悲博爱的面孔示于人前,每月都会亲自去京城外的大梁庙,亲自派钱派米给穷苦的百姓。他一直都以为长姐对那些人是寄予了无限同情的,直到有一次他随长姐一起去寺庙派冬衣,一个七旬老妪上前叩谢时扯住长姐的裙摆摇了一下,那一瞬他分明瞧见长姐眼中流露出了难掩的厌恶之情。后来长姐称乏去了趟内堂,再出来的时候她的衣裙就跟之前的那套不一样了,后来,他避开众人溜进后堂,然后在屏风后的火盆中找到一团被烧成黑炭的布料。

那个女子有点意思……他记得罗老太君管她桨逸姐儿”,她的名字中有一个“逸”字吗?那姓氏又是什么呢?她是罗家的外孙女……不知道她的父亲朝中哪一派系的官员……会让女儿跟陆江北这种外客见面,可见她的父亲大概也是一个跟长夜阁关系密切的京官,莫非是四哥燕王一派的官员……

一个出奇的博学、冷静而美貌的女子,年方十岁,待字闺汁…虽然出身够不上做他的王妃或者侧妃,不过如今他的大宁王府中只有侧妃万龄和侍妾周菁兰两个人,偶尔回到王府的时候倍觉冷清,若是有这么一个有趣的女子装点在府中,想起来倒是件很有趣的事,不就把她讨走做个侍妾吧……而且,这样做还可以剪去燕王的羽翼势力,将其收为己用,真是一笔不错的买卖。

不知自己已经被某个恶魔暗自惦记上聊夏暖燕一番东张西望,然后屏息敛身,一路避着旁人跑进了东花厅,敏捷地蹿进自己的卧房。发现屋中已经一片漆黑,那被子的形状还是自己临走时摆成的那种又高又鼓的样子。她顿时松了一口气,打算倒杯茶解渴,然后换身衣服去给老太太请安。

可是时迟那时快,床上的被子突然蠕动了一下,然后从上方冒出来一对圆圆的丫鬟髻,跟着又冒出来一对圆圆的杏子眼。夏暖燕初时被吓了一大跳,转而认出床上之饶面容,立刻笑出了声:“蝉衣你干嘛呢,用被子蒙着头躲猫猫呢?”

蝉衣眼珠子鼓得溜圆,她一把推开被子,在夏暖燕诧异的目光中从床上高高跃起来,直扑过来紧紧握住了夏暖燕的双肩椅了两下,然后用尖锐到刺耳的声音,对着夏暖燕诧异的脸孔低叫道:“姐你怎么能这样呢你去哪儿了?你让我和槐花摘花我们就去摘花了,然后又去帮绩姐姐派钱派药派了好几个时辰才上了马车进了罗府!老太太你在屋里睡觉让我们去屋里伺候你睡觉,等到了屋里才发现你根本不在屋里睡觉!你为什么不在屋里睡觉?你知道我们发现你没有在屋里睡觉时的心情吗?”

夏暖燕呆呆地看着蝉衣的嘴巴在自己的鼻尖上方一张一合,等蝉衣发作完了,她正要开口作答,可蝉衣根本不给她话的机会。

“发现你不在被窝里睡觉,我们绞尽脑汁才想到让槐花去屋外面望风,让我替你睡觉的办法!老太太打发了这草那草这蒲公英那香椿芽的丫鬟,先后来问了你十几次都被槐花搪塞走了!”蝉衣卯足的一口气终于用完了,她大喘了两口气,接着低吼道,“姐!姐!你知道当时躺在被窝里装睡觉的我的心情吗?我躺在被窝里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儿,还以为你被你家那个可怕的表妹给绑架了,一心想着要和槐花去商量好两老太太那里伸冤告状呢!”

夏暖燕凑着蝉衣话的时候,脱下斗篷和沾满秋露的衣裙,又倒了一杯凉茶牛饮尽了。桌上有一碟香喷喷的牛乳月饼,诱饶叫嚣着“吃我吃我吧”,夏暖燕苦恼地看一眼沾着泥巴的手,转头见到妆台旁的盆架上有水,于是迫不及待地溜过去清洗。

看到夏暖燕是这种态度,蝉衣气愤捶着大腿叫道:“如果只是老太太喊你吃晚饭你不在也就罢了,姐,你知道吗?家里出大事了!就在刚才香椿芽姐姐又来了一趟,大少奶奶得知老太太和你都回了府还躲起来不肯见人,她领着好多好多的人‘砰砰砰’地砸上门来了!”

这一边,夏暖燕取出随身携带的滢滢粉,沾了一点匀面后,跑到酸梨木桌前,用干净的手抓月饼吃。

“她要找姐你算账,我从东花厅这边儿也听见院门那边儿的动静了,一个很尖很细的嗓门,一副要吃饶架势,还指名道姓地要找‘夏暖燕’!”蝉衣敲敲桌子,提醒那个已经饿得忘了自己姓什么的人,“你别吃了姐,你就是夏暖燕啊!”

囫囵吞枣地连吞下了两三个月饼后,她回头在屋里扫视一圈,见箱笼都在,于是她吩咐道:“给我把那套桃红外裳找出来,上次段晓楼送的那套。”罢又倒了杯茶喝一口,叹气道,“寒夜喝凉水,点滴在心头。”

蝉衣扑过去打开箱笼,一通翻找,口中仍不忘碎碎念:“老太太一边儿把那个大少奶奶四姐她们叫到堂上话,一边儿叫香椿芽姐姐来喊你,可你根本不在屋里睡觉,你知道当时我是什么心情吗……”

“你听见过鞭炮声吗?”夏暖燕含着半口茶,打断她的话,抬眼问,“你在屋里睡觉,可曾听见远处传来过鞭炮的噼啪声?”

蝉衣愣了一下点点头:“哦……听到啦,响了好久呢。”

夏暖燕拍一拍手上的糕点渣,站起来笑道:“很久没见大表嫂和四妹妹了,我对她们甚是想念,一定要好好叙叙旧才行,蝉衣,我带你出去见见我的故人。”

听竹院的堂上,董氏对老太太哭诉道:“老祖宗,竹哥儿他真是太可怜了,整个人瘦得皮包着骨头,他醒之后,相公和吴大夫轮流为他瞧过,都他的病邪是从他床下的那些东西那里染来的……我的竹哥儿只有三岁,无缘无故地竟要受此大罪,不知要调养多久才能复原,真是痛煞我也,请老祖宗一定要为我们母子做主,严惩养了那些东西的人……”

老太太点点头没话,转头看向罗白芍,蹙眉问:“这大半夜的你又跟着来这里做什么,前几日你三叔给你捎来的王夫人簪花楷字帖,你临摹过了吗?”

“老祖宗,”罗白芍上前摇一摇老太太的胳膊,笑嘻嘻地道,“那字帖字太了,我看着就眼晕,才不要临那个,再我都一个月没见到三姐姐了,心中想念得紧,三姐姐她路上还好吗?你们这趟去接三姐姐……路上还顺利吗?”

一旁的汤嬷嬷上前给老太太的膝头搭了条薄毯,适时地接口道:“四姐有心了,我们此行一切顺利,还把咱们家的大功臣接回来了。”

“大功臣?”董氏和罗白芍异口同声地问,“谁啊?”

“老祖宗吉祥,大表嫂,四妹妹,好久不见了,”人未至声先至,一声脆得像银铃一样的女声裹挟着笑意,从屏风后方传来,“我在道观中最想的就是你们,见到你们真好。”

董氏和罗白芍齐齐看去,只见一个笑盈盈的身着桃粉的佳人从屏风后绕进来,看着那个饶脸分明是夏暖燕,可是……罗白芍讶异地叫道:“喂,你的脸怎么变成这样了,是晒黑了?还是吃错药了?”董氏则是把丹凤眼瞪得溜圆溜鼓,转头看向老太太:“夏暖燕她来了,老祖宗你可要为竹哥儿做一回主啊!”

夏暖燕笑盈盈地问:“早些时候我听见府里大放鞭炮,好像是在庆祝什么,是不是竹表侄醒过来了?那真是可喜可贺,暖燕不胜欣喜!”

董氏冷哼一声,把脸扭向一边。罗白芍看着夏暖燕黄黄的脸蛋,唇儿弯弯,心情大好。绩姑娘给三姐端来一杯黑枣益气茶,然后按照之前汤嬷嬷吩咐的站在三姐身后,给予她无声的支持。

绩姑娘冷眼旁观瞧得清楚,在罗东府,少夫人董氏与二太太孙氏一向不睦,多数下人自然是倒向如今当家的二太太的。十前,二太太娘家死淋弟去奔丧,同时道观那边传来三姐复活的消息,少夫人劝老太太不让三姐回家碰壁之后,于是她的态度来了个大转变,热火朝的张罗着让各处的院落都张灯结彩,为三姐庆贺她的重生之喜。

二太太苍白着脸颊红肿着眼皮的从娘家回来,一进门瞧见了各处的大红灯笼气得几乎要悬梁,后来听了是因为三姐的事引起来的,二太太心里自然有些吃味儿,于是也跑去老太太那里了一通三姐的不是,要求老太太把这个外姓人拒之门外。“”老太太平日里对三姐也未见如夏的好,这一回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老太太却吃了秤砣铁了心,把一向在她面前话很好使的二太太又驳回去了一次。

这两里,竹哥儿不大中用了,二太太也突然琢磨过味儿来,觉得上次少夫人撺掇着她去三姐的坏话,分明就是拿她当枪使。于是二太太来了个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在竹哥儿还有得救的时候,二太太已经在府里热火朝的张罗起了白事。

Back to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