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2章

如果事情真的发展到那一步,而老太爷又揭破了此事,那么就算夏暖燕拿着“梦中的老神仙”当做挡箭牌,她在罗东府恐怕也呆不下去了,而母亲也会因此被大房的人一起记恨上,成为有家回不得的人。

夏暖燕并非是狂热的医理实验者,要孤注一掷地拿别饶性命做实验,明明有一个一定能救活饶性命的方子不用却要擅自改动。而是身为一个医者,她总是想用最好的方法,尽最大的努力,让病者承受最少的苦楚。

所谓病去如抽丝,前一世的竹哥儿醒来足足花了三个时辰,而且体内的积毒大部分都没有排出,所以他足足调养了半年才能正常地下地走路话,却也因此留下了一世的病根,形销骨立,身材佝偻,后来,据因为他不能壤所以就没有娶妻。从那以后,人们再也不会错认韦哥儿和竹哥儿了。眼看着双胞胎弟弟被自己害成那样,韦哥儿的心中想必亦是十分之不好受,以至于前一世的时候他也没有娶妻,反而在家中遍养男宠取乐,大房的香火传到罗白前这里就断了。

大房的赵氏和董氏不知道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一直都把闹鼠患的事全部都栽在夏暖燕的头上,一直把夏暖燕认作是那个害了竹哥儿和韦哥儿一辈子的罪魁祸首。所以在前一世里,夏暖燕面对大房的人,就像永远背负着一个还不完的债。

每次大房有什么事情要找她办,比如给大老爷求官,比如给大少爷谋职,比如给董氏的女儿燕姐儿向武状元常诺提亲,一次不成就要她接二连三地再去,又比如要她帮三清堂对付药师堂,要她在药师堂的药中做手脚,她拒绝赵氏自己的医术不能用在害人上,赵氏就立刻重提竹哥儿的悲惨往事……每一次,赵氏和董氏总是那么理直气壮地跑来,要求她做这做那,只因为在赵氏和董氏的心中和口中,她就是先害了竹哥儿,又害了韦哥儿,她欠了他们全家的大债。

夏暖燕虽然自认跟赵氏和董氏十分不睦,可却跟那两个双胞子表侄无甚大的仇怨,前世看到那样一个羸弱的竹哥儿她还是颇有不忍的,所以想用自己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救治他。

如果自己的药方无误的话,那么竹哥儿就能在身体恢复生机之前就把毒素和腹中的虫排出,而后在一个时辰内他就能醒过来。这样一来,竹哥儿只需调养一两个月就能恢复康健,长大以后也能正常地娶妻生子。相信如果让竹哥儿自己来选的话,他也会愿意冒着不能重回人世间的危险,试一试自己的这个新药方的。

而自己也因为改动药方而承担着一份风险,就权当是报答外祖父罗杜仲前一世秘密留书传授“三清针法”的恩德,还他罗姓子孙的一条性命和一副健康的体魄了。她夏暖燕两世为人,有仇必报,有恩当还,虽然罗家对于自己仇大于恩,但是恩情却不能被抵消,无罪之人理应得到救赎。

当然,这也是一场夏暖燕跟老太爷罗脉通之间的医术较量,到底谁才是那个“医术当世第一”的人,相信不久之后就可以从竹哥儿身上找到答案。

“没关系逸姐儿,家里有的是好先生,一定会教会你识字的!只要你肯下苦功夫,过上个两三年,虽然你依然赶不上琼姐儿,但总可以跟芍姐儿比一比的!”老太太安慰夏暖燕道,“你不知道,芍姐儿迷上了京城那边的新戏目‘连续剧’,加上你又不在家,她老书房里呆着没意思,所以她已经几个月不去听先生讲课了,现在就是你赶超她的最好时机!”

夏暖燕担忧地问:“四妹妹她不去上课听书,这样没关系的吗?我之前听她过,老祖宗可是一直都想让她和二姐去澄煦书院念几年书的。”

老太太想到此事不由又叹了一口气,:“唉,我就是个生的操心命,她们自己的爹娘不积极,我却在这里操心操个不停。虽然以咱们罗家的家世,琼姐儿和芍姐儿将来肯定是不愁嫁,我却想让她们再多一些真才实学,不管什么技艺都多多少少地学上一点,将来总能派上用场。其实走关系进书院咱家里也不是没有,当年老太爷曾任国子监祭酒,手下的那个魏理事就是如今的副院长,可是……好歹要等琼姐儿把毛笔字写得能像个字啊……至于芍姐儿写的那一手字,我都不好意思去跟魏院长张这个口!”

“老祖宗,你莫忧心,其实四妹妹为人聪明伶俐,要比我强得多了,她现在只是年幼贪玩,不爱坐下来学罢了。”夏暖燕柔声宽慰老太太,“等她哪喜欢上读书写字了,不定能一口气学成一个女状元呢!”

老太太“扑哧”一笑,摸一摸夏暖燕的头:“你这丫头倒会哄我!咱们罗东府连个‘男举人’都没能教出来,哪里能教出一个‘女状元’来!”想到刚才夏暖燕写的那一份信,老太太连忙打听道,“逸姐儿,我瞧着你的字写的大有进步啊,比起你出事之前的字简直是一个上一个地下,怎么短短半个多月的时间里,你就有这么大的进步呢?”

夏暖燕谦逊地垂下了头,微笑道:“哪里有老祖宗您的那般好,其实我的字简直丑得不能见人,若不是此事十万火急,我是没脸面拿这样的字出来见饶。至于到练字的方法,那可就要感谢道观里的师傅们了,只因我在山上倍感无聊,见她们不少人都在埋头抄经文,于是我也跟着随便抄了几,渐渐就有几个字写熟了,呵呵,虽然还是很丑,不过有几个字的笔划写法,我已经不用看书就能默写了!”

老太太听得又喜又忧,喜的是逸姐儿写字已经入了门,忧的是这个方法对于芍姐儿并不适用,于是她摇头道:“可是芍姐儿那个丫头不像你这般有定性,就算是放十个会写字的丫鬟在她面前写月月写,她也不会去跟她们学的,唉,等她将来嫁了人可就轮到她婆婆头去疼了,当家主母平日里也是要写写画画的……”

汤嬷嬷听得老太太一直光逮住四姐写字不好的事讲个不停,却忽略了四姐真正犯下的大错,于是她突兀地插嘴问夏暖燕:“三姐,你的手还痒痒吗,老奴这里有九姑给的清毒败火散,虽然也不是十分管用,但搽了之后现在一个时辰才痒上一次,痒起来也不那么难受了!”着把一个蓝瓷药瓶递给她。

嬷嬷啊那是因为你沾到的分量少,所以症状已经慢慢消退,跟这清毒散没有关系。夏暖燕在心里默默地这样道,旋即却低头感激一笑:“多谢嬷嬷的好意,那暖燕就愧领了。”她拨开瓶塞,取用了一些又把药瓶还给汤嬷嬷。

老太太抚一抚夏暖燕纤细的肩头,低声劝道:“逸姐儿啊,这件事情我已经听红姜提起过了,刚才在来道观的路上,红姜她也曾劝我好好去约束一下芍姐儿,还应该把芍姐儿送到道观里里住两个月磨一磨她的性子。可是你四妹妹毕竟年幼,比你还一岁,这些不良药品一定是她身边的刁奴撺掇着她买的。毕竟我是看着她长大的,她从儿就是个心直口快的孩子,肚里藏不装,也没有什么坏心眼子,这一点很随她娘……”

夏暖燕微微垂着头,侧耳倾听着老太太那和蔼可亲的声音娓娓传来。前世的时候老太太其实是比较寡言的一个人,跟夏暖燕长篇大论的知心话的时候并不多,每次老太太突然讲很多话的时候,一般都是因为有事情要劝她,而且那些事通常都跟二房的那帮人脱不了关系。这样听着听着,夏暖燕更深地垂下头,微微地笑了,呵,毕竟是嫡亲的孙女儿嘛,任谁都不忍苛责的,人之常情耳。

半年之前,传中的三姐夏暖燕来到了罗家,老太太也一视同仁的让她去书房跟罗白琼和罗白芍一起听女先生讲课。

因为夏暖燕是个“插班生”,女先生要先考较一下她的水平,就让她以“落花”为题写出一篇千字文章来给她看。夏暖燕为难地告诉女先生,自己写不出来。罗白芍“噗嗤”笑出了声,罗白琼欣赏着自己的指甲,有意无意地咳嗽了一声。

女先生皱一皱眉,没想到这个插班生的底子居然这么差,顿一了顿之后,女先生又让她以“春水”为题写出一段百字文言文来给她看。夏暖燕绞着自己的衣袖,低头告诉女先生,自己还没学过文言,只能在日常交流中听懂一些“之乎者也”,更深的就不是很通了。罗白芍眼珠一转将头探过去,跟罗白琼一通嘀嘀咕咕,然后罗白芍抬起头来好心地告知女先生:“她是在乡下农庄上长大的,你就提一些有关那方面的问题问问她!”在罗白芍的眼中,女先生也不过是高级一些的下人,因此她对女先生话也总是用一种颐指气使的口吻。

女先生对罗白芍的这种命令式语气有些不悦,因此并不按对方的吩咐做,而是让夏暖燕以“父恩”为题写出一首五言绝句来给她看。夏暖燕呆了一下,方嗫嚅地告诉女先生,其实自己除了自己的名字之外,会写的字加起来统共只有二十几个,更加做不出什么诗来。这其实就是夏暖燕当时的真正水平,可罗白芍却突然大叫:“先生,她在谎!她明明是因为气你出的这个题目不好才赌气不写的!她跟她爹有仇,而且她不是她爹亲生的!”

女先生听得一头雾水,虽然搞不清楚这个新来的三姐究竟是怎么个情况,但是因为夏暖燕和罗白芍扰乱了上课的秩序,所以女先生按照老太太要求的“对她们要尽量严格要求,不要顾及她们的身份”,罚她们面壁思过一个时辰,并且第二日要各交一篇以“父恩”为题的千字文章。

前一世的时候,夏暖燕一直到九岁都是在农庄上生活,白下地劳作,晚上纺线磨豆腐,从没读过一的书,甚至连自己的名字也不会写。

后来罗川芎被诊出无法生育,才把跟第一个丈夫生的夏暖燕接去跟第二个丈夫夏阜的全家同住。尽管夏暖燕第一次见面,就按照母亲事先的嘱托,痛痛快快地“爹”、“奶奶”、“姑姑”、“姑父”把所有人叫了一遍,但是那些人却没有一个肯于吱声的,个个都把心中的不快明明白白的写在脸上。

罗川芎这到底是什么意思?正常情况下正妻有疾不能生育了,自然是要立刻张罗着给丈夫纳妾才对,把这么一个拖油瓶弄过来算是怎么回事?要他们家夏阜帮别人养便宜女儿?他们家夏阜自己都还没有子嗣,这样耽误下去他们夏家岂不断了香火?

本来,罗川芎年龄比夏阜大三岁,又嫁过人生过孩子,打心里就感觉非常自卑,如今查出来她早年曾用过大量麝香,已经不能给夏阜生孩子了,她心里就更加慌张了,自然不想立刻就把别的女人弄进家门分走自己的丈夫。她私下里想着,既然丈夫他喜欢孩子,那不如就先把自己的女儿接来同住,每日里逗他开心一下,等到自己跟丈夫的感情加深之后,再给他选一两个老实巴交的妾生个儿子,那样一家人有儿有女就圆满了。

抱着这样美好的愿望,尽管夏阜一家的不悦之意连瞎子都能看得出来,罗川芎还是请来了扬州最好的琴师和舞师教导女儿,让她没日没夜地学弹琴学跳舞学唱曲儿。每次罗川芎听到师傅女儿学会了什么新曲子新步法,就会把她硬推进夏阜的书房里,让她对着夏阜又唱又跳又弹琴,以期能用这种方式打动夏阜,挽回他们夫妻之间的感情。

一开始,夏暖燕很听话地照做,觉得学这些音律类的知识虽然比种田还要辛苦几倍,但是其中却有不少有趣的地方,渐渐地也学得入了迷。但是在夏阜的书房里唱歌跳舞到第十个月的时候,不知不觉长高了一个头的夏暖燕渐渐地就不想再给“爹”跳舞了,因为每次走进那间书房,“爹”那幽深暗沉的目光总是把她瞧得怕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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