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1章

所谓“起兵”,也就是造反了!

夏暖燕捏一下孟瑄的手,孟瑄反握,干燥的掌心温暖而包容,让她一下子就安心了。

陆江北递上麻绳,示意让孟瑄自己绑自己,“不管是不是陆某杞人忧天,不管孟家有无野心,至少你们已经具备那种实力了。这条麻绳,就算是让皇上安心吧,请。”

孟瑄接过绳子,夏暖燕帮他绑上,一阵口苦。

风云变色只是短短一刻的工夫,一刻之前,孟瑄和陆江北还合力杀死了蒋毅,只一转眼,他们两个也变成敌对方了。

紫霄、小陶,早不见了踪影。也对,现在正是避嫌疑的时候。

孟瑄低头,以温热的额头轻触她的额头,低声吩咐:“雨雾阵的事,还作数,就辛苦你了。父亲叫你先回家一趟,可惜我不能送你了,路上小心。不必担心我。”

“我送她。”一直没说话的段晓楼开口。

刚才还人声鼎沸的骑兵营,转眼好似变成一座空营,陆江北押孟瑄走后,段晓楼取来两匹马,送夏暖燕回城。穿过半边营寨,几乎看不见人影。

“别担心。”段晓楼安慰,“他的样子可不像是去送死,反倒是你的脸色发白,哪里不舒服吗?”

“没,我很好。”马背上的夏暖燕恹恹垂头。

段晓楼的红鬃马靠近了些,声音也变近了,“我在饮马镇有个别院。就在白沙山庄旁边。如果你不想回孟家,我带你去别院。”

夏暖燕扯唇道:“多谢你好意,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辈子。我也是孟家的一份子,荣光的时候我是,灭顶之灾降临,我还是。我只是有点事没想明白而已。”

“果然。”段晓楼了然的笑笑。

“对了,”夏暖燕偏头看段晓楼,问,“蒋毅是皇上指定的监军,还没蹦跶就死了,皇上会不会降旨怪罪?”

段晓楼摇首道:“无妨,蒋毅之死是他咎由自取,和你没有半点关系。你大概不知道,其实当今皇上和蒋毅有私人恩怨,这次之所以任命蒋毅当监军,就是抱着借他人之手除掉蒋毅的想法。江北连罪名也给他定好了,一共二十条,足够他死十次了。”

夏暖燕略松口气,自嘲道:“还好还好,不是因为我就好了,否则做梦也忘不了那家伙的死状。”

“不怪你,是他的错。”

“那个蒋邳,是他的弟弟吧?你们杀了他亲哥,他不会跟你们拼命吗?”

“不会。”段晓楼道,“蒋毅脱离锦衣府的时候,也同样脱离了蒋家,为了追求名利,他是不计一切代价的。当时蒋母拦着不许他出门,他一甩手,蒋母头触柱而死,他一滴泪未掉,连丧礼都不出现。蒋邳曾发誓要杀了他,现在我和江北代劳,蒋邳不会说什么的。”

“哦,原来还有这样的内情。”

两马并行,很快进了城,首先路过的是安宁侯府,夏暖燕打破沉默问:“你母亲的身体还好吗?上次在扬州见她气色似乎不大好。”

段晓楼答道:“她有点旧伤患,是早年战场留下的,不过没有大碍。”

“哦,那可得注意调理才好。”

“她会的。”

又是一阵压抑的沉默。夏暖燕见快到孟府大街了,就勒一勒缰绳,扬声道:“不用送了,这会儿孟府外面应该已被御林军包围。你别露面了,免担干系,这样对大家都好。”

段晓楼果然听话地减了马速,落后她半个马身。

夏暖燕点头:“后会有期!”

刷地又加了一记重重的马鞭,眼看两马的距离越来越远,一路上话不多的段晓楼突然开口,顺着风从后面飘过来。

“你说,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辈子。如果我说,我愿意陪你躲一辈子,你肯调转马头,跟我走吗?”

“……”

骏马还在奔驰,风呜呜吹着,她吃惊地回头,看向远处模糊的人脸。他似乎在笑,继续说着:“不用给我答案,我只是随口问问罢了。”

“……嗯,那后会有期,段晓楼你保重。”

段晓楼最后又说:“之前说的理由,都是骗你的……江北杀蒋毅是因为皇帝的密旨,我杀蒋毅,就是因为看见他在欺负你。”

“嗯?”她又吃惊回头。

街上人多车多,已经看不见段晓楼的影子了。多年之后她再回忆起当初的离别,也只能缅怀一下这最后一句告别。

因为孟瑄道出了孟善二十多年前屠村的罪行,陆江北押走了孟瑄作为人质,此刻此事应该已传遍宫廷了。可奇怪的是,孟家没有什么激烈动作,皇帝也没调遣兵力,将矛头指向孟家。

孟家大门外,气象平和,进出的宾客大多穿着官袍,是来走动的官员。石狮子的拐角下,几个孝儿正在弹弹珠,珠子被弹飞了,一直滚到夏暖燕脚下。

她将弹珠还给孝子,刚要进门,后面有人叫:“夫人,我也去!”回头一看,原来是小陶。

夏暖燕挑眉,慢慢说:“你也看见了,孟瑄变成了阶下囚、笼中鸟,今时不同往日,奉劝你还是少与孟家扯上关系为妙。”

“可是……”小陶一脸不信,小声道,“这不是什么事都没有嘛。”孟家反应这么平静,显然是有所准备的。想起她与孟瑄之间发生的事,以及孟瑄的那句“在下会给你一个交代,姑娘切莫轻生!”她耳廓发红,心头揣鹿。

夏暖燕看见小陶这个害羞的动作,略感到不爽,死孟瑄,你怎么惹的人家姑娘害这么重的相思病?

但夏暖燕还是笑容得体,好心地告诉小陶:“凡事不能只看表象哦,登高必跌重,这是任夏人都知道的道理,这时候看着好,下一时就说不准了。”

“那……你也回来了。”小陶反驳着。言下之意是,你不逃跑,反而回了孟家,可见是心里有底的。

夏暖燕对这姑娘有点无语,自己怎么比?自己是孟家媳妇,万一抄家诛九族,自己跑去天涯海角,也还在九族之内。

“就让我跟着你,伺候你吧,夫人!”小陶抓着她袖子椅。

“罢了,一起进去好了。”夏暖燕转身入府。

熟门熟路地往府里走,下人大概都认得她,远远望一眼就行大礼,是对当朝公主行礼才用的标准,看来经过专门的训练,搞的夏暖燕就像公主出巡一样。

有个仆妇引着一顶软轿过来,问她坐不坐,她没坐。这时,隔着一堵墙的对面院落,传来了争吵声。

“对不起夏小姐,我不是故意的!”一个女声惊慌地说。

“泼了我一身茶水,一句对不起就完了?臭丫头!”第二个响起的女声,甘甜动听,带点儿缠舌的软糯,可语气实在很糟糕。

惹祸的女子说:“我走过来时这里空无一人,夏小姐你突然冒出来,我才失手打翻这壶茶,我自己烫伤更重,你只泼到一点裙角罢了。我都道歉了,你还想怎样?”

那位夏小姐冷笑:“你这么说,是想让我反过来跟你致歉了?”

请夏暖燕上轿代步的仆妇是个管事媳妇,听到这里面色一变,小跑到墙对面,呵斥那名丫鬟:“死妮子,冲撞了贵客,你还有理了你?快道歉!”

丫鬟带点委屈说:“对不起夏小姐,全是我的错,是我走路没长眼,求夏小姐原谅!”

夏小姐又冷笑:“一口一个‘我’,孟府丫鬟好教养!”

在管事媳妇要求下,丫鬟又用“奴婢”道了一回歉。夏小姐又说:“在我家,下人有敢站着同我说话的,都要受罚。你知道罚什么吗?”

丫鬟憋不尊,愤愤道:“我是二小姐房里的丫鬟,连大小姐都不让我跪,你凭什么让我跪!”

她一急,“我”字又冒出来了,管事媳妇大声教训她。

墙外的夏暖燕没再听下去,转身就走,也没有管闲事的意思。管事媳妇故意嚷嚷得很大声,一定是想让她过去解围,不过一点泼茶的小事,她不想插手过问。

那个“夏小姐”大约就是来孟府做客的夏家母女中小的那一位,当客人当得还挺神气的。夏暖燕在心中做出这样的评语。

进得内院,回园子换了身衣裳,简单检查了一下她的房间和窗外的园子,都让管事的竟嬷嬷打理得井井有条。

竟嬷嬷见到她很高兴,喜滋滋地汇报:“酒窖改成的小库房早就建好了,七奶奶的那批嫁妆都入库了,前些日子七爷迷上了雕玉,弄出不少七奶奶的玉人儿,也都收在库房内。您去点查一番吧?”

“不必了,交给你打理,我没什么不放心的。”

竟嬷嬷又问:“您饿了吧?七爷聘了三个扬州厨娘,做得一手好菜,奴婢去安排一桌?”

“我不饿,嬷嬷,”夏暖燕放下茶杯,“我问你,孟瑄的事,家里都知道了么?”

竟嬷嬷一愣,反问:“七爷怎么了,奴婢不知。”

夏暖燕点点头,刚才她在外院打听,那些孟家的家臣分明都清楚知道了。内院却一点消息都不闻,看来是被封锁了消息,下达命令的人应该是孟善。

“公公这会儿还在兵部吧?”她问。

“听说已回府了,刚刚前院宴宾客,还抽走了后院一批粗使丫鬟呢。”

夏暖燕偏头看窗外的老梅树,小陶还在那下边站着,一脸不知所措的怯怯神情。于是吩咐竟嬷嬷:“那是我半路上捡回来的丫头,名叫小陶。给她些吃食和衣裳,分一个独立的房间让她洗尘。再给她安排一个针线上的活。”

“是,奴婢这就去安排。”

竟嬷嬷隔窗望了一眼,暗暗皱眉,那丫鬟的眼神……透出的意思真叫人喜欢不起来。

夏暖燕又去了一趟外院,听说孟善在书房,于是走过去敲门,无人应答,她就直接推门进去了。

再出来时已经过了两个多时辰,神情略显疲惫,没人知道她和孟善谈了些什么。

这时候,孟瑄触怒圣上,被发怒的皇帝下旨关起来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遍了整个孟府。夏暖燕回到松园,听说梅园里的洳姨娘和褒姨娘听了都放声大哭,闹得动静很大。

竟嬷嬷惊慌地跑上来问:“七爷真的出事了?有老爷护着,他应该不至于丢命吧?”

夏暖燕不动声色地瞟一眼花丛后,那里蹲着两个丫鬟,似乎是姨娘们的人。于是她故意说:“我刚去问了公公,听说孟瑄犯的罪不小,不光他自己自身难保,咱们七房也要被连带着治罪。这一次,连公公的爵位也保不住孟瑄了。”

“什么!”竟嬷嬷大惊,“怎么好端端的闹成这样?不是刚封了大将军吗?”

夏暖燕叹气:“孟瑄还不满十七,一个少年人当的官儿比他父亲还大,难保不自满骄傲,侍宠生骄。我曾劝过他两次,为圣上办事须得战战兢兢,他不肯听,反怪我多事。这次终于还是跌下来了,唉!”

竟嬷嬷摇头叹气,花丛后的丫鬟小声嘀嘀咕咕。

夏暖燕又说:“还好我救过圣驾,皇上抬了我的品级,如今借着公主之尊,保七房里的下人是没问题的。其他的,就走一步看一步吧,唉,真是一翅祸!”

这么说完,花丛后的丫鬟不见了。夏暖燕无声一笑。

“七奶奶,夫人在凉亭里喂鱼呢,喊你过去说话。”有个细声细气的丫鬟过来传信。

夏暖燕跟着过去,见依水而建的高台凉亭里坐了四个中年美妇,一个是苏夫人,一个是苏夫人的“跟班”洪姨娘,一个是苏夫人的“对头”李姨娘。这三位都是长辈级别的人物,于是她上去一一见礼,洪姨娘和李姨娘都起来还礼,口称“不敢”。

苏夫人抿唇不语,眯长一双漂亮的凤眸,用一种带刺儿的目光扫视夏暖燕,从头看到脚。

夏暖燕回以坦然的目光,心里却感觉她和自己好像大战之前的武林高手,用气场震慑对方,并挖掘着对方的破绽。心道,看吧看吧,我全身都是破绽,婆婆你尽管攻过来好了!

于是,仿佛感应到了夏暖燕的心里话,苏夫人她出手了!

“哟,公主殿下的大礼,我可不敢当。”苏夫人垂头欣赏自己的指甲,怪溜溜地说,“您的本事大啊,闷声不响地出去转一圈,回来就由郡主变公主了!我家小七却从将军变成阶下囚,实在高攀不上你了。”

夏暖燕有点冒黑线,虽然自己出走的时间有点长,换了任夏婆婆都会很大意见,可孟瑄的事儿引头的是他爹,牵头的是孟瑄自己,发作的是当今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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