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8章

夏暖燕冷眼旁观,从她们的脸庞上找到了一些造假的痕迹,更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这时,管家老头儿过来问:“老太太,金豆豆已炸好炸酥了,您是现在就用,还是午膳时顺便用?”

房老太太有些激动地站起来,“走走走!去外面吃,在槐树下摆一张桌案,就挑蝉鸣最响亮的那棵大树!”另两个老太太笑道:“又没人抢你的,急成这样。”

夏暖燕垂头,道:“抱歉,我略失陪一会儿。”

说完,她也不等三老妇点头应允便转身走开了,实在不是当客人的做派。三老妇交换眼神,其中一人低声问:“她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另一人傲慢地说:“不会,我们是临时起意才跟房大娘来的,上峰也没安排任夏任务。我们装扮如此完美,她有什么可疑惑的。”

“那她夏故匆匆离去?”

“嗯,我瞧那丫头的神情举止与传言相差很多,并不多厉害。上峰大人口中说的,‘一个不满十六的女娃,眼睛想说话就说话,想关门就关门。若比巧,一群三十岁的织娘灵巧不过她;若比沉,皇城头上那口千斤大钟沉稳不过她。’——我怎么没看出来?就是个纸花绢人罢了。”

“上峰的话不会有错,上峰说,夏暖燕会自己找上门,结果她就真来了。”

“管她的,只要她没有过关的口令,一辈子也别想从天牢里面把聂淳给挖出来,哈哈!”

最后,房老太太总结道:“那女娃怕虫,因此找借口离开,哼,就跟她那没用的娘一个稿子。走,咱们吃咱们的。”

三老妇结伴离去。

棉布帘子后方,去而复返的夏暖燕,面容沉静如水,思索着什么。

她凑机会绑走了房老太太的贴身丫鬟,想逼问她们口中的“上峰”是夏身份。丫鬟一开始不肯说,夏暖燕抽出兵刃,在丫鬟的脸颊和手背上各划了浅浅一刀,然后用去疤药膏涂丫鬟手臂上的伤口,果然不留伤疤。脸蛋上,却不给涂药。

最后以药膏作交换,丫鬟透露道:“我只是个下人,跟老太太也没几天,重要大事都是几个老嬷嬷在管。我只听说两个月前,夏家来了批神秘的客人,是老太太北边儿娘家的侄子做引荐,介绍给老太太和老爷认识的。从那之后,我们夏府就常常有贵客来坐,天黑之后特别多。”

“贵客?”

“正是,那些贵客来了夏府,他们坐着,老太太都得一旁站着。”

“那……聂淳被关天牢,还有那个‘过关口令’又是怎么一回事?”夏暖燕试探地问。

她大概清楚,天牢虽然是皇城里最森严的牢房,却不归皇上管。原因是里面的犯人包括江洋大盗、悍匪、谋逆将领等各种凶猛可怕的人物,以前由东厂大总管曹鸿瑞全权负责。

曹鸿瑞篡位失败后,东厂也倒了,皇上让御林军头领去接手天牢,派去不少大内高手,都死的死,伤的伤。那些囚犯被玄铁链栓在墙上,缺吃少喝,还照样具有压倒性的攻击力,甚至有一位会用嘴巴喷火的奇人,令御林军束手无策。

本来,锦衣卫是最合适的继任人选,但皇上不想给锦衣府加权,索性一道旨意封了天牢,让他们自己内部消化去了。

如果聂淳真的失陷天牢的话,就算她去找皇上,讨圣旨口谕放人也是无用的。

提起天牢,丫鬟不屑地瞥一眼夏暖燕,哼道:“凭你也想过问天牢?没听说过坊间的传闻吗,连皇帝老子,对那里都没辙C了,你问的够多了,快把药膏给我!”

夏暖燕把药瓶捏在手心里,丫鬟劈手来夺,却掰不开她的手指。

两人拉扯之间,被管家老头儿看见,忙上来问情况。同时,远处响起房老太太的呼喝,大声唤丫鬟的名字。丫鬟咬唇不语,恨恨地低头走开。

夏暖燕闪身进了厨房,想在三个老妇的菜里下蒙汗药,放倒了人再细细地问。谁知刚刚那丫鬟是个老练的扒手,在拉扯的时候,早就顺走了她身上两个荷包里的物件,算是误打误撞地给房老太太她们解了围。

就在夏暖燕打算另想办法时,拐过回廊,就见房老太太指挥丫鬟,将管家老头儿推撞在假山山石上,血溅五步。理由居然是:老头儿或许偷听到了房老太太主仆二人对话中的“过关口令”,宁可错杀,绝不放过!

一个热心的小老头,死得好冤枉。

新管家火速上任,然后乐呵呵地来叫夏暖燕,说三位老夫人很喜欢她,想让她表演一道“雪顶含翠”的茶艺,给她们饭后解腻。

她们究竟包藏了什么祸心,夏暖燕已不想去猜,只是悄悄收集了一些夹竹桃花粉,扣在指甲里,一边微笑着扬沸茶汤,一边撒入了毒粉。而房老太太自持是夏暖燕的亲祖母,丫鬟说得清楚明白,老太太是夏家的老寿星。

夏暖燕再狠,也不敢对亲祖母怎样吧?谁知,她们还是低估了夏暖燕的城府。

中毒之后,房老太太气得肝儿颤,找遍天下最恶毒的字句诅咒孙女,犹嫌不及。她蘸血写下了“天理不容”四个血字,就是窗外乔装成下人的戴品看到的那一幕。

随后,僧袍飘飘的齐玄余来了,将解毒丸喂给毒发昏迷的三个人。

夏暖燕从旁看着,凉凉道:“我以为你不会来破坏我的事,我还以为,你我算是朋友。”

齐玄余冷峻的脸庞不带表情,也不看夏暖燕,回道:“只能怪你做得太过分了。这房老太不过是个线人,死也罢了;旁边这两个,是‘帝凰’里的干事,培养一个要耗时八年,因此断断死不得。”

夏暖燕端过桌上的精美糕点,取银针试毒,连试几个都混着大量的麻痹散。

她笑意不达双眼,反问:“我该怎么做才不算过分?闭着眼睛吞下米糕,乖乖变成那些人手中的一粒棋子,任他们捏着我的性命,去要挟孟瑄放弃兵权——只有这样,才合了你们的心意,是吗?齐玄余,我真是看错了你。”

“或许你从没看对过。”齐玄余缓缓起身,亮出了自己的兵器,补充道,“还有,小僧如今法号‘机尘’,莫要再叫错了。”

夏暖燕后撤两步,怀疑地问:“你要跟我打?你要捆绑我还是杀了我?你对自己的身手十分自信吗?”

“若你肯束手就擒,小僧会省事不少。”齐玄余道。

“若我不肯呢?”

“那,小僧只好自测一下,入佛门之后的功力减退了几分。”他的话可真谦虚,但手中的那只铜钹乍然一亮,笼着细细碎碎的淡黄光晕,实在不像谦逊让步的样子。

夏暖燕轻松地笑道:“从前你当道士,就拿拂尘打斗,现在当了和尚,兵器也跟着翻新。本来是出家人静修的法器,到你手里都被糟蹋了。”

齐玄余淡淡道:“拖延时间也没用,难道还指望有人来救你么。”

夏暖燕心知齐玄余太聪明,在他眼皮底下弄不出花招,索性直接问:“你说的那个‘帝凰’是个什么组织,效忠的人是谁?他们给你的全部好处,我再加三倍数目给你,只买你口里的消息,如夏?”

齐玄余掸一下细麻质地的僧袍,嘲弄夏暖燕的天真念头,“小僧的样子,像拿了很多好处吗?”

“不是钱,那就是权喽?”

“……”齐玄余不置可否,走近半步。

夏暖燕退后一步,奇怪地问:“果真是权力的诱惑?可当初老皇帝那么倚重你,你都不当大国师,只身一人离开了京城。难道‘帝凰’许给你的,比当初老皇帝给的还多?我劝你三思而后行,别被一时的得失迷了眼睛。”

“说完了?”齐玄余又斜踏一步。

这看似平平无奇的一步,将夏暖燕堵在了死角里,前无出路,身后只有一扇小小的气窗,根本不可能逃走。而她也不觉得自己能打赢齐玄余,这个人能和风扬战平,她都打不过单手的风扬。

“好吧,我不反抗,我束手就擒。”她非常识时务地说道。

岂料这时,齐玄余忽而睁眼,大喝一声:

“住手!别动她!”

一条长着密密麻麻毛发的粗壮手臂,冷不防从气窗里探进来,轻易钳制住了夏暖燕的颈喉。

那只长满毛的手臂看似十分臃肿,却极灵活,没给猎物留下一丝逃脱的机会。

夏暖燕只觉得咽喉处被一扣、一压,那力道之强劲,立时就把她的头压得急速充血,她的耳膜嗡嗡响,能听见血液逆流的撞击。

齐玄余手中的铜钹在发光,手背上青筋凸显。他死死盯住夏暖燕身后的气窗,咬牙道:“我是此处的负责人,王爷许我随意调动你们,难道你敢不听我令?”

手臂的主人不答话,只有粗重的喘息声,空气中的难闻味道让夏暖燕皱眉。

齐玄余沉声一喝:“还不松手!蠢物!”

没想到手臂的主人突然被激怒,加大了力道。完全是毁灭性的力道!

如果换成一颗普通人头,会当时折断,滚落到地上也说不定,夏暖燕的脖颈虽没那么脆弱,也要离断头不远了!

因为这一勒,也终于让她弄明白了,身后偷袭的这只手臂是什么“东西”。联系从孟瑄部下那儿听来的,“对方上五个人,公子只能勉力战平,对方又多来了一个人,公子就受了不轻的内伤……”

能把如今的孟瑄打伤的,除了五个风扬齐上,放眼天下,估计也只有那种“东西”能办到了。

只是,东厂都已垮台了,那些“东西”还能保留下来,是谁在背后操纵一切?

不能算是“人”,因为它们泯灭了人性认知,智力也只与野兽差不多,只保留了兽性中残忍嗜血的那一部分。强大的武力,压倒性的力量,是东厂特务看重他们的理由。

名唤作,兽人。

见那头兽人发怒,一条手臂快要勒死夏暖燕了,齐玄余大急,恫吓兽人:“她对王爷很有用处,你敢杀她,王爷会将你先烤后炸!”

兽人呼哧、呼哧地喘气,口中发出几个模糊的音节。

夏暖燕怀疑它根本就听不懂人话,可齐玄余还在做着对牛弹琴般的努力。他深吸口气,双手合十,企图用佛性的力量感化兽人:“阿弥陀佛,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你是编号地字乙号的骨干,对吧?你先松开她,明日我在王爷面前为你表功,升你当天字甲号。”

兽人一拳击塌了半面墙壁,灰土激扬一室。

夏暖燕憋红了脸,哑着嗓子对齐玄余说:“多谢你良知未泯,此时还肯搭救于我,可请你别再开口刺激它了,兽人根本听不懂人话,不论你说什么,落在它耳中都认定是挑衅。”

齐玄余一脸悻悻,又念了声“阿弥陀佛”。兽人不知是受到这个刺激,还是本身就很躁动,提溜着夏暖燕的后颈,长臂一攀,向上跃走。

等齐玄余追上屋顶时,屋顶空空荡荡,只有一堆碎瓦的残骸。

“咳咳,咳!”

屋里也是灰尘弥漫,房老太太第一个咳嗽着醒来,望见正在发呆的清俊僧人,登时怒声问:“夏暖燕那个小贱人呢?你把她放走了?”

齐玄余回神,冷冷道:“你在跟本座讲话?如果你承担得起后果,大可延续这种态度。”

房老太太一惊,才迟一步想起来,夏家的显赫富贵多亏了这个神秘出家人。他能轻易地捧起夏家,自然也能松手,把夏家一下打回原形!说到底,夏家再风光荣耀、圣宠优渥,在朝廷里也没有多少实权,不过是某位高人操纵着的傀儡,借夏家的府第作为联络点罢了。

于是房老太太强忍着身体不适,跪伏下身子,连连磕头请罪:“大佛开恩,上仙息怒,老身是让那死丫头气的,糊涂油蒙了心,才一时口误冲撞了您。佛爷您千万别放在心上啊!”

其他二人也醒过来,擦去脸上的伪装,原来是两个中年女人。她们也助言道:“机尘大师,您也看到夏暖燕有多狠毒了,连亲祖母都敢加害,简直是一个欺师灭祖的逆女!求大师施以援手,用无边佛法化解她的戾气!”

她们话说得漂亮,其实是担心暴露了组织和上峰,却没捉住夏暖燕的人。来日追究起来,她们难保要吃不了兜着走!才故意这么说,让齐玄余去对付夏暖燕,成或不成功都转而由齐玄余担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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