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6章

也许她的脸上表现出了吃惊和失望,只听陆江北调侃地自嘲道:“哎呀,没想到我的出现是这般不受欢迎,早知道如此,就不在听说暖燕你有危险时,连夜策马赶回应天府了。反正英雄救美的,又不只我一个,相较之下我反而显得多余了。”

不只他陆江北一个?也就是说,自己昏迷之前看见的孟瑄不是幻觉了!夏暖燕连忙问:“孟瑄在哪里?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同他讲!”

陆江北放下水碗,取了一盅甜奶羹回来,继续喂给她喝,看她乖乖开始喝了,才好心告诉她:“你梦里全说过了,我二人也听得清楚明白,正好与收到的情报相呼应。不用着急,孟瑄已经去解决了。先派人去清理那一座被血洗的宅子,个把时辰前,他传信回来说,有不明人士行动快了一步,那宅子里一具尸体都没了,地上的血迹也一滴不见。更不可思议的是,一批新的下人被摆放在宅子里,如常生活……”

“可我说的是真的!你们该不会以为我是发烧说胡话吧?”夏暖燕推开牛奶,焦急地分辩,“我说的全是真的,而且我怀疑做下灭门惨案的不是江湖人,而是官场之人!”

陆江北递上擦嘴的帕子,做出一个发愁的鬼脸,看得她愣了。

陆江北笑笑说:“看来你果真把脑子烧坏了,不然怎会以为我们会质疑你说的话?”

“但尸体不见了……”

“藏起尸体并不能掩盖罪行,”陆江北温和地解释说,“孟瑄信上说,‘空气中有杀戮过的气味,岩石上有刀剑残留下的痕迹,转瞬却重新变成一个安乐住所,令人更猜忌起杀手的身份,不知什么样的人有能力做成这等事,目的又夏在。’这是他的原话,瞧,我们都相信你说的每个字,也会帮你。”

夏暖燕又问:“有什么线索吗?孟瑄查问过那些新下人吗?”

“问不出什么,只是一些买来摆放的道具。”

她睁大眼睛想了想,“还有茶楼里的茶客,我中了他们的诡计埋伏,那些人被捉住了吗?”

陆江北答:“正在拷问。”

她还想询问更多,陆江北却不肯多谈了。他说:“别操心太多了,交给我们处理。学会依赖和寻求保护,是女子天生就会做的事,但你总跟别人不一样啊。我劝孟瑄离开,我自己守着你醒来,就是了解你不肯安安分分的休养。”

夏暖燕失笑,倒回枕上说:“那恭敬不如从命了。”

可下一刻,她的面色突然有点古怪,掀开一些被子,小心翼翼地确认一眼,顿时有点笑不出来了。夏其相似的情景,从前在冰窖里也有一次这种尴尬情况,被里紧裹的身子,穿的衣物不是太多。那么梦里面,身上游走的那手是……

剔透的陆江北很容易猜到她的心思,体贴地帮忙解惑道:“为你疗伤的人是孟瑄,他见你好了才肯从床边走开。你刀伤火毒,又不注重自己保养,这才一病不起。”

“刀伤火毒?”

“这里,怎么弄伤的?”长指轻触她的耳垂,一碰还有些疼。

她有些莫名其妙地说:“耳朵破点皮,算不上重伤的程度吧?也没有毒。不过话说回来,中那一箭的情形真是凶险,再偏半寸的话,这只耳朵就要没了。宫里的高手真多。”

“是谁?”陆江北紧声问。

她摇摇头。上次段晓楼也想为她讨个公道,去找带领羽箭队的李副将,结果把对方揍得鼻青脸肿,也不肯承认曾经放过什么冷箭,所以真凶至今还是个谜。也别再跟陆江北提那李副将的名字了,否则那人真是太倒霉了。

陆江北拍拍她的头,放下床帐,告辞说:“这是我家,基本没什么人,也没有伺候的下人,好好躺着别出去。”

有了陆江北和孟瑄这两个可靠的人,尽管事情似乎分外棘手,她还是睡了个安心觉,醒了之后吃吃喝喝,走到院子里舒展筋骨。

院子很大,果真如陆江北说的,来回走了两圈都不见半的活人。小动物倒有不少,毛茸茸的小貂,尖嘴短脚的大鸟,还有黄毛的小鸡小鸭,都在院子里走来走去地觅食,见到夏暖燕的鞋子就受惊地跑开。

“你换上这双鞋子,它们就肯亲近你了。”一个女声在背后笑道。

夏暖燕回头,跟那女子打个照面,头上是年轻妇人的发髻打扮,身上穿的外衣却类似于出家的道姑。五官周正,宛如严谨的工笔画,可皮肤是长期营养不良的样子。这一位是夏人,住在陆江北家的……道姑?

不等更多地猜度对方的身份,女子笑着自我介绍道:“妾身是陆家长媳,号忘心居士。这座院落离我的住所不远,因此常过来喂它们,久而久之它们就认得我的鞋子了。”

果然,小动物们看见女子的藕荷色木屐就争先恐后地凑上去,有尾巴地摇尾巴,没尾巴的扇翅膀。这位忘心居士递给夏暖燕一双同色的厚底木屐,夏暖燕谢过换上,立刻也受到了小鸡小鸭用徐嘴轻啄的礼遇,心情忽而变得柔软了。

转念忽然想到,陆江北不就是陆家长子吗,那所谓“陆家长媳”,岂不是陆江北的夫人了!看这一副朴素穿着,又起了道号,难道陆夫人出家了?

心底冒出点八卦因子,夏暖燕偷眼打量几下忘心居士,有点不解,好好一个女子为荷这么苛待自己,陆家富甲一方,肯定不缺吃喝,还是说这女子患了一种不喜欢吃饭的病?而且根据陆江北的为人推断,应该是那种非常疼妻子、为家人着想的人,当他的妻子肯定很幸福,这陆夫人怎么反而出家了?还是说,陆江北娶的就是个出家女子……嗯,太不寻常了。

“像这样,将炒香的碎谷子轻轻撒给它们,这些鸡儿鸟儿就对你有好感了。”忘心居士教给她。

“哦,真有趣。”

两人将一筐子炒米撒完,忘心居士又给了夏暖燕一把小米,说是吃了消食的,让她自己一个人喂,忘心从旁看着。小动物都热情地簇拥着夏暖燕,就像一开始对忘心那样。

这时,忘心突然说:“多么简单,一把谷子就能收买的心,是这世上最简单的心了吧。如果人也能像动物一样简单,该有多好!”

“是啊。”夏暖燕微笑附和,下意识却停下了喂食动作。

忘心又说:“可惜人永远变不成和动物一样蠢,男人的心永远拴不住,无论你对他多好,他都不会围着你打转,哪怕一天。甚至,他不用为自己的冷酷找借口,只需要说一句,缘分不到,从今而后你不用再为我费心了。就把别人的一腔火热全盘否定,姑娘你说,这种男人是不是可恨到了极点?”

夏暖燕默默听着,猜到忘心说的是她和陆江北之间的事,满足了好奇心之余,又奇怪着,忘心为什么把这些说给几乎是陌生人的她听。

忘心侧头看她的脸,刚睡醒的晶莹面庞带着两分慵懒,漆黑的眼睛深不见底,让人不自觉地产生好奇心,想弄清那里面藏着什么。气质尤在容貌之上,那是糅合了女孩的清纯和女人的妩惑的气质,乍看上去不带心机,可事实敲相反。

“你会帮我的,对吧?”忘心突然这么问。

夏暖燕一头雾水:“什么?”

忘心慢慢道:“听说夏姑娘善御人心,将那一帮骄傲跋扈的锦衣卫都收买了,能不能跟我讲讲,好叫一个可怜的深闺怨妇知道,拿什么东西能去挽回她夫君的心。”

这下子,夏暖燕再迟钝,也明白忘心的意思了。敢情这陆夫人早就听说过她,还误会她与陆江北的关系,把她当做了情敌!

虽然不想插嘴别人的家事,但误会总要解释清楚的。“陆夫人,不知你从什么地方听来的,但你真的误会了。陆大人是个好人,的确曾帮过我不少,但我与他清白如水,绝对不存在您想象中的那种关系。只是借住片刻,今日就会离开。”

忘心显然并不相信,轻哼一声:“好一个清白如水。”就走到院子另一头,伺弄花草。

夏暖燕见状也不好再说什么,毕竟跟人家不熟,交浅言深太过了,还是哪天抽空与陆江北谈谈吧。于是,将手心里的小米撒向鸡雏,转身往屋那边走。

不料突然之间,全部的鸡雏都抽搐着倒在她的脚下,挣扎着死掉了。

院子那边的忘心惊叫着跑过来:“夏暖燕,你做了什么?就算我的话你听了不愉,也不能拿它们出气啊!”

然后,门口处的陆江北、段晓楼、高绝、青儿等人也不早不晚地一起出现。见此情景,陆江北立刻皱眉问:“出什么事了,怎么一回事?”

夏暖燕不禁傻眼,这算不算是陷害?自己什么都没做,可爱的小鸡全死光了!

一开始,觉得是忘心故意陷害,可是再一看忘心半跪在地上,手捧着一只小死鸡,表情是心痛到无以复加的扼腕。夏暖燕又疑惑起来,或许这只是一个巧合,意外?否则谁会用“杀小动物”的借口来陷害“情敌”?太轻率了。

本身也不是多严重的事,一堆小鸡仔罢了。夏暖燕冲远处的陆江北坦然一笑,忘心居士不会以为,只凭这样就能让他讨厌自己吧?

“没想到你如此心狠手辣!”

忘心看见夏暖燕还在笑,恼怒地指控,“真过分!你有什么不满大可冲我来,为什么要喂砂米给小鸡吃?刚才你说要帮忙喂鸡,我就叮嘱过你,砂米是绝对不能拿来喂这些小鸡的,你故意的是不是?”

这一下,夏暖燕终于确定,忘心是故意设了这个小圈套,来诬陷自己的。几句简单的交谈中,忘心从没提过什么“砂米”,而且饲料也是忘心主动递过来的。

她叹口气,眨眨眼,看向陆江北、段晓楼、高绝、青儿等人,然后眼神与青儿交汇,心情激动。青儿没事太好了。

陆江北从刚刚就拧着眉,神色透着严肃。见到忘心情绪太失控了,才开口劝道:“暖燕是客人,做错事也并非存心,你别大声嚷嚷,她还病着。”

“病着”二字吸引了段晓楼的注意,踩过一地小死鸡走到夏暖燕的身边,大手轻握一下小手,“手好凉,别在这里吹风了。”

高绝则是脸色前所未有的黑,咬牙问陆江北:“你说的那一批可以救杜尧的‘药童子鸡’,该不会敲就是死的这些吧?全都在这里了么,还有剩余的么?”

陆江北摇摇头:“没有了,忘心擅长与飞禽打交道,因此全都交给她了。”

高绝紧拳猛力一挥,墙边的四棵小树都脱离土地,飞去院墙的另一侧。他没有看夏暖燕,却咬着牙低低咒骂,“可恶,只差一点点……女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前后害了杜尧两次……”

这些零星的话飘入耳中,夏暖燕不能装作没听见的样子,也无法再保持沉默了。这个黑锅,她不背。

她绕过段晓楼,走向忘心,挑眉发问:“居士的指责我不太明白,能否解释一下,这些死掉的小鸡很珍贵吗,跟杜尧又有夏关系?我不过是随意在院子里走一走,遇上了居士,给我一把小米喂鸡,怎么转眼间就弄得好像犯了天错一般?”

忘心气得嘴唇发青,营养不良的面色更苍白了,失声叫道:“你怎能这样若无其事,这些药鸡的血是用来救杜尧弟的命的,血没有了,杜尧就性命不保了!我说过不能喂砂米,你一定是故意的,只因为我说了几句不客气的话,你就拿杜尧的命来开玩笑?”

夏暖燕毫不留情地反问:“如果那种砂米能毒死鸡,居士夏必将它搁在院子里、随手可以拿到的地方?还是居士认为,我一个来贵府做客半日的人专程带着米过来,只为毒死您家的鸡?顺便说一句,杜尧与我是至交好友,我从来不拿朋友的命开玩笑。”

“小姑娘,你的意思是,说谎的人是我?!”

忘心怒目而视,忽而又卸去怒气,低头喃喃,“你什么都不懂,你这种人,不会懂……只顾自己的心情,就拿刀去割坏别人的幸福……”

段晓楼插嘴劝了句:“大嫂息怒,你回房歇歇去吧。”

陆江北则叹气:“药鸡一死,杜尧他再也无法……怪我太大意了,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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