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6章

“夏暖燕!你为什么杀我婆婆?”宋知画的泪水沾了一脸,凄厉地喝问。

“我杀人从不用刀,更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杀人。我回头看的时候,她已经躺在那里了。”

嘈杂的环境没有埋没夏暖燕的声音,还传到了很远的地方。循着混乱赶过来的关氏父子,也听见了这话,立刻把带来的一百精卫派出去:“快,把守好每一个进出口,不能放走行凶的刺客。”

关白快步跑近,拥起地上的关老夫人,伤心地呼唤她:“娘,你不能有事!等我救你!”检查关老夫人小腹的伤口,发现没有刺中要害,伤口也不深,只是血流不止。关白立刻将她放平,用衣袖为她止血。宋知画将她的一整件鱼纹缎小褂脱下,作为止血的干净布料。

关白的父亲关之岳,一个双目敛着精光的男人,从旁眯眼观察了一刻,抬指一点夏暖燕,吩咐精卫:“把她扣住,关进地窖里。”

几名精卫顿时面面相觑,他们知道夏暖燕的身份是皇族,不论犯了什么罪,能抓和处置一名郡主的人都轮不上他们!

关之岳看出精卫们的顾虑,沉声道:“不论有什么原因,杀人大罪都是不可被宽恕的。我关府只是暂且扣留凶手,等跟京城取得联系后就移交大理寺。你们只负责抓人,一切后果有老夫担着。”

精卫们神情松动,有人举步接近了夏暖燕,绳套滑在手里,似乎想要用这个伺候夏暖燕。

另一方面,夏暖燕还在心平气和地跟他们理论:“我觉得后背被推了一把,手也碰到东西,回头看时,关老夫人已经躺在地上了。我察看过自己背上的血手印,跟关老夫人的手掌是吻合的。假设我真是凶手,正面出刀刺伤老夫人,又怎会背后沾血?”

众人一看,果然如她所说的,一个半干的血手印在她背上。这么想来,她的话也有道理。第一,人家是郡主,杀人哪用自己动手,买杀手就行了。第二看夏暖燕的样子也太平静过头了。世上会有行凶被捉住之后,镇静如斯的人吗?

“不行,娘的伤口不停地淌血,完全止不住血!”关白焦虑地抬起头,大声嚷道,“整瓶子的三七散倒上去,都被血水冲开了,再这样下去,娘就要流尽所有的血了!”

他的一身白袍染上了斑斑鲜红的血迹,双手也是如此,比夏暖燕更像凶手了。宋知画只是哭个不停,喃喃着:“大夫,快请个大夫,婆婆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我们不能没有她,谁请最好的大夫来?”

自从罗家的三清堂一蹶不振后,他们关家的仁术堂里集合了南方最高明的大夫。关白本人就是享誉一方的名医,他都没办法,谁还有能耐为关老夫人止血呢?

宋知画一双含泪的眸子溜向了夏暖燕,目光露出恳求的意味。关白也跟宋知画想到了一处,恳求道:“郡主想想办法吧——银针!用银针能不能止血?只是一个不深的伤口,为什么血会一直流个不停呢?”

夏暖燕被提名求医,缓慢地瞅一眼半昏迷状的关老夫人,推拒道:“这不好吧?我是行刺的疑犯,再让我接近老夫人,做出什么危害她的事可怎么好?”

关白是真的想救她母亲,不顾一切地说:“谁说郡主是疑犯?你不过是碰巧撞上我娘被人行刺,真正的凶手扔下刀就跑远了!”他松开关老夫人,冲着夏暖燕的方向单膝一跪,埋首求道,“救救我娘吧,我娘不该死的,我已无能为力了!”

夏暖燕指出:“尊夫人声称亲眼看见我行凶,总不会有假吧?”

宋知画立刻说:“不,我什么都没看见,我只看见婆婆一身血躺在地上,心里一怕就叫出声来。凶手一定另有其人,绝对不是郡主!”

夏暖燕又扫一眼包围了她的精卫,关之岳也转口道:“我们都是讲道理的人,刚才情况太紧急混乱,才会出现那等误会。郡主你大人大量,莫跟我们计较这些枝节,一切以救人为先,你觉得如夏?”

“我觉得不好。”

随后赶来的朱权和风扬恰逢其会,风扬接道:“她有嫌疑,让她救人,如果救成功了还好,如果没成功,她身上的嫌疑就更重了。到彼时,关老爷你们会否又是另一番说辞呢?还是别让她沾手了,救人么,本公子也会。”

风扬也会救人?他不是个脂粉堆里的贵公子吗?

自然没有人相信他的吹嘘,觉得他只是在为夏暖燕解围。关白带着恼意瞪他一眼,咬牙道:“风少,你我一向交好,我每次去风家都对风夫人恭恭敬敬。现在我娘危在旦夕,你就别再添乱了!”

风扬摇着他的招牌骨扇,脸上的笑容让人想挥他一拳头。只见他摇着优雅的脑袋,绕着关老夫人的一滩血转了半圈,驳斥关白说:“关大少你也太小觑人了,本公子没展露过本事,不表示咱没医人的能耐。看你的样子也知道你不信,事到如今,我也只好表明自己的身份了——”

等众人的目光集中在他身上,风扬突然拿扇锋一指夏暖燕,爆料道:“其实,我是她的师父。”

“师父?”有人怀疑地研判着风扬。风扬严肃地点点头,夏暖燕也没有作出否定,于是竟有人真的把风扬当成了深藏不露的高人。关白也说:“什么都好,你们谁能医好我娘,让我做什么都可以。我娘遇刺的事也不追究了,只要她能安然无恙!”

风扬收扇,抚掌,赞同地哈哈笑道:“这才是了,我救好老夫人,就能皆大欢喜了!”

交谈的过程中,关老夫人并没有好一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大量出血。谈好后,关白让开位置,风扬蹲在关老夫人身前细细叩脉,很专业的姿态。

夏暖燕对风扬不能说很了解,却也记得上一次自己随便装晕,就骗过了风扬,还收走他不少真气。说风扬会医术简直是笑话,他就是个大萝卜。这么想着,耳畔忽而响起一个求教的声音:“怎么治,快告诉我,让我好好表现一下。”

这是个只有夏暖燕能听到的声音,用的是高手间的传音,还额外补充道,“你小声讲出来就成,我听得见。”

夏暖燕道:“我没有办法,师父是高人,请用你自己的办法。”

地上的风扬虎躯一震,然后略抬起头,投来隐晦的愤愤不平的一瞥,密音控诉夏暖燕:“没想到你是这么不讲义气的人,本公子特特给你解围,你却比冰窖里的冰砖还冷酷!”

夏暖燕低声答道:“我说的是事实,看见老夫人腹部止血用的那件褂子了吗?那是宋知画的衣裳,织造坊精加工的布料。风扬你也有份参与织造坊,应该知道鱼纹缎里放了什么东西吧?这根本就是一场诡计,关老夫人自己不想活了,宋知画就是她的帮凶,帮助老夫人自杀。”

“哈?”风扬白痴地问,“鱼纹缎,那是什么?我怎么可能知道那些事!”

“是一种花青酸,”夏暖燕进一步为他解释,“平时贴身穿可以润泽肌肤,是女子的恩物,但身体有伤口就不能穿,会让伤口不能愈合,乃至溃烂。她们比谁都清楚,还用那块布止血,外人还能插手吗?”

“哦~~原来如此,受教了!”

风扬迅速吸收了这些知识,现学现卖地搬出来,一字不差地重复一遍,最后直盯着宋知画说:“夫人,承认吧,你才是害老夫人的元凶!不是郡主,而是你!”

众人闻言,又把怀疑的目光投给关老夫人的儿媳妇,也觉得她从刚才开始就有些怪怪的。宋知画立时如受惊的兔子一样,躲到关白身后。她的三个孩子也不知从哪儿冒出来,最小的女孩儿才两岁,抱着娘亲的腿呜哇大哭。母子四人抱头痛哭,仿佛受到了莫大的委屈。

提花鱼纹缎的布料从老夫人伤口上移开,大出血的现象缓和了不少,也印证了夏暖燕的判断。

关白压抑着情绪,道:“风少你误会了,知画从没去过织造坊,更对染制布匹的用料一无所知。而且我们都被吓坏了,别说她,连我都忘了缎子中有花青酸。我是娘的儿子,那岂不是我也成了疑犯之一?再者,我已说过,事情的起因我们不想多做追究,只想救人。”

风扬连忙密音问夏暖燕:“老太婆还有救吗?”

夏暖燕回道:“给她上些普通的金创药,多余的事不必做,交给关孝子罢。”

风扬又照着夏暖燕的话去做,不一会儿,止住血的关老夫人睁开眼睛,虚弱地说:“口渴了,抬我回房。知画,你代我招呼客人,好生向大家赔罪。”

关家人有默契地分头行动,很快把场面恢复成原状,也无人问一问老夫人,刺她那一刀的刺客,可看见是谁了。

一刻前还喊打喊抓地拿人,转眼的工夫,关家人就统一了口径,夏暖燕重新变成座上客,还是仅次于朱权的上上席位。有血手印的衣裳被换下来,精美簇新的对襟长衣被端上来,清园里带来的嬷嬷服侍夏暖燕更衣。

然而,就在关老夫人睁眼的那个瞬间,夏暖燕捕捉到了她的失望,以及宋知画明显松口气的释然。这里面还有文章。

一幕刺客惊魂,竟然是关老夫人自导自演的独角戏。只差一点儿就把夏暖燕拖下水,也只差一点儿,关老夫人就成功丢掉她的老命了。

赏花宴的座位,董氏坐在夏暖燕斜对面,没等她捂热板凳,又把长廊里的公案翻出来了。

“夏暖燕,你好狠的心!”董氏拔尖了嗓门,怨毒地瞪着夏暖燕,问,“我们怎么得罪的你,使你要放火烧我们的家产?如今罗家的家底空了一片,一定是你希望看到的?”

夏暖燕品尝着桂花酿,不徐不疾地道:“对,我不否认,有时想起这件事会生出大快人心之感,但是我从没承认过自己放火。大表嫂对官府库房失火一事抱疑惑态度,光在这里叫嚷也于事无补,你应该挖出证据,到府衙门口击鼓鸣冤。”

“大快人心?你这个没良心的死丫头,谁家的米饭把你养这么大?没有我们,现在你连出世的机会都没有!”董氏最恨的就是夏暖燕这种连嘲带讽,高高在上的样子,见一千次,就刺激一万次她的神经。因为那让她觉得自卑,因为她也想如夏暖燕那般,慢悠悠地往对方的伤口上撒盐。

董氏声调一高,引来诸多人注目。夏暖燕低声提醒她:“话说,大表哥好像不预备继续当罗家的乖孙孙了,大表嫂你也该为自己重新打算一回。别的不论,从前表嫂还享有一个书香门第嫡女好家教的名声,现在这儿的人颇多,你真的打算抛了最后那点儿美名吗?”

董氏暗咬着银牙,半晌后,等别人都移开目光,她憋出一句:“小小年纪就如此之毒,你的婆家也容不了你,你会遭报应的!”

刚说完,头顶上的桂花木发出一声脆响,好巧不巧的,一截断枝落在董氏面前的碗里,几片叶子之间,一条软胖的绿色毛虫愉快地扭动身躯,拱到董氏的勺子上。

“哇——啊——”董氏发出刺耳的尖叫,双眼一翻,差点儿没吓背了气,推开桌子跑远。

夏暖燕又用了半盏佳酿,鼻端袭上熟悉的青茶味道,馨香而温和,只专属于一个人。她偏头看一眼,见到消失了一段时间的孟瑄重新出现在身后,酷酷地摆着一张脸孔,下颌上的一点胡须特别被修饰成粗犷的感觉。

“你太坏了。”夏暖燕道。

“她应该积些口德。”孟瑄道,“这回是小惩大诫。”

宴席上的女人们兴奋地喳喳了一会儿,分析着刚才发生的血案,过了一个时辰,就没人那么精神了。原来,桂花酿尝着味道甜,不醉人,后劲却非常猛烈。连小酌两盏的夏暖燕都有些不胜酒力,说话也大舌头了。

她对一直试图跟她套近乎的风扬嗤之以鼻,冷笑道:“你再聪明,也计算不出人心。跟那样的人为伍,等你后悔的时候,你已要跟着他陪葬了。”

孟瑄从后面戳一下她软软的身子,低声劝她:“放下杯子,你醉了,我带你去休息。”

夏暖燕又回头说孟瑄:“你也一样,被那个人蒙蔽的大傻瓜,走开,我不跟傻瓜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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