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5章

他眼里与其说看不见女人,倒不如说看不见人了,我猜他一定非常思念你,所以早点跟我们回家吧。”

“你将孟府当成家了?”夏暖燕奇怪地问。

“不错,”孟宸微笑道,“她现在也是孟家媳妇了,你们两个变成了妯娌。那么,我们暂时告辞了,这里不是叙家常的好地方。”

“去吧。”

夏暖燕亲眼看见他们三个人朝外院走去,孟宸追问,“我很阴沉吗?”胡杨肯定地点头道:“对啊,阴阳怪气的样子,照这样下去肯定没女孩子肯嫁给你。”

三道影子蹚着地上的雨水走远了,这就是有亲人的感觉。

“郡主,殿下请您前厅去一趟,让您将银针也带上。”青幔纱轿抬到了门口,等候夏暖燕上轿。

尽管这些人请的不太客气,但夏暖燕还是二话不说上了轿。落座之前,她的鼻端突然飘上一点轻微的腥味,这个味道是……黄水胶!

她抖出袖子里的丝帕,落在座位上,过了小片刻再去捡,就粘在上面扯不动了。果然是黄水胶,一种提炼自树皮中的黏胶,专用于家具接缝处的木料黏合。

它可以渗透布料,尤其是夏天穿的这种纱衣,如果不察之下一屁股坐上去,连最里面的小衣都能结结实实粘在座位上。然后,中了招的人再挣扎着站起来,一通扯拽衣物,将会造成什么后果可想而知。

这是谁,准备了这么刁钻的整人法子?朱允炆身为未来的皇帝,应该不会做这么无聊的小事。

她倒是认得一个专门以捉弄人为乐的人,甚至也曾经遭遇过一回黄水胶之险,可那个人早已作古了,死得非常惨。

“郡主?”轿子外的嬷嬷催促道,“请坐稳了,奴婢们要抬轿子了,殿下那边儿等的着急呢。”

“可以了,起轿吧。”

这顶半人高的小轿子,是不足以让一个人直身站着的。从镂空的纱窗外看,夏暖燕的侧颜晶莹雪白,黛眉舒展,唇角轻抿成一线,神色轻松坦然,俨然是四平八稳地坐上了轿子,也不清楚屁股下面有什么好东西等着她。

不远处的一棵橡树后,确认了这一幕的丫鬟蔷薇,脸上漾起得意的笑。太好了!办成了这件事,让清宁郡主当众出糗,自己就可以讨好那个人,作为进身之阶,当上那个人身边的红人!

多年做丫鬟的经验告诉蔷薇,柴雨图马上就要变成昨日黄花了,再跟着她就会被连累。但那个人不同,跟了她,下半辈子就不愁了。

“落轿!”

前头引路的嬷嬷一个指令,轿子停在拐弯处,前方就是东宫招待客人的大殿,那里站了一大群人,说说笑笑好不热闹。

其中有一位圆鼻头的美人,周身的彩色绫罗流光溢彩,无一处不亮,还戴了整头的水晶饰物,乍看上去十分夸张,再一看倒也同她的气质很搭。她就是一个天生适合穿鲜亮布料,戴名贵首饰的女人。青儿评之为“元宵灯笼”,华美,庸俗,热闹的一个女人。

那位美人不知说了句什么话,引得众人都纷纷转头,往夏暖燕的轿子这边看过来。

这时,停轿已有一会子了,嬷嬷也提醒了好几回,夏暖燕却迟迟不出来,在旁人看来透着怪异。在那位美人的引导下,有的人就指指点点起来,指责轿中人不知礼仪,在太子府里大咧咧坐轿子,见了长孙殿下也不下轿?

“郡主,老奴扶您下来吧?”嬷嬷打起了轿帘,露出里面正襟危坐着的夏暖燕。

“嬷嬷,那边那位黄衣女子看着有几分眼熟,”夏暖燕笑问道,“是长孙殿下新收的美人吗?不知姓什么?”

嬷嬷连连摆手,纠正道:“不是、不是,长孙殿下只有四位美人,那一位,可是宫里的娘娘。”

“娘娘?”

“听说是昨日传旨六宫,新封的一位罗妃娘娘,得宠得不得了!”嬷嬷压低声音说,“郡主您可能也知道,整个宫里,向来只有先皇后和如今的皇贵妃有资格穿正黄色,这位罗妃娘娘,竟然违反规矩穿了一身黄,本来被贵妃娘娘绑了准备上刑。皇上一句‘国色天香,正当穿黄’,就免去她的杀头大罪,还封了娘娘。”

“哦?”夏暖燕笑容真诚地荡开,目光直对上十丈开外,同样的表情、直勾勾盯着她瞧的罗妃娘娘。

老人家八卦起来不是盖的,那嬷嬷意犹未尽地说着,“人家现在这叫做‘奉旨穿黄’,比贵妃娘娘穿得还神气呢,只是依老奴看,透着股小家子气,穿上龙袍不像太子。”话音未落,对面的罗妃娘娘已经小碎步跑过来了。

罗妃娘娘年纪不大,拎着黄丝裙小跑的样子异常娇俏,声音里带着撒娇的鼻音:“三妹妹,想死姐姐了!妹妹你越来越漂亮了!”

姐姐、妹妹?一旁的嬷嬷差点没把舌头咬下来,很想把自己最后那句话生吞回去。

夏暖燕笑一笑,同罗妃娘娘打招呼:“二姐别来无恙?我听说,你和三妹、祁沐儿祁表妹一同选中秀女被送进宫,都没来及恭喜你们,你们的车驾就匆匆上京了。还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了,没想到,真是没想到。你的裙子很漂亮。”

原来,罗妃娘娘是罗府二小姐罗白琼。这身黄裙子虽然漂亮,却也十分扎眼,纵然有皇上的圣旨撑腰,但只要有脑子的人,都不会这么穿。的确,罗白琼从前是个不怎么有脑子的人,可兜兜转转了一圈儿,进了宫的她还活得这么滋润,没有足够的头脑和手段,是绝对办不到的。

“妹妹?你快下来呀,”罗白琼笑嘻嘻地过来拉扯她,“让二姐看看你长高了没。”

夏暖燕拘谨地笑道:“快别动,我……我小腿抽筋了,下不来了。”

“腿抽筋了?让二姐看看!”

罗白琼揪住夏暖燕的衣袖,更用力地往轿子外面扯,几乎将全身的力气加在手臂上,不信拉不出一个夏暖燕。“”

大殿门口云集了各路人马,有彭时、彭渐率领的侍卫队,有几位宫装丽人,还有一群宫娥、太监,这些人都被这顶轿子里的角力吸引住了,睁大眼睛望过来。这正是罗白琼所希望的,让夏暖燕当众出糗,这个主意太美妙了。

不顾形象地扯拽了一通,夏暖燕终于缴械了,从轿子里跌出来。罗白琼面露惊慌之色,一时收不住力,摔了个四仰八叉。

“罗妃娘娘!您没事吧?”宫娥嬷嬷冲过来扶她,翻起那细白的手掌一看,被砂砾擦破了几处,都惊呼起来。罗白琼坐起来毫不气馁,觉得这点小伤是值得的,她往夏暖燕身后投去得意一瞥,不由愣住了,为什么……

罗白琼不死心地看了又看,都只能从夏暖燕的脸上找到笑容,不见有什么异样。为什么夏暖燕后面的衣裳没有变得破破烂烂?刚才在人群中,蔷薇明明冲她打眼色,证明一切顺利。

夏暖燕坐上了涂有黄水胶的轿子,上去容易下来难,可罗白琼就是要她下来,要她在彭时面前无地自容,让彭时自己比较一下,她罗白琼与夏暖燕之间的差别!

可是,为什么夏暖燕的衣物依然完好无损?

“二姐,还坐在地上干什么?”夏暖燕逆光站着,从高处冲她微笑,“可是伤到哪里了?”

罗白琼抓着嬷嬷的手站起来,瞪着夏暖燕的目光已没有了温度,声音也是冰冷的:“你说腿抽筋,我倒看不出来,半年时间不见,你还是这么爱说谎。”

“你那一拉,刚巧治好了我的腿。”

“你真狡猾,”罗白琼恨恨地问,“你是怎么办到的?”

“乘轿的时候,悬空坐就行了,短短半柱香工夫,只是小意思。”夏暖燕答道。

罗白琼沉默了一刻,却说:“别当真,我只是想跟你打一个特别的招呼,谁知你这么认真,黑唬着一张脸,真没意思。”

夏暖燕不在意道:“当真的人是二姐,手都擦破了真可怜。”

以上这些是她们两个人之间的私密谈话,周围的嬷嬷都没听见。然而,远远挪过来两位宫装丽人,从她们的角度正好看见罗白琼睫毛上竖,气歪了的一张脸。下一刻,罗白琼向后退了两步,再次跌倒在地,紧接着就指向夏暖燕,大叫道:“你推我!你竟敢推本妃!”

朱允炆和彭时彭渐立刻赶过来,询问:“发生了什么事,娘娘可伤着了?”

罗白琼挤出两滴泪,唱作俱佳地说:“本妃和她是旧时的玩伴,特意过来打招呼,可没想到她不光出言不逊,还一把将我推倒,弄伤了我。”说着摊开手心,亮出正在渗血的伤口。

朱允炆浓眉锁结,责备夏暖燕:“罗妃娘娘是最能逗皇爷爷开心的人,你弄伤了她,皇爷爷怪罪下来,谁能担当得起?郡主太冲动了,什么话不能斯斯文文的说?”夏暖燕被说的垂下了头,一言不发。

彭渐瞪一眼罗白琼,抱不平地说:“是她穿的鞋有问题,一碰就倒,不过擦破一点手皮,咋咋呼呼个什么劲儿。”

彭时直接喝令那些嬷嬷们:“还愣着,还不快将娘娘搀起来!快宣太医!”

朱允炆用商量的口吻说:“三位娘娘出宫到天鼎观为皇爷爷祈福,本来是一件好事,不幸出了这样的意外,回去同皇爷爷讲出来,难免于龙体不利,不如息事宁人。”

“不行!”罗白琼坚决地说,“我伤成这样子,皇上不可能看不见!就是她存心推我,凭什么替她隐瞒?”

彭时彭渐对视一眼,提议道:“这个简单,寻一个理由推迟行程,留在东宫直到养好了伤为止,反正从这里进宫不需穿过宫门,走偏门也一样,进出不需通过盘查。”彭时淡淡扫一眼罗白琼的脸色,补充道:“娘娘还生郡主的气,就让她斟茶向你认错,彼此都是姐妹,有什么不快是不能化解的?”

罗白琼偷抬着眼皮,痴痴望着彭时好看的唇形一启一合,神思一阵恍惚。多在东宫住两日,就意味着见到他的机会变多了……

“好,不过得让她当众道歉。”罗白琼瞪向夏暖燕。

“成交。”彭时把手搁在夏暖燕纤薄的肩头,问,“郡主没意见吧?毕竟罗妃娘娘受伤不轻,道个歉也是应该的。”

罗白琼面色一变,瞪着夏暖燕肩头的手。“啪!”夏暖燕一点都不给彭时面子,一掌打走了那只手。

“抱歉打断诸位一下。”

旁边站着的两名宫装美人,其中一人突然出声道:“我并没看见郡主推搡罗妃娘娘,娘娘是自己摔倒的,怪不到别人身上。郡主,你为荷不为自己辩白呢?”

夏暖燕抬眸望过去,那两位美人穿的是宫里妃嫔的正统服色,深紫底子,蓝绣镶边,由衣服可以看出品阶都不高。其中一人的眼角有皱纹,年纪应该不小了,不过保养得宜,与另一个年轻的站在一处,反而更胜一筹。年轻的那一位戴着面纱,只露出一双眼睛,眼波水般流淌,别有一番楚楚动人的韵致。夏暖燕觉得很眼熟,自己从前一定见过她。

夏暖燕笑笑说:“多谢帮我作证,不过我猜,罗妃娘娘是故意和我开个玩笑,才弄了这么一出。如果直接点破,倒显得我不识趣了。”

罗白琼猛地把头一转,瞪着那个年长女子问:“你看见什么了,就胡说八道的?”一指那戴面纱的年轻女子,“她看见了吗?”

年轻女子有些受惊,连忙摇首否认,这一次,夏暖燕听声音认出了她。原来是祁沐儿,罗家的另一个外孙女。嗬!这里站着的,都是久违了的故人,其中会有她的仇人吗?

“二姐,玩笑也有个分寸,”夏暖燕笑容转冷,声音也瞬间转凉,“太过头了,我就不当你是开玩笑了。”

“你什么意思?”罗白琼恼羞成怒,“你想让我回宫面圣吗?”

夏暖燕不急不躁地说:“我的意思你我都明白,你的意思,却让我糊涂了。二姐你当真要去告诉皇上,我‘用手’推过你吗?”

“没错,就是你的手推了我!”

不等夏暖燕再开口,彭渐突然捅了彭时一下,打岔道:“哥,你的袍子碰脏了,罗妃娘娘的手也需要包扎,天色不早,不如各自散了吧。”

彭时低头瞥了一眼,他的袖子上印着一个黑手印,奇怪,什么时候多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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