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6章

紫霄掩口痛哭,重重将青儿推倒,怒喊着不客气的字句,青儿耳朵嗡嗡的,外界的声音都听不见了。

就在房间被浓烟包裹,火势蔓延向其他房间的时候,一个白衣身影飞速地从远方的屋顶奔过来,在黑夜中一眼可辨。

青儿仰头睁大眼睛,那道白影跑得极快,在她的视野中留下两点残像,就破开屋顶进了火场。紫霄不哭了,满怀希望地盯着房门,希望那个人把孟瑄救出来。

一刻钟过去,墙壁烧塌了一片,屋里的两个人都没出来。

一个时辰又过去了,明火已经烧尽,还是没有人走出房间。紫霄跌跌撞撞地一头冲进去,青儿也跟着进去,脚一踩到地面,就被烫得差点摔倒。她咬牙走进去,奇怪的事发生了,越往房间里面走,地面就越凉,她定睛一看,地面上和桌椅板凳上都结了一层冰霜,冒着缕缕寒气。

床上盘膝坐着两个男人,正在对掌运功。青儿松了一口气,拉过椅子坐下,还好段晓楼来得及时,否则孟瑄被她放的一把火烧死,她真要向小逸自刎谢罪了。

同一个夜空下,东宫的殿内掌了灯,自上座到到殿门口,长长的两排凤阳花烛吐着明亮的白焰,将云彩花纹的合抱立柱照得威武雄壮。花烛中掺有沉香和白檀,烧出的香气浓郁诱人,还没等开宴,肚子就咕咕叫了。

夏暖燕一到东宫,“惊喜”就等着她。朱允炆说晚上有个小型的家宴,让她换身衣裳准备参加。夏暖燕当时听了,心里还有些纳闷,朱允炆父母双亡,又没有纳过正妃侧妃,东宫的家宴会有什么人出席?

不过等夜晚降临,她的疑问被解开了。原来所谓“家宴”,不是朱允炆家的家宴,而是专门为她准备的家宴——罗家的人,不光大房的罗川柏、三房的罗川朴出席宴会,还有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出现。

觥筹交错,受邀来赴宴的都是东宫的小臣,一遍又一遍地举杯恭贺皇长孙朱允炆的贤德和孝心。“长孙殿下不辞辛劳,终于请出罗老神医出山,真是孝感动天,相信在罗老神医的回春妙手之下,圣体一定会很快恢复康健!”

朱允炆满面笑容地举杯,遥祝道:“皇爷爷吉人天相,又有第一神医诊病,相信下月初就可以如期出行狩猎了,吾皇万岁万万岁!”长眸一转,目光落在夏暖燕身上,他唇角的笑意愈发深了,用十分愉悦的语调说:“如今又请到了第二神医清宁郡主,他们两人加起来,足顶得过一座太医院了。”

没错,家宴上最意想不到的的来宾,就是数月前瘫痪在床的罗家老太爷罗脉通。这位年近九旬的老者,胡须花白垂胸,精神甚是矍铄,一双眼睛就像深井里捞出的两轮寒月。从开宴到现在,他的视线几乎没离开过夏暖燕,那种毫不掩饰的探寻意味,让夏暖燕很不舒服。

宴会摆的是散席,每人面前一张黄梨木矮桌,摆着酒水、菜馔和各色瓜果,自取自用,身后立着一个斟酒的侍女。

夏暖燕拿起手边的酒饮了一口,发现是冷的,她吃不惯就放下了。再看桌上的菜式,外观鲜亮别致,她忍不住夹起一道水晶烩鸭品尝。鸭肉还没进嘴,身后的侍女上来斟酒,猛地撞掉了她的鸭肉。

“哎呀,郡主恕罪,奴婢不是有意的!”侍女慌慌张张的伏地道歉,用帕子抓走了那片鸭肉。

夏暖燕皱了皱眉,低声问:“你叫什么名字?把头抬起来。”

侍女闻言,却把头埋得更低了,只露出后颈上粉红色泽的肌肤,夏暖燕默默看了两眼,突然伸手去扣她的下巴,侍女往后一缩,避开她的手。

大殿上人声鼎沸,这一角落发生的事并不显眼,但朱允炆好像时刻都在关注着夏暖燕,所以见了这边的情况,立刻出言询问:“郡主还好吗?莫非是下人们伺候不周?”

朱允炆一发问,顿时引得殿上众人都看过来,看见了侍女跪在地上,夏暖燕伸手去抓她的一幕。夏暖燕抬头笑笑,回答说:“多谢殿下关怀,这里无事,不过是侍女跌了一跤,我正要把她扶起来。”

侍女十分配合地抓着夏暖燕的手站起来,默默退到后边,这点小插曲归于平静,众人又开始举杯,赞美长孙殿下的仪表有日月之姿,龙凤之表。

别人饮的是梨花白,罗脉通杯中却是栗子果酒,清甜如水,喝不醉人,不过三杯下肚之后,他的面膛就染得通红一片。

“承蒙长孙殿下看得起,老朽自当全力而为,不辜负殿下的殷切孝心。”罗脉通话锋一转,睨了夏暖燕一眼,抖着胡须说,“早听说郡主的针法精妙,老朽的门下收过八名弟子,天分都不高,早知道家里还有郡主这么一个灵巧的小丫头在,老朽的三清针法也不会失传了。”

朱允炆惊讶地问:“怎么?清宁郡主的医术不是传承于罗老神医吗?”

罗脉通摇摇头,满怀感概地说:“老朽的弟子若有郡主的三成本领,老朽也不必强自挣扎着上京了。罗家人才凋零,再过百年,恐怕很多绝技都要彻底失传了!”

朱允炆神色一凝,眯眼道:“老神医太谦了,话说回来,本宫担忧皇爷爷病情,急于催促老神医上路,实在得跟您赔个不是。”

罗川柏听朱允炆语气不善,举杯打圆场道:“殿下的孝心有目共睹,祖父,三弟,咱们一同举杯祝圣体早日焕新!”

刚举杯祝完,宫里的太监就来禀报说,圣上又昏迷不醒了,太医院判束手无策,贵妃娘娘命罗神医即刻进宫。朱允炆连忙令人撤宴,又安排了几名东宫医侍跟罗脉通一同进宫。

后厅重新摆茶,朱允炆以讨论皇爷爷病情的名义,把夏暖燕、罗川柏、罗川朴都叫了过去,让他们商讨一个合宜的药方。

罗川柏和罗川朴昨日都随罗脉通进了宫,亲自见过龙颜,把过龙脉,因此事先拟定好了两个方子,呈给朱允炆过目。朱允炆看后沉吟了一阵,说:“我觉得第二张方子更好,对圣体帮助更大,郡主你看呢?”

夏暖燕接过方子一瞧,两张方子都是专治痰窍不通,第一张方子过于温和,第二张方子下药适当,却有两味药相冲,长期服用与慢性毒药无异。罗川柏和罗川朴也不是外行人,怎么会开出这样的药方?罗家的医书对于药物相克有专门的记载,只要读过,就不该在开方时犯下类似的错误。

医者父母心,夏暖燕正要点出这个错误,眼角的余光却瞥见罗川柏和罗川朴的手在发抖,连茶盅盖都握不住。同时,朱允炆的唇角带着点古怪的笑意,耐人琢磨。

心念一转,她不动声色地搁下药方,微笑赞美道:“好方,好方!虽然我没看过圣上的病症,对于开方下药也不精通,不过,这两张方子真不错,似乎都是罗家珍藏已久的老药方。”

“那郡主觉得皇爷爷应该用哪一方?”朱允炆锲而不舍地问。

夏暖燕“苦思”之后得出结论:“第一张不错,我觉得值得一用。当然,如果交给太医院研究后再做结论,就更合适了。”

朱允炆挥手否定:“太医院的人都不中用,他们要是有真才实学,皇爷爷的病也不会拖到今日了。来,大家尝尝这壶极品冻顶乌龙!”他亲自为三名大夫斟茶,罗川柏和罗川朴都受宠若惊,连称不敢。

夏暖燕举杯啜饮一口,突然面色一变,茶盅从手中滑落,人倒在地上。

朱允炆大吃一惊,叫道:“快来人,传大夫!”喊完才想起来,在座的两人都是大夫,连倒在地上的夏暖燕也是大夫。

罗川柏和罗川朴一眼就看出,夏暖燕的症状明显是中了毒,他们交换一个眼色,再看看手中热气腾腾的茶盅,有一瞬间认定了这是皇长孙的杀人之计。可是看朱允炆脸上的焦急表情,一点不像是装出来的。他们两个人在人家的地盘上,卑微得跟蚂蚁没有分别,朱允炆不必在他们面前演戏。

“呆愣着干什么!”朱允炆愤怒地咆哮,“快救她!她有任夏不妥,本宫就找你们两个算账!”

罗川朴慌忙撩袍蹲下,给夏暖燕切脉,又检查了她抽搐的小腿和脚踝,最后得出结论:“她中毒了,毒分非常复杂,有落雁沙、鹤顶红等多种见血封喉的致命药物,殿下,吃了这种毒药,就是神仙也救不了她。”

朱允炆瞪大眼,不敢相信他新找到的“帮手”还没登台就挂幕了,心中的愤怒难以言喻。究竟是谁坏了他的好事?

他一把推开噤若寒蝉的罗川柏,大步在屋里踱来踱去,最后等他停下脚步时,人恢复了平静,面上甚至带了点微微的笑意。他拍手叫来两名侍从,微笑吩咐道:“让嬷嬷抬清宁郡主下去休息,再把这两个人请去地牢饮茶。传话给宫里的罗脉通,如果他治不好圣上的病,他最后的两个孙子就要跟他阴阳相隔了。”

罗川柏和罗川朴甚至还没弄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东宫侍从也没留给他们告饶的时间,就用血滴子紧紧咬住他们的头,无声地将他们扣押为人质。

朱允炆阴沉地看一眼地上的夏暖燕,拂袖而去。

这时候,夏暖燕已经停止抽搐,安静地平躺在地毯上,像一个永不再醒来的睡美人。几名年老的妇人抬着担架进来,将夏暖燕运到后院一间小屋,又去了一趟隔壁的下人院,悄悄跟管事媳妇刘氏说:“清宁郡主得了重病,是一种会传染的疫病,殿下让暂时封锁消息,要一个嘴巴严的丫头日夜看护,绝不能有闪失。”

刘氏心领神会地点点头,回院里点着花名册,叫出了三名新从牙婆手里买的小丫鬟。“”刘氏叉着腰,一脸霸道地说:“上边儿吩咐的,有个一去不回的差事,要从你们三个里面挑出一个人去。你们也知道,我是个心善的人,不会强迫你们,只要谁能交出十两银子,谁就可以继续呆在厨房做事。”

三名丫鬟听后,明白这意味着“孝敬”的时候又到了,可问题是,她们都是被人贩子拐带的苦丫头,果真有十两银子傍身的话,又怎会流落到这里?

但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其中一名丫鬟伸手进怀里摸了半天,真掏出了一锭四方方、亮晶晶的银子,上前两步,双手恭敬地奉给了刘氏,说:“这时奴婢的全部家当,再没有了。”

刘氏托手上掂一掂,虽没有十两重,五六两也该有了。她满意地点点头,打量着眼前的雀斑少女,说:“秋蝉,你可以回房睡了。”十两银子不过是开一个价,其实她也没料到底下丫鬟的私房钱会如此丰厚。对于这样懂事的丫鬟,她是打心眼里喜爱的。

剩下的两名丫鬟惊恐地发现了一个事实,那就是“概率”突然提高了!她们的死亡概率,从三抽一,变成二抽一了!

高个子的那个在身上摸索一阵,终于找出了一吊钱,矮个子的那个很清楚自己身无分文,顿时绝望地瘫坐在地上。这时,那个有钱的秋蝉丫头开口问:“刘姐姐,不知那个‘一去不回’的差事是指什么?”

刘氏四五十的老女人,听见一个十五六的小丫鬟居然唤她姐姐,她心里一乐,就如实奉告了:“清宁郡主染病,还听说她的病过人,派去伺候她的丫鬟也得一同被隔离了。”

秋蝉眼睛一亮,上前椅着刘氏的胳膊说:“我去!让我去吧,好姐姐!”

刘氏狐疑地看着秋蝉,这丫头疯了不成?

秋蝉意识到自己失态,松开了刘氏,低头解释道:“我在宴会上见过清宁郡主,觉得她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所以拼着一死,也想再多看她一眼。”说着又摘下腰间一枚银铃,塞进刘氏手里,求道,“就让我去吧!”

刘氏这下肯定了,秋蝉果然是个疯子!

别人自己找死,难道她还拦着吗?刘氏二话不说,将秋蝉交给讨人的嬷嬷,又不耐烦地冲剩下两个丫鬟挥挥手,让她们滚去睡觉。

黑暗中,夏暖燕倏然睁开眼睛,耳中听见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声。等眼睛适应黑暗后,她看见一个娇小的女子身影,正背对着她,用火折子点灯。那背影是那么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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