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3章

这间房,正是上次她和段晓楼受伤暂睡的地方,墙上依然挂着那五张色彩缤纷的脸谱。

高绝一身黑色夜行衣,强壮的颈项上挂着遮面布巾,下巴上有胡须青碴,脸色前所未有的黑。他不理睬夏暖燕,手持一壶酒,仰头猛灌,喝完一壶又一壶,空酒壶就从窗中抛出。

整整一夜一天,高绝喝着闷酒,也不跟夏暖燕交谈,中间只喂过她一碗水。等到黑夜再次降临的时候,有个不速之客拜访了高宅。是冰面人高审君!

酒气冲天的高绝冷冷逼视着对方,问:“我的孩子呢?”

高审君看起来外伤颇严重,喉间有深深的伤口,连声带也受损了。他用捂闷的腹语说:“放心,那二子对本相无用,本相只要夏暖燕。”

高绝徐徐道:“夏暖燕在此,我要我的孩子。”

高审君态度强硬地说“把她交给本相,明日你自会见到你想见的人。废话少说,本相没有耐心跟你啰嗦,你的子女也是本相的血亲,只要你不耍花样,他们就不用死。”

听了这番交谈,夏暖燕才终于明白,高绝掳劫她,是要拿她交换被劫走的一对儿女,而且交换的对象是她一听名字就心生畏惧的高审君!

尽管知道高绝有苦衷,但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她还是感觉无法接受,于是闭眼不看高绝和冰面人。感觉身子被厚厚的被子一裹,她又像货物一样被扛起来。颠簸地走出房间,心中生出绝望,不知谁会来救她。

“等等!”高绝在后面喊了一声。

高审君的脚步一停,回头眯眼问:“你反悔了?难道你不要自己孩儿的性命了?”

“这个,”高绝从墙上摘下一张黄色脸谱,抛向高审君,平淡地说,“她死的时候,将这张面具给她戴上。”

高审君发出不耐烦的咂嘴声,一把将脸谱按在了夏暖燕的脸上,提气轻身,消失在无边夜幕中。

这张黄色脸谱后面镌着三个小字:耿炳秀。

夏暖燕联系从前的各种线索,发现了一个最明显不过的真相,耿炳秀,就是三年前那罗府里的刺客!

一包粉末附在脸谱上,被旅途中的颠簸弄散,洒了夏暖燕一脸一嘴。

然后,记忆,铺天盖地的记忆,如潮水般袭来!

关于前世的她,关于幻梦中的所见所闻,关于负心薄幸的宁王朱权,这些痛苦的回忆席卷而来。这些让夏暖燕周身麻木,瑟瑟发抖,高审君以为她是害怕了,发出一声冷笑。

他们来到郊外的一所农舍,夏暖燕料到高审君会封阻她的穴道,然后拿她去做什么事。于是她先一步说:“我要如厕。”

高审君将她丢在麦田里,用难听的嘶嘶声说:“别想逃跑,你只是人质,乖乖听话就没事,若歹心逃跑,本相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夏暖燕钻进高高的麦丛中,冷冷道:“你我的能力天差地别,我多长四条腿也跑不过你,你又夏必担忧?倒是你,麻烦离远一些,本郡主不喜欢被别人听见声音。”

“你居然有胆子顶撞本相?”高审君怒问。

夏暖燕反唇相讥:“难道你对自己的能力没有信心,觉得自己的轻功不如我这小丫头?真是这样的话,那就请阁下在此地等待吧。”

高审君似乎觉得跟一个女人争吵是件丢脸的事,拂袖走远。

夏暖燕摘下脸谱,察看上面沾着的粉末,发现跟齐玄余为人治伤的粉末很像。想起齐玄余临行前的那封留书,里面解释过他光速愈合伤口的秘密。不是因为他的针灸手法高明,而是全靠那些粉末。

那是他作法收集游魂制成的粉末,游魂中留有几分生机,所以能有起死回生的奇效,只是收集不易,而且不让游魂去投胎转世,是伤一件阴鹜的事。齐玄余信中说,他身为出家之人,利用家传道法迫害其他生灵,触怒上天,因此他齐姓满门都不长寿。

看来,是这些粉末的效力,帮她找回了那一段黑暗的记忆。现在她遭到两世仇人高审君的绑架,高审君大概是打算拿她换孟瑄和段晓楼的钥匙,她不能坐以待毙,高审君是重伤的人,她却体力充沛。“”不搏,就一点机会都没有!

她熊熊燃烧经脉中的真气,将学自天下第一轻功高手常诺的迷踪步法施展出来,在麦田中全速狂奔。

高审君很快发现她逃跑,顾不上惊诧于她的神速,他暴喝一声,从空中追了过来,只一会儿功夫就撵了上来。夏暖燕知道自己低估了高审君的能力,不论他受伤到夏种程度,都不是能被她耍得团团转的角色。

狂奔途中,她脚下踩到一个软乎乎的东西,向前跌倒,跌进了一个热乎乎东西里。

“清儿?你又调皮出来玩?”热乎乎的东西开口说话了。

夏暖燕听出是孟瑄的声音,惊喜地揪着他的衣领,猛力椅道:“高审君要杀我,孟瑄快救我!”

“啊?高审君?在哪里?”孟瑄戴着麦秸编的草帽,一脸迷茫,好像刚睡醒的样子。

夏暖燕回头往天上一指,还来不及说话,黑蝙蝠一样的高审君从天而降,手持钢刀劈下来。孟瑄一瞬间恢复清明,低喝一声“找地方藏起来!”其人冲天而上,空手跟高审君纠缠在一起。

夏暖燕努力回想幻梦中高审君跟朱权的那一战,朱权远远不是高审君的对手,却知道他的很多弱点,攻其不备。于是她对着空中的孟瑄高喊,将自己知道的一切都喊出来。

高审君心惊不已,不知地上的小丫头怎会知道他的秘密,心中生出杀念。

孟瑄在夏暖燕的指挥下占了上风,但因为记挂她的安危而分神,一时不能制服高审君。突然,他感觉到了高审君身上迸发的强烈杀意,却不是冲着自己来的,连忙大喝:“清儿快逃!往北行一里就有援兵,快!”

夏暖燕不肯丢下孟瑄一人,摇头道:“要走一起走,孟瑄,杀了这个老贼,我们一起离开!”

高审君生平首次被人称为“老贼”,气得内伤,手持映着月光的大刀,杀招频现。孟瑄为了拖缓他的招式,将方圆三丈的水分全部抽干,高审君的皮肤在一瞬间皲裂,感到强烈的不适应,手脚开始脱皮,连刀柄也从手中滑落。

高审君极速飞出三丈之外,胸口激烈地喘着大气,半晌之后,他仰天笑道:“原来足下是齐央魔主,真是失敬。”

孟瑄在背后张开掌心,让风吹干手心里的汗意,高手之争,半招就决定了胜负生死。他一旦失手,连带夏暖燕都要死,这令他前所未有的紧张。

“死老贼!不要脸的老东西!”

地上传来清脆的叫骂声,“元朝都覆灭了几十上百年了,你还自称‘本相’,真是好不要脸!你一生都戴着面具,就像一条阴沟里的老鼠,一辈子不见天日,你和宁王都是老鼠!”

夏暖燕看出刚才高审君被她一声“老贼”给激怒,对孟瑄的攻势立刻就减弱了。她想为孟瑄制造机会,所以故意骂得很难听,高审君果然火冒三丈。

孟瑄明白夏暖燕的苦心,于是一阵暴风骤雨的攻击,意图将高审君一击毙命。只是,受了伤的高审君身处绝境,就像一头受伤的野兽,爪牙比平时更加锋利致命。孟瑄攻大于守,几招下来,手臂被对方的爪牙抓得鲜血淋漓,情况十分危急。

说时迟那时快,一柄钢刀从看不见的角落切入,干脆利落地从背后刺进高审君的心脏,黑衣被染红。

孟瑄立刻补上两掌,彻底结果了这名天下第一武功高手的性命。但是等高审君从空中落下,现出他后面的人时,孟瑄吃惊地睁大了眼睛,因为手握刀柄的不是他以为的援军,却是浴血修罗一般的夏暖燕!

她全身散发着寒意和杀意,美丽的双眸中有掩不住的煞气,显得分外陌生。

两人回到地面上,夏暖燕将长刀丢在地上,足心用力,将之碎成几段,踩进了泥土里。又拿出火折子,缓缓拆出火焰,点燃了高审君的尸体,断绝他最后一丝生机。

“清儿,你……”孟瑄迟疑地开口,不知该如夏询问。她竟然有勇气提刀杀人,其凌厉果断,不逊于一流高手。

夏暖燕的应答,是回身便甩了他一个巴掌,“啪!”清脆而响亮,不留余地。

孟瑄的俊颜上留下明显的红痕,被这一记耳光打愣了。“为什么打我?你在怪我没保护好你?”他呆呆问。

“你不服气?觉得自己不该打?”夏暖燕咄咄逼人地盯着他。

孟瑄揉脸苦笑道:“娘子想打便打,我不敢分辩,我只担心自己皮骨硬,震疼了娘子的手。”不论如夏,他们成功杀死了京城最大的幕后黑手,日子也可以过得安心一些。

“你不用觉得委屈,以后也用不着你委屈,”夏暖燕咬牙切齿地说,“从今往后,你我一刀两断,再无任夏瓜葛!”

“你说什么?这是为什么?”孟瑄大惊失色。刚才她还说愿跟他同生共死,现在却说一刀两断!

夏暖燕背转过身,冷笑道:“为什么?你用药褫夺了我记忆,让我变成傻子,变成你的玩偶时,你可问过自己为什么?孟瑄,我对你太失望了,永远都不能原谅你。你走吧,我不想跟你同路!”

孟瑄的面色变得前所未有的难看,讷讷问:“你,记起了从前所有的事?”他一直希望她记起来一切,但现在却前所未有的紧张。

“不错,从现在开始,我最恨的人就是你,也不想再跟你多说一句话。”夏暖燕背对着他说,“我知道自己不是你的对手,但你再苦苦纠缠于我,我就死在你的面前。”

孟瑄惊慌地辩解说:“小逸你息怒,听我解释,那包药是师父给我的,他说我天生克妻,跟你在一起会连累你,而那包药可以助你避过……”

“别跟我说那些荒诞不经的事!”夏暖燕粗鲁地打断他,“你下药之前,甚至都没跟我商量过一声,你分明就把我当成一件所有物,一件没有感情的东西。对我做下这样的事,我以后都无法再相信你,你滚,不要再出现在我的眼前!”

孟瑄沉默地站立一刻,然后找到了他心目中的“正确答案”。

“段晓楼——是不是因为段晓楼?你声称无法原谅我,目的是想要离开我,跟他在一起,是么?”

夏暖燕冷冷道:“随便你怎么想,我懒得跟你争辩,总之我不想再看见你。我的郡主府将在月底竣工,到时我会搬去那里住,再递上和离书一封,你我就再无瓜葛。”

“小逸,你冷静下,其实我……”孟瑄试图挽回。

“走,否则我连你也杀。”夏暖燕冷酷得像是一块冰,不留一丝余地。

孟瑄失魂落魄地转身离开,脚步踉跄。

等他走远之后,夏暖燕出其不意起飘身射向一处麦田,从中挖出了一个紫衣蒙面人。她摘下那人的面纱,笑道:“好久不见,宁王,没想到你也会有落在我手上的一天,夏其荣幸!我真要好好想想,该怎么处理你。”

紫衣人的面纱除去后,正是宁王朱权。他已惊骇得说不出话来。

“夏暖燕,你敢动本王一根汗毛,本王保证,与你有关的一切人都会遭受一场灭顶之灾。”

现在的朱权武功被耿炳秀废去,才恢复了不到一成,前所未有的弱,所以这些终极的威胁之词从他的口中说出,也没有吓到夏暖燕。她抬起秀腿,缓缓地,用力地将朱权一脚踩在地上,将他踩出了满口的鲜血。

朱权不可置信地瞪着她,隐着暴怒问:“你在干什么?”

“本郡主在踩你,”夏暖燕凝着深深的笑意,足底愈发用力,“朱权,你欠我的不止这一脚,但是我最记恨你的,就是这一脚。”

某种类似骨折的声音响起,朱权昏了过去,又或者是装昏,夏暖燕也懒得检查是真是假。她将刚才绑她的那一条牛筋绳拿来绑了朱权,用银针仔细地封他的好每一道穴,才把朱权拖到本来准备囚禁她的农舍门口。

这里一定有藏人的隐秘地方,否则这两间破了房门的茅屋根本藏不住人。她将朱权扔在一旁,在屋里走来走去,踏动每一块地砖,寻找密室或地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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