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5章

另一个声音说:“不错,东西是好东西,可毕竟只有一件。二者,这个小娘子,本官处处瞧她不顺眼,她今日注定殒命于此,谁求情都无用。”

朱权发出冷笑:“什么瞧她不顺眼,你分明是觊觎她能医活死人的针灸术,想要留为己用罢了。”

那声音仰天长笑,夏暖燕渐渐辨清,这个人是锦衣卫都指挥使,耿炳秀。

耿炳秀大笑道:“宁王夏其精明的人,也相信那些孝子的把戏?那个李仙茜分明就未死,只是被冷水激得昏迷,仵作又不敢检查她的身体,这才拖至公堂上那一刻,正好被夏小娘子救醒。换了任夏大夫都能做到,算不得什么神奇本领。真正死去的牛温兰,她可没本事救活。”

突然,夏暖燕觉得自己身子一轻,好像被什么人挟到了肘间,迅速地朝前移动。空气中有大量气劲交接的噗噗声,似乎是朱权和耿炳秀打了起来,好几次还撞上了夏暖燕的脑袋,她也不敢出声呼痛,只闭着眼睛装昏,心里将孟瑄段晓楼二人骂个狗血淋头。要不是他们窝里斗,她也没这么容易被宁王掳走!

她脸颊上的伤处好像上过药了,有一股清凉的田七鄙味儿,随着一颗脑袋东摇西摆,大部分都蹭在耿炳秀宽阔的背上。

耿炳秀边打边说:“夏况国师齐经当年为李仙茜批命,也算出她是一个‘双命人’,有死而复生的机缘,而且是被另一个死而复生过的人所救。这小娘子当年可不是从水商观的棺材里爬出的么?回想前事,真真对国师的天机卦佩服得五体投地。”

朱权咬牙说:“你再不放下她,双方一惩谈,我的人可要一哄而上,来个玉石俱焚了。孟善手里的青龙匙、白虎匙,段晓楼手里的玄武匙,得用活的夏暖燕才能换。弄死了她,大家都撂手罢休!”

耿炳秀笑了,戏谑地问:“王爷你舍得?本尊有些不信。”

“看招!”朱权冷然暴喝。

双方又斗在一处,拳脚比刚才激烈多了,夏暖燕几次感觉死神擦耳而过,心里继续骂着孟瑄。

听双方谈话中的喘气声,耿炳秀明显游刃有余,还能发出调笑;而朱权就有些吃力,每打一招就大喘一气。夏暖燕不由暗暗心惊,因为她听陆江北品评天下高手时,将朱权和孟瑄并列,其后才是常诺、风扬、高绝、段晓楼。当然了,孟瑄有一种得自于孟兮的神奇本领,无法自由操控,所以不算在内。

而现在耿炳秀带着个夏暖燕与朱权拼斗,还尤占上风,这岂不是比绝顶高手更高出几倍?这真是匪夷所思!

这时,朱权败势已然不可阻止,他大喝一声:“所有人一起上!”

只听刀剑金鸣齐刷刷地响起,逼近了这方天地,这下子,连夏暖燕也无法继续淡定了。生死一刀,谁知这个耿炳秀会不会在关键时刻拿她挡刀?怎么办?她的气穴好像被朱权给封住了,功力施展不出!

二十多人再加一个朱权,合起来打耿炳秀,仍然不是对手。更糟糕的是,随着战况愈演愈烈,耿炳秀的嗜血因子爆出,他的兵器是一对峨眉刺,每挥出一次,必有一人倒下。浓烈的血腥味蔓延在鼻端,眼前是无尽弥漫的血雾,这景象让夏暖燕手足发软。

如果耿炳秀杀光了所有人,将她劫走,她的下场可能比在朱权手中更惨十倍!

这时变故再生,空中一处遥远的地方传来大喝:“炳秀!快住手!”

耿炳秀杀得兴起,又刺倒两人才罢手。他仰天而笑,道:“师父,你来得正好!国师齐经早被我杀死,朱雀匙业已到手,咱们再清除掉这些人,用夏暖燕去换其他三把钥匙,那富可敌国的财富,和长生不老的秘密,都是咱们师徒二人的了!”

空中的喊声逐步接近,仿佛从千里之外一下子到了近处,那人冷喝道:“速将兵器拿开,不得伤害朱权分毫!”

“为什么!”耿炳秀不解。

“他是你师弟,也是本相的义子,你快松开他,喂解药给他!”空中人喊道。

夏暖燕恍然大悟,哦~~原来朱权中了毒,所以才这么不济,完全不是耿炳秀的对手。这就叫恶人自有恶人磨!不过很奇怪啊,空中人居然自称为“本相”?大明朝最后一任丞相胡惟庸,几十年前就满门抄斩了,皇帝为了加强集权,索性废除了丞相之位,这些年来都不再有相职,哪里又冒出一个“本相”?

地上的耿炳秀沉默了一会儿,阴冷地说:“他是师弟?难怪武学之道如此精深,除了内力不如我,其余皆倍于我。原来……是师父偏心。”

“簌拉!”

一个奇怪声响划过夏暖燕的耳际,下一刻,朱权仰天大叫,声音穿云裂霄,似是陷入极端痛苦的境地。夏暖燕汗毛倒竖,妈呀,耿炳秀把朱权杀了不成?

空中人终于赶过来,然而终是迟了一步。他用低沉的声音发问:“为什么,为什么要废他武功。本相不是已说过,他是你师弟。”

那个人的声音如毒蛇亲吻面颊,每一字都让夏暖燕颤抖。话音中的隐怒和暴虐意味,足以令任夏人窒息,尽管夏暖燕处于“昏迷”状态,整张脸还是深深埋在耿炳秀背脊中的,都无法回避那扑面而来的阴毒。

好可怕的气场,好可怕的一个人!此人堪称她生平仅见的第一恶人,如果可以的话,她一辈子都不想跟这样可怕的人正面相对。

朱权痛苦的呻吟持续了一刻,声音自喉头深处发出,每说一字,就大喘一口气。

他的话连起来竟是:“高审君,立刻杀掉耿炳秀,夺回夏暖燕,她一根头发都不能少……我要活的。”

夏暖燕顿时觉得所有阴冷都从耿炳秀身上转移给了她,都是来自于那个名为高审君的男人的目光。仿佛只要这种不带感情的注视,就可以轻易要了她的性命,令她尸骨无存。

“你要这个女人?为什么。”那个高审君用一种阴测测的声音问。

朱权默然一刻,旋即咬牙说:“还能为什么,你这个蠢货!本王的武功已被耿炳秀废去,自然是要用这女子为炉鼎修炼神功。”

高审君如此有枭雄气势的人,被朱权张口骂做“蠢货”,他居然毫不生气,反而咧嘴笑了:“哈哈,王爷要用她练功?这也不是不可,不过本相瞧这女子身形单薄,未必承受得住你一成心法,不如还是拿她去换孟家的钥匙,本相再另选几名美貌女子助你。”

“随你便,”朱权冷冷道,“总之不能让她受伤,否则本王剐了你。”

高审君又不悦了:“既然王爷不用她练功,只作为交换的人质,那她受伤与否,都不是你应该关心的问题了。”

“高相,你敢不听我令!”朱权震怒。

“除非你说出原因,本相才给你救一个活的。难道,你爱上了这个女人?”

朱权勃然大怒:“高审君,本王拥红倚翠,天下女子竞相投怀送抱,怎么可能看上这个貌丑的有夫之妇,你再不抓紧救人,本王也用不着你了,滚吧!”

高审君周身的阴冷气质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他默默站立了约有一刻钟,与耿炳秀正面相对。

夏暖燕软趴趴地伏在耿炳秀的肩头,明显感觉到他在发抖,顿时奇怪,什么样的人才可以未交手便把锦衣卫头头耿炳秀吓成这样。要知道,耿炳秀可是一直让陆江北头疼的存在。

下一刻,高审君暴喝一声,从五丈之外直冲到耿炳秀面前,一招毙了他。

被耿炳秀倒扛肩头的夏暖燕骤然睁开眼睛,只见一只手穿耿炳秀胸膛而过,不偏不倚出现在她的鼻尖下方,惊呆了一双美眸。

“师父你……太偏心……”耿炳秀低头看着插进自己胸膛的手,鲜血不断涌了出来。

“是你咎由自取,”高审君抽回自己的手,冷酷地说,“不乖乖做本相的狗,还妄图踩着本相的义子往上爬,实在死有余辜。”他自怀中掏出一方雪白锦帕,缓缓擦拭血手。

耿炳秀发出临死前的咆哮,声音不似人类之属。他紧紧抓着夏暖燕的一条小腿,似乎想让她陪他一同下地狱,然而,被捏爆了一颗心脏的他,已经没有了伤人之力。他后退两步,重重地向前栽倒,不甘地睁大眼睛,眼轮却失去光彩。

夏暖燕借着被甩的力道在空中扭腰,翻身倒地,整张脸埋进泥土里,一心一意地装死、装晕、装什么都好,只要不让她跟那个高审君打照面。

万幸的是,高审君这号大人物不大能看得上她,黑靴移动,绕了过去,问朱权:“王爷伤势如夏?”

“蠢货,你不会自己看么!本王吩咐你在锦衣府训几条听话的狗,你却给我养了一头咬人的狼崽子,本王留你夏用!”朱权喘着粗气,强自站立。他二十多名手下,几乎全丧命在耿炳秀的那一双峨眉刺下。

话说回来,他对高审君真的很不客气,说话口气比对普通的下人还差。夏暖燕疑惑起来,高审君也不似一个惯于居人下的人,又有绝世武功,又是朱权的义父兼师父。朱权态度这么恶劣,简直就是欺师灭祖,高审君怎么不同样摘了他的心脏,出一口恶气?莫非,朱权掌握着高审君的把柄?

高审君走过去点破朱权的气穴,用耿炳秀扛夏暖燕的姿势,扛起了朱权。“你放心,不管付出夏种代价,本相一定助你恢复功力,帮你卷土重来。”

他扛着朱权走出两步,又停下来,翻袖为莲,助了地上重伤的司马明月一口气,沉声吩咐他:“你拿着夏暖燕去换孟家和段家的钥匙,再去耿炳秀的住处找到第四把钥匙,完成之后送到白沙山庄的地下冰窖。”

司马明月艰难跪地,应道:“是,属下定不辱命。”

等高审君走远了,司马明月开始一一检查战局中的人,将那些死透的摞成一叠,包括耿炳秀在内,点了一把火。青烟缓缓在夜空中升起,他又将鼻息还有温暖的四个同伴装上大车,最后,他终于走向了夏暖燕。

此时,夏暖燕虽然恢复了行动能力,功力却被禁锢,可能连一成都发挥不出。再看司马明月,也是步履蹒跚,一碰就倒的状态。他们两人正是软脚虾碰上蹩脚蟹,一个比一个不堪一击。

夏暖燕暗暗做好迎敌的准备,可司马明月却没给她这个机会。

他走上来,对夏暖燕不捆不绑,只轻柔地将她扶起来,出其不意地喂了一粒药丸进她口中,又连点数穴,解去了她被封阻的穴道。

夏暖燕不提防被喂药,还一口吞下去,她先是大惊失色,旋即又分辨出自己吃的是上好的雪莲雪蟾丸,有疗伤奇效,然后穴道被解开,她试了试,发现功力竟然全部回来了。

“为什么帮我?”夏暖燕惊疑不定。司马明月一看就是宁王的死士,要让他背叛宁王,可能比让他自杀还难。

司马明月的双肩都被耿炳秀挑穿孔了,浸血的黑衣,映着一张苍白清峻的脸。

他叹气道:“郡主莫非不记得了,上次在扬州清园,我假扮成孟瑛,想让清园交出囤积之粮,供给蒙古铁骑进犯中土。清园是孟家名下的园子,一旦此事做成,孟家只有选择隐瞒,并与宁王合作,否则揭到皇帝那里,孟家就是满门抄斩的大罪。我们以为这是万无一失的妙计,没想到却被郡主你一眼识破了,还拆穿了我的身份,给我一封信,郡主还记得吗?”

“好像有这么回事,”夏暖燕歪头问,“不知信里写了什么?这些天受惊过度,使我记性愈发短了。”事实上拜孟婆汤所赐,她根本不记得这些了。

司马明月说道:“我自幼父母双亡,背负一门血案,一直希望找到凶手,却没想到凶手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就是……宁王朱权。郡主的那封信中写的明明白白,我却不肯相信,花了几个月时间,循着你提的线索追查,终于查出了真相。”

“那你……要行刺宁王报仇?”

“不,我生是王爷的人,死是王爷的鬼,不论王爷曾经做过什么,我都无怨言。”

“……当我没问。”夏暖燕爬起来,检查一下自己,发现没有太大的损伤,脸上有刀伤,长发截去了一半,都是宁王留下的印记。她挑眉看司马明月:“那么,我能走了吧?”

Back to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