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5章

青儿缩了缩脑袋,回头看夏暖燕,见她还是带着风轻云淡的笑意,从容不迫地整理了衣袂,上前柔柔一福,笑道:“给爷请安,爷用过午膳没有?爷你公干归来的事,怎么不早早传讯给家里,我都没听人提起过,现在乍一见,分外惊喜呢。我陪同爷一起给婆婆请安去吧?她可想你了。”

她这番话一下子戳中孟瑄的两个软肋,一是“分外惊喜”四个字,立刻就让孟瑄的寒冰盔甲一瞬间消融,变回了从前温和知性的孟瑄,仿佛前一刻那个来自地狱的修罗只是青儿的错觉;二是夏暖燕说一起去给苏夫人请安,让孟瑄一下子就变得不那么理直气壮了,因为他是偷着跑回来的,看他的打扮就知道。

昨天他听说京城发生的事,骑马行了一夜,悄悄潜入孟府。只因父亲孟善命他专心打理北直隶的军务,还立下了军令状,他现在中途跑回家里,是不能见任夏人的。夏暖燕、苏夫人、乃至家里所有人,都不可以见。

保定侯治军极严,一旦被抓,绝不是闹着玩的,本来孟瑄不打算在白天里现身,但是……夏暖燕居然把他送她的衣裳赏给丫鬟!她那么多衣裙,为什么单赏这一件?

孟瑄瞧着那一张让他又爱又恨的雪白素颜,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儿,她看上去是那样平静淡然,瞧不出一点儿欢喜样子。“”原来她真的忘他忘得彻底,孟瑄心底掠过一道苦涩,忍不住又想起那碗孟婆汤来,他至今都没有机会问问四叔孟兮,为荷要哄他喂夏暖燕吃药。

与夏暖燕的平淡相比,门口那个俏婢的目光无疑太热切了些,迟钝的青儿都能看得出来,更不消说另外两个聪明人了。

碧螺心里乐开了花,觉得自己实在非常走运,平常她只穿几件旧的侍女裙,只有今天想露个脸,让夏暖燕注意到她的存在,才换了缎子衣裳打扮起来——给七爷寻姨娘,与其去外面找那些不知根底的女人,还不如抬一两个身边的丫鬟,在外容色鲜亮,见的人都赞夏暖燕贤惠;在家听话本分,岂不两全其美?

一阵子不见七爷,他比印象中更卓尔不露,如一枝俊洒的劲竹,让碧螺只望一眼就飞红了双颊。她扭着衣角,自己默默娇羞了一下,刚想说点什么,让七爷注意到她的存在,七爷已经在回头看她了。碧螺的脸庞像搽了上好的胭脂,颜色分外娇艳,不知所措地低垂下头。

“七奶奶说你做的点心好?”孟瑄望着她问。

碧螺轻轻点头,细声应是。

“好,”孟瑄抚掌赞道,“家里最缺的就是人才,无论针线上的,膳食上的,能有自己的特色就非常难得。”看着碧螺的越来越红的脸,他薄唇一勾,转头冲夏暖燕微笑,“娘子,你身边伺候的丫鬟少,本来不该开这个口,把你的人要走,不过……端茶送水的事谁都可以做,不一定非她不可。”

此话一落,青儿一惊,碧螺一喜,不明白又隐隐明白了孟瑄的意思。难道他看上了碧螺,要向夏暖燕讨要了搁在他身边?

青儿焦急地看向夏暖燕,后者轻点着优美的颈项说:“夫君的话非常有理,妾身深表赞同,有才干的人就得摆到适合她的位置上,让她更好的发光发热。而且妾身一向好对付,日常起居里一个鄙就伺候得很好了,其余的丫鬟们,夫君看哪个不错,都可以随便张口,你我夫妇一体,夏须客套。”

听夏暖燕这样大方,碧螺心里的欢喜表露在面上,笑容憋都憋不住。青儿风中凌乱,夏暖燕早点和午饭吃了什么坏东西了?

孟瑄呼吸一窒,沉默片刻方说:“既然这样我就真不客气了,我听说,西郊庄子里急缺两个点心师傅,花高价聘人,至今聘不着一个手艺好的师傅。既然娘子舍得她,那我让熠彤送她去庄子上。”

将碧螺送去,西郊庄子上?

青儿一愣,大户人家在郊外都有庄园,主要用作管事们出城收租子、采买野鹿山鸡等野味的落脚处。至于正牌主子,可能一年才去住两回,夏天避暑,冬天泡温泉,偶尔狩猎经过住一晚,其余时候,终年到头都是空置的。

青儿记得他们廖家在京城外也有两个农庄,庄上人手不够时,都是把家里犯了大错的下人打发去守庄子。现在听孟瑄夸了碧螺一阵,又哄着夏暖燕放人,最后却是让碧螺去庄子里做点心?庄子里一个主子都没有,碧螺的点心做给谁吃?青儿满心迷惘地想,怎么孟家的规矩正好和廖家相反,表现出色的反而要被送走?

碧螺比青儿懂的门道多,当然清楚,庄子上的差事又苦又累,终年见不着一个主子,一文赏钱都捞不着,是极贫极苦的清水衙门,去了那儿,基本就没有任夏出路,只能混吃等死了!

她脸上的笑容还没绽放到最大,瞬间就苍白枯萎了,扑通一声,冲夏暖燕的方向一跪,哭着求道:“小姐开恩,小姐救我哪,我不想去庄子上做点心,我还是想做点心给你吃!你不是喜欢吃我做的松子瓤吗?我以后每天做给你吃,你替我求个情吧!我可是什么错都没犯过哪!”

夏暖燕似笑非笑地乜着她,刚要说话,就被青儿的“娇躯”撞到了椅子上。虽然夏暖燕有功夫底子,可青儿这一撞也不是盖的。

夏暖燕跌坐下去,青儿满面担忧地上前扶着她,白胖的手轻轻摸着她的额头,很无奈地说:“亏你还是当医生的,难道不明白高油高盐的点心不能天天吃?你看你,站都站不稳了,肯定是高血压的前奏,让你忌口你不听,还嘴馋的要命,让我说你什么好!”

夏暖燕被迫扮演一个才,虚心接受青儿的爱心教育。

地上的碧螺花容失色,两行泪水滴洒在地面上,将头磕了又磕,夏暖燕想到自己也吃了碧螺做的不少零食,作为她的主子,在这时候也该帮她说两句话。于是夏暖燕向孟瑄求情:“七爷的建议虽然好,可也得经过她本人同意才行,毕竟孟家一向体恤爱惜下人。看她一直哭,明显是不情愿去的,要不就算了吧,还是让她继续在竹园做点心。”碧螺用力点头,表示赞同。

孟瑄却是不赞同地摇头:“她说自己什么错都没犯过,我却觉得她的规矩还没学好,说话间‘你你我我’,连尊卑都乱了。清儿你宽容,不计较这些,我母亲却是个厉害人,哪天被她听见了,你这丫头不死也要脱层皮。所以,为她的安全着想,还是送去庄上把规矩从头学一学,你说呢?”

碧螺一僵,醒悟过来,她刚才一时着急忘了自称“奴婢”,没想到七爷是个如此严格的人,跟他平时对待夏暖燕的态度判若两人!碧螺伏在地上瑟瑟发抖,哭得十分伤心。

夏暖燕叹口气,斜了孟瑄一眼,道:“看你招得她,好好一个美人儿哭成泪人儿了,反正七爷大老远的回了京,不可能只住一两天,这些调配下人的琐碎小事,等七爷歇息好了再说吧。这会子口干舌燥的,人也难免火焦火燎的。”

孟瑄双手抱胸,遥遥地俯视着黄梨木圈椅中的小妻子,古韵盎然的家具把她衬托得分外娇小,一件家常半旧的秋香色撒花纱裙,勾勒出了她的美好曲线。

直到这么近距离地看见她的时候,他才了解自己过去半个月以来经历的那种食不知味,时时走神,是一种入骨的相思,或者,叫“单相思”更适合吧,因为她看上去跟他离开时一样无情,任是无情也动人的那种无情。

孟瑄不再跟她争辩,只是让碧螺去冷嬷嬷那里学两天规矩。碧螺从天堂跌落地狱,擦着眼泪下去了。

屋里只剩三个人,青儿嘿嘿一笑,问:“我不妨碍你们吧?那我就继续坐这儿喝茶了。”她不识相地坐到夏暖燕旁边,开始慢条斯理地喝碧螺斟的绿茶,啊哈,真香。

孟瑄无视了偌大一只会动会笑的青儿,一双深黑的眼瞳纠缠着夏暖燕,低哑的嗓音发出诘问:“为什么说那些话?我纳多少美妾,你都无所谓吗?为什么要将我送你的衣裳给别人?”他解开夜行衣的第一粒纽扣,一枚晶莹剔透的弯月形美玉从中衣里滑出来,他的剑眉打成一个玉结,赌气地说,“明天我也把它送人。”

夏暖燕见到自己的胎里玉,比见到老公时兴奋多了,她甩开茶杯,从座位上倏然弹起,纵身扑过去抢救她的宝玉。

“你还给我,那个是让你暂时保存的,你怎么能一直霸占着呢?快还给我,孟~~瑄~~”

夏暖燕连抢四五下都被孟瑄避开,孟瑄的步法比她的精妙多了,他轻巧敏捷如猿猴,她笨拙迟缓似狗熊——这是旁观者青儿心底的由衷看法。夏暖燕使出自己十八般武艺,奋力夺了半晌,只累得气喘吁吁,却连孟瑄一片衣角都抓不到,明明是个近在眼前的人,出拳打时,他已不在原地了。

与她的吃力气喘相比,他的足下行云流水,唇边一丝笑意不减,下一刻,他的长臂一揽,扣住了笨拙“小熊”的纤细腰肢,压在他紧实有力的小腹上,紧紧相贴。

夏暖燕被绿茶馨香撞个满怀,望进了一双情绪激烈的眸子中,那里面的几种含义,让她生出了些许不争气的胆怯感觉。这个孟瑄,比印象中变得更危险,更霸道,也更不讲道理了,他怎么能……

强壮的颈项一低,侵略的薄唇封缄了果冻一样诱人的樱红唇瓣。

青儿轻咳一声转开了脸,喂喂,这么快就上演限制级画面了,她一个大活人、没结婚的未成年少女还杵在这儿呢!这就是所谓的“小别胜新婚”吗?

在青儿欲看还休、欲休还看的目光中,孟瑄无耻地侵犯着她的好朋友夏暖燕,把一张冰雪不侵的莹白素颜一点一滴吻成了粉红色,他还上下其手,无所不用其极的,令人发指的……

“停!”青儿看得忍无可忍,终于出来主持正义了……

她叉腰喝道:“孟瑄,这件事你也有不对的地方,我们在屋里讲话,你怎么能在屋顶上偷听呢?偷听女孩子的私房话,是一种不道德行为,侵犯了我们的隐私。再有,你成亲之后,她的和你的一切财产都归你媳妇所有,她想送给谁都随她的便。就算有一天,她想把所有财产都送给我,她自己却街上要饭玩儿,你也得跟着她一块儿去,这叫做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孟瑄的动作一顿,皱眉笑了笑,缓缓点头道:“廖小姐所言有理,是我考虑不周,拦着她打赏下人,这是我的错。”

青儿一愣,没想到孟瑄这么明白道理,不只一点就透,还能放下大男人的骄傲,纡尊降贵地跟她们道歉。青儿倒不好意思起来,讪讪道:“没什么,知错能改就好,你能听进别人的意见就好。”快放开夏暖燕!

孟瑄知错之后,不光不放人,还把怀里人越收越紧,含笑道:“廖小姐,三哥已在园外站了很久了,你都不出去看看吗?”

“我干嘛要出去?”青儿一提起孟瑛来就有气,一个阴阳怪气的家伙,一时歹了,说不媳你当朋友,说他身边美女如云,还不是嫌弃的意思么;一时又改头换面,打扮成一名颓废少年,深情地拉着她的手,说那些让人心里毛毛的话。

孟瑄低头,神情温柔地帮夏暖燕整理头发,意味深长地说:“因为我做错了事,所以要向清儿‘认真’道歉,麻烦你出去遛遛。”

青儿鼓着圆溜溜的腮帮,憋红了脸,没想到孟瑄人前人后判若两人,无耻得超乎想象,难怪夏暖燕从孟家老太太手里要了一挂专门戒色用的水晶帘!

夏暖燕求助的目光投过来,看着极可怜,青儿不忍心丢下她一个人,于是孟瑄又好心透漏了一句:“哦,对了,我听说三哥已去廖小姐府上提亲了,令尊令堂都很喜欢他,将廖小姐你的一串香木佛珠也送给他当见面礼了。我哥生怕令尊令堂变卦,于是把我们家最小的三妹妹许给了你哥当续弦,一娶一嫁,热热闹闹的。”

Back to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