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2章

只是,无论他尝试多少次,又向她迈出多少步,她选择的结果一直是孟瑄,永远是孟瑄。

因为心里有期待,所以得不到想要的答案,才格外失望。

“为什么?”他已没有多少力气,所以只能轻轻发问,“我最早遇上你,最先爱上你,我了解全部的你。孟瑄不懂你的地方,我全都懂得,为什么你的天平不曾向我倾斜过,哪怕只有一回?”

夏暖燕从腕间抽出一根银针,扎在段晓楼的睡穴中。他想要的那个答案,她只能说:“我不知道,我爱过你,但我不想离开他,我想一直做他的妻子。”

段晓楼的眼角滑落泪滴,晶莹地打碎在枕面上,消失无踪。鼻息清浅无力,缓缓坠入梦乡。

她陆续施针于各处可补益元气的穴位,让他在梦里不再那么辛苦。修长的手指冰凉,她努力将温度渡给他,以一种疏离的朋友的方式。

窗外星光漫天,在这个冰冷的子夜,她紧紧抓着冰冷的段晓楼,却无力拉他上岸。“”已经有了良人的她,既不能救赎段晓楼,也不能解放自己心上的枷锁。

“别难过,你也不想这样。”

有声音在身后响起,一个久违又久违的声音。

夏暖燕蓦然回头,惊喜地喊道:“舅舅!你怎么在这里?我好想你,跟所有人打听你,你为什么连个口信也不捎给我?你知不知道,我想起了很多从前的事,我不是现在的我了。”因为大喜过望,她有些语无伦次。

来人头戴嵌宝紫金冠,齐眉勒着二龙抢珠金抹额,一身月牙色大氅里面,是来不及换下的亮绿朝服,腰束银丝攒花宫绦,足蹬青缎朝靴。

他下颌方正,目光清朗,剑眉斜飞,容颜如水墨画,却表情淡淡,似乎不会为任夏事物而心动。淡然深入骨髓,化为性情中的冷漠,但他眼里又浮现了惊喜,错愕,以及包容。

他的背脊挺直,白杨一样挺秀的身姿,蕴含着巨大坚韧的力量。他的清亮的眼睛,在忠诚的微笑着。

段晓楼是划开心伤的破碎琉璃,而他却是一帖能抚愈创痕的膏药。随着十公主的记忆复苏,她已经想起来,陆江北真的是她的小舅舅。他曾和玉则贵妃结为异姓姐弟,还曾抱过襁褓中的她。

看见这样的陆江北,她犹如看见了冷夜中唯一的温暖的出口,通过他走出去,她就能得到救赎了。

“舅舅,我该怎么办?段晓楼该怎么办?”她扯住陆江北宽大的袖口,反复重复自己的问题。陆江北是最关怀段晓楼的人,他一定能想出两全其美的办法,让所有人都不受伤。

陆江北伸出大掌,有暖流灌顶而过,滋养了全身每一寸肌肤。她缓缓阖上疲惫的眼睛,觉得自己可以再睡十天十夜。

意识淡去之前,她听见陆江北说:“放开胸怀,好好睡一觉,让我为你打开这个死结。”于是,红唇逸出一抹会心的笑,她极是放心地睡去。

※※※

“陆总管,你这是什么意思?”孟瑄唇边染笑,眼中却淬着冰霜。

“就是你现在看到的意思,是我的意思,也是他们二人心里的意思。”陆江北拿起茶杯,杯盖轻拨开茶叶,优雅地啜饮一口。

孟瑄和陆江北意思来、意思去,争论的主题是床上一对相拥而眠的璧人,男的是段晓楼,女的是夏暖燕。他们同枕同衾,和衣而卧,安静得连呼吸声都不闻,仿佛在做着谁都不能打扰的美梦。

这景象美好如一幅画,落在孟瑄眼中,却是一根永远无法拔出的尖刺。

“如果你是打算撮合小逸与段晓楼在一起,”孟瑄冷冷望向陆江北,“那你就不会将我叫来,因为你再傻再天真,也能想到,我坚信自己是能带给小逸幸福的男人,无论如夏都不会将这个权柄移交到任夏人手中。这是我的自私,也是我的自信,我只信我自己,不信段晓楼,不信齐玄余,也不信朱权。那些以爱为名的人,往往都在做着伤害她的事。”

陆江北波澜不惊地说:“段晓楼跟他们所有人都不一样,他……他只在一旁安静地看,索取的却少之又少。”

孟瑄突然大笑出声,越笑越响亮,越笑越狂妄。陆江北执杯含笑,一直等到他笑完为止。

“普天之大,包罗万象,但男女之情本质上只有一种,再不会分化出第二种。段晓楼索取的再少,小逸和我都给不起。”孟瑄的唇角翘成一个明媚的弧度,无情地捅破了最后一层窗户纸,“如果陆总管有什么关于‘一女侍二夫’的提案要说,就请免开尊口吧。无论是对三人中的哪一人而言,话到此处都是死胡同。”

顿了顿,陆江北慢慢问:“假如,段晓楼真的只是止步于你们的二人世界之外,你也不能容忍他的存在吗?”

孟瑄出人意表地说:“如果你问我答案,我必须说,自己容忍得够多了,也可以继续容忍他频频出现在界限之内。自从娶到小逸,我什么都计较,也什么都能包容。但我知道,小逸本人也不希望看见段晓楼形单影只,孤影吊在我们之外。”

陆江北低笑,目中射出狡黠的光:“我可否理解为,你同意了?暖燕和段晓楼结为异姓兄妹,两人日常见面,叙谈,他住在能随时想看就看见她的地方,但不上前打搅——这些在你的包容之内吗?”

“……可以。”孟瑄看一眼床上快睡出口水的夏暖燕,又赌气起来,“她现在还是燕王府命案的涉案人,住这里我不放心,我要带她去一个安全的地方。至于别的话,都得当着她的面再说。陆总管这样扣着她,有挟持人质谈判的嫌疑。”

陆江北失笑道:“小七将军别恼,我不过将他们摆在一处,试探一下你的底线。至于暖燕的人,你随时可以带走,只别让人发觉了。大牢里的那一位还在为她担着生死风险,她再被人瞧见就不好了。”

“这点我省得。”孟瑄将信将疑,“那么,我真的带她走了?”

“走吧。”

陆江北痛快,孟瑄又犹豫了。“段晓楼醒了,会不会……”

“不会,他有枕头。”

“枕头?”孟瑄看一眼床上两个人共枕的那只八宝玲珑碧玉枕,“这里面有什么名堂?”

“是个好名堂。”陆江北笑了,“这块玉枕名为‘如意梦枕’,东瀛镇国之宝,能让他们在梦中……随心所欲地做自己最想做的事,这一点,小七将军你或许也能包容一二吧?”

孟瑄哑然。梦中,两个人在一起了!这不正是他和小逸最初开始的故事么?可恶的陆江北,竟然先斩后奏了。

望一眼睡颜甜蜜滋润的人儿,孟瑄一把揭开薄被,将娇小柔软的身躯纳入怀抱,紧紧拥着她离开。

“让段少继续他的梦里水乡吧。”孟瑄抱着人走出很远,声音还留在原地,“但类似今日这种同榻而眠的事,绝对下不为例。这是底线。”

陆江北含笑相送,床头的段晓楼安眠依旧。

三日之后,夏暖燕才醒过来,这期间,无论孟瑄如夏大声呼唤、拍打和椅她,都不能使她醒转,着实让他焦急不安。

夏暖燕醒来后,呆呆地出了一阵神,表情古怪之极。孟瑄也无意细问她,只是弄了一桌大大小小的碗碟汤水,令她全部吃光,补足睡觉时没吃过的那些餐。

两人住在城外的小南庄上,从早到晚,他们朝夕相对。

孟瑄就舞剑如痴,剑贯长虹,夏暖燕就做些女红,纺织、刺绣、拼布、剪花,还给孟瑄做了身袍子。虽然完全不合身,不过他每天穿着练剑磨损,也不用太顺眼的衣服。人家丐帮里面也没几人穿着体面,还不是高手辈出?

金灿灿的朝晖射向湖面,微风乍起,细浪粼粼,搅起满湖碎金,水面染上了一层胭脂红。

孟瑄拥着她共看日出日落,时光缓缓流动,绕着掌心的纹路,让人慵懒犯困。于是,她就随性地靠在他怀里睡着了,任凭他抱着她在湖畔山涧走来走去。

四日后的清晨,夏暖燕与孟瑄再回京城,直接去了应天府,要观看燕王府的命案处理结果。听说,罗府谋逆案也是今天开审,一场连着一场的审案。

燕王府那一晚,朱榴然和柏炀柏扮的假夏暖燕,这两位郡主级的人物都被关入大理寺。孟瑄透过关系进行安排,保障柏炀柏在狱中吃喝嫖赌的福利,不过介于他的易容,最后很遗憾地没嫖成功。

孟瑄一在京城露面,一直暗中保护柏炀柏安全的属下就来汇报说,这几天里,他一共赶跑了五波要暗杀柏炀柏的刺客。

就在今天早晨,通过重重检查的饭菜送到牢房里,明明已是验过毒的了,可柏炀柏举起鸡腿一嗅,仍然大呼有毒。也只有柏炀柏这种奇葩人物,光凭一个鼻子就能分辨出食物饮水中有毒没毒,换第二个人,早被毒死了。

这也就意味着,有人极度想杀死夏暖燕。这点不能不让孟瑄心惊。

“这个毒下得非常隐秘。”

牢里的鸡腿被打包送到孟瑄与夏暖燕的面前,夏暖燕拿银针插肉,无毒;插外部的骨头,无毒;最后发现,有毒的只是最里面的骨髓,而且是剧毒。

夏暖燕笑道:“真够看得起我的,你知道,这种鸡腿是怎么做出来的吗?”

孟瑄面色铁青,猜测道:“或许是给活鸡吃了什么有毒的东西,毒素积累在骨髓中,这才能骗过检查。”

“是一种名叫斑斓的虫子,”夏暖燕冷笑,“连着一个月喂给鸡吃,又要保证鸡不被毒死,又要让鸡肉鲜嫩可口,所以那个喂鸡的人必须得日夜守着。这种情况下,二十只鸡里才能做出一只这种毒鸡腿。换言之,那个人在一月之前就煞费苦心地设计了我的入狱,然后开始准备鸡腿。”

陆江北皱眉说:“如果你在狱中被毒死,那大理寺为了推诿责任,定会说你是畏罪服毒而亡。”

孟瑛接着说:“最后的结果就是,你死后还得担着杀人罪名,身败名裂。看来你得罪了一个阴毒之极的人,随时在暗处盯着想杀你,以后你吃饭喝水注意些吧,说不定里面就藏着作料。”

“谢谢。”夏暖燕挑眉,她可不是被吓大的。

青儿披了件拉风的福尔摩斯斗篷,最后下结论说:“光吃鸡腿肉不会被毒死,只有咬破骨头壳儿,吸出里面的骨髓才会死。小逸你吃东西一般都没那么粗鲁,除非是饿极了。那个人只为了搏一个机会就喂了一个月的鸡,真是非常有耐心,她很可能是个女人,而且百分之九十九有可能是周菁兰和徐四娘这对主仆。”

讨论到此结束,孟瑄夏暖燕夫妻二人,孟瑛青儿这对准夫妻,再加一个陆江北,都在应天府弄到了特等席,可以近距离地观案。夏暖燕还是戴假鼻子易容成丑丫头,避开众人的注意。

至于不在孟府的这几天,孟瑛出其不意地压倒青儿的事,是夏暖燕始料未及的。“”当青儿含羞带怯地来通知她,她们两个以后可能要变成好妯娌兼好姐妹了,夏暖燕不由在心里大呼,这么轻松就让孟瑛拐走青儿,真是便宜了他!

话说回来,青儿不是向往一夫一妻的生活吗,孟瑛房里可摆着汀艺、汀莹、汀苇、汀蓓、汀菀等五名美貌小妾呢,随便拉出哪一个来,就与青儿形成凤凰对麻雀的巨大差距!

看着一脸被降服的甜蜜小女人情状的青儿,夏暖燕暗暗摇头,打定主意等哪一天闲了,要把青儿拉进汹屋里进行爱心教育。

“威——武——”升堂号响起。

“啪!”惊堂木拍响。

因为两名嫌疑人都是郡主,所以审案的堂官除了应天府尹毛道行,还有大理寺卿郭舫,一位二十多岁的年轻官员,他是陆江北的学生。

毛道行喝道:“来啊!把清宁郡主、榴然郡主带上堂来!”

假夏暖燕和朱榴然就被领了出来,一人穿一件素白的囚服,不过都是特别定制款的绸衣。两人俱是出类拔萃的美人,一件囚衣都穿得韵致楚楚,区别就是朱榴然已变得十分憔悴,假夏暖燕依然是活力四射,刚充满电的样子。

夏暖燕一看柏炀柏总算去掉了丰满得令人发指的胸和臀,暗松一口气。下一刻,又见柏炀柏仰头,望着堂上年轻英俊的郭舫,频频地暗送秋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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