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8章

蒲草尚未说话,里面进屋搜索的人已抬着门板出来了,门板上躺着一个乌漆漆的人。看那身形打扮,是个穿着华丽的少女,头上戴着金簪子,应该是位主子。

有个打扮体面的蓝衣女人排众而出,上前说:“牛小姐不是烧死的,脸上是一层黑灰,鼻子里也全是灰,很有可能是熏死的。她的双手被反绑在身后,发现她的时候,嘴里还塞着布,可以肯定,她是被人害死的。”

方侧妃听完,忧愁地说:“这可怎么好?王妃留牛小姐在王府做客,现在却被人害了性命,事情发生在王府,太傅牛家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蓝衣女人坚定地说:“没有别的法子,如今之计只有找出凶手,绑送到官府处决,才能平息牛家的怨愤。”

这时,第三间屋子里也用门板抬出一个人,是个丫鬟打扮的女子。第三间屋子被烧得情况最轻,那个丫鬟虽然被熏得一脸黑,但只是剧烈地咳嗽着,还保留着清醒的意识。

“桃红,”蓝衣女人上前问,“你家小姐晚上一个人在屋里吗?有没有人来找过她?”

丫鬟咳嗽得掏心掏肺,又是摇头,又是摆手。

蓝衣女人叹一口气,温婉地劝说她:“如果你看见什么,就赶快说出来,我们好报给官府去查。现在你家小姐死了,她只带你一个丫鬟住这里,火事出来的时候,大门也是锁着的。如果你不说清楚,那我们只好把你送去应天府刑讯了。”

丫鬟目流清泪,捂着嘴咳嗽连连,一双小鹿样的眼睛瞪得老大,里面满是惊恐的光。她侧卧在门板上,视线在一大圈围观的人脸上缓缓溜过去,最后伸出一根指头,哆哆嗦嗦地指定了……

夏暖燕!

众人的视线焦点刷地产生转移。

“我?”夏暖燕奇怪道,“我一直跟仙草郡主在房里说话,她才离开的。我只在房里做女红,从未来过牛小姐的房间。”

“不好了,不好了!”

夏暖燕话音刚落,有下人慌慌张张地跑来说:“仙草郡主掉小镜湖里,淹死了!”

仙草郡主淹死了?

彭时、彭渐先后脚赶过来,一来就听见人嚷嚷出郡主溺死在小镜湖的话,两张差相仿佛的英俊面容都露出吃惊的表情。

众人一片哗然,各种猜测和流言在滋生,各种眼神落在夏暖燕的面上。

这下子,连方侧妃都慌得手足无措了。仙草郡主是临安公主的宝贝,临安公主是个惹不起的母大虫——这两样,在京城里是常识中的常识!

没想到王妃一走,王府中突然出了这么多事,娇客住的东厢突然失火,烧了牛六小姐住的三间房,烧死了这位千金小姐。这也还罢了,牛温兰是王妃的客人,王妃也得担着一大半责任。况且太傅牛家的女儿很多,死一个半个,他们也未必和王府追究到底,只要交出凶手就摆平了。

但仙草郡主一死,临安公主绝对会追究到底,将所有相关人等都拉出来给她女儿陪葬。只要一想到公主那一双阴冷含笑的美眸,方侧妃的后脑勺就一阵寒凉。

她大呼晦气,怨自己不该自告奋勇地接下暂时打理后宅权,现在钥匙还没捂热就出事了。还好,两起凶案的疑凶已经抓到了,显然就等着疑凶认罪了,这些就交给她的得力助手去办!方侧妃递了个眼神给蓝衣女人。

“清宁郡主,你还有什么可说的?牛温兰、李仙茜,这两条人命跟你有关系吗?”蓝衣女人目光炯炯地盯着夏暖燕,眼眸深处有火苗簇簇。

夏暖燕也回视着蓝衣女人,脸上突然有了点笑意。“这不是宁王府周侧妃身边的徐大姐吗?怪道我看着很眼熟。怎么一个奴才还可以侍奉两家的主子,还能扮官老爷问话,无凭无据,质问一名朝廷的四品郡主?”

夏暖燕这么一说,大家都打量起这个从刚才开始就表现十分活跃的蓝衣女人。仔细看面容的话,她可能还不到二十岁,丹凤眼,瓜子脸,抹了胭脂,却打扮得比较老成,身上带着股淡淡的香味儿。她戴的几样首饰不俗,一般的姨娘都没有这样的家底。

王府的下人不禁议论起来,看这女人打扮像主子,以前从未在府里见过这么一号人物,她是谁?

蓝衣女人不慌不忙地说:“不错,我名叫徐四娘,是周妃的陪嫁丫头,不过燕王府的方妃却是我表姑姑……我在周妃娘娘那儿告了几天的假,来我表姑姑面前尽孝,有什么不妥吗?我虽然身份卑微,比不得郡主你得到皇上敕封,不过我现在却跟你一样,都是燕王府的客人。方妃让我协同查案,郡主你又有嫌疑,我才出言相询,言语中如有冒犯之处,还望郡主见谅。”

话是好话,可态度也忒傲慢了。她不过是宁王府一个下人,跑到燕王府神气什么!

彭渐立刻感到不忿,横眉立目地说:“你不要冤枉好人,清宁郡主连蚂蚁都不忍心踩死,她怎么可能杀人?夏况她跟死的那两个人都不熟识,如果不是燕王妃太好客,非留郡主多住两天,她早就走了,根本不可能杀人。”

火光照耀下,徐四娘的脸上有一层淡淡的光晕,给她略显平凡的五官平添几分魅力。她低声提醒说:“死在火场里的牛小姐可是彭二公子你的小姨子,你不为她讨个公道,还帮疑凶说话,一旦传到牛夫人的耳中,她岂不要伤心死了。”

听完这话,彭渐气鼓鼓的,两腮活似牛蛙,彭时一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将他拉到一个阴影笼罩的角落。“你安分点,说话前用用你的脑子。”彭时附耳教训他长不大的弟弟。

这时,王府的二小姐朱榴然、三小姐朱谷覃嘤嘤啜泣着走过来,她们二人身后的担架上躺着一个人。那身衣裳是夏暖燕所熟悉的,李仙茜来找她喝茶时,穿的就是这套蝶纹纱裙。担架前行之中摇动,上面的人垂下一条胳膊,僵直地随着担架前后摆动。

朱谷覃回头一看就大哭出声:“姐姐!你死的好惨,姐姐,你怎么说走就走了!”

朱谷覃是庶出女儿,她娘去年才死,一直是方侧妃的对头,连带朱谷覃也是方侧妃的眼中钉,不放过每一个刺儿她的机会。“别哭了,三小姐,你的亲姐姐榴然就站在那里,你哭的又是哪个姐姐。还是收一收你的眼泪,协助本妃找出凶手是正经。”

徐四娘不阴不阳地说:“找凶手却不难,难的是找到凶手之后怎么将她抓起来。”

“谁说她是凶手!”

一声洪钟大喝自园外响起,是个男人的声音,引得园子里的女人们人头攒动,想看看除了留宿的两位彭公子,王府内宅里哪起子又多出了男人。

靴底踏地的声音整齐地敲响,不止一双靴子的声音。袍角一闪,有三个华服男人走进来,后面跟着王府的侍卫总管。另有十数名身穿官衣的大汉将东厢的门“哐当”一关,严密把守住了铁门。

众人屏息看着三个负手鼎立的高大男人,第一个是在这里做客的段晓楼段侯爷,今天晌午和王爷王妃一起进宫侍奉圣驾去了;第二个男人是王爷的常客,内院下人也有认得他的,高绝高将军,穿着万年不变的黑衣,板着万年不变的酷脸。

第三个人,是个四十多岁的官衣大老爷,面容古挫,极有威严,这么一眼看上去,比高将军还能震慑人。面生得紧,内院没人认得他,可王府的侍卫总管却一脸恭敬地立在他身后。

段晓楼大步冲过来,他一时忘情,竟当众将夏暖燕一把拥进怀里。夏暖燕只觉得两道铁钳似的手臂扣住了她,大掌将她的脸按进结实的胸膛里,梨花馨香撞在鼻尖上,然后,周围哄哄闹闹的声音就好似全部消失了,脑中的刺耳噪音也消失了。

段晓楼心疼地拍拍她的脑袋,轻声问:“可吓着了?怎么穿这么少,可冻着了?对不起,我来晚了,对不起,我不该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

夏暖燕揉着撞红的鼻尖,撅嘴抗议:“你抱我干嘛,快松开,这里多少人看着。”

段晓楼略放开一些,缓缓举手,用冰凉的指腹摩挲着她的面颊,眼神温柔如水。“这里乱,气味也焦呛,让蒲草送你去前厅喝杯茶歇歇。”他替她拢拢发,“你从孟府带来的丫头呢?连件衣裳都不懂为你添,你自己也粗心。”说着,他解下身上的斗篷,披在夏暖燕身上,系带打成个双蝴蝶结。

东厢有个正堂前厅,是其他王府的王妃留宿时住的地方,夏暖燕倒是很听话,段晓楼让她去前厅等,她就带着蒲草,裹着拖地一尺长的灯芯绒斗篷走了。

她迈出约有三步,徐四娘立即冷笑出声:“是我眼花看错了,还是记性差记错了?清宁郡主不是孟家的媳妇么?她和夫君之外的人在我们大伙儿眼前搂搂抱抱,这我也不敢说了,可是她头上记着两条人命,现在说走就走了,我们王府怎么跟临安公主交代?”

方侧妃附和:“没错,段侯爷您这样袒护清宁郡主,实在说不过去。死的可不是一般人,就算您宽容,我们也得给临安公主一个交代。”

“我们正是来调查此案的,你也不用急,有给你说话的时候。”段晓楼冷冷道。

徐四娘不甘心地说:“可是,你二人在大庭广众之下举止亲密,你又不由分说放她走,我们人微言轻不敢争辩,可侯爷您没想过明天一大清早,千百个人的口水淹过来的情景吗?”言下之意是,如果段晓楼徇私放走夏暖燕,她就会将夏暖燕行为不检,背夫勾搭男人的事传开,那种被众人唾弃的滋味,夏暖燕可承受得起。

段晓楼一愣,他刚才只是一时情急。在他心里面,总是不自觉将夏暖燕当成女孩儿,需要被他照顾,却忘了她对外还是孟家的媳妇。

他恼怒地看一眼徐四娘,这个不依不饶指证夏暖燕是凶手的女人……难道这些凶案都是她策划的?“我并没放郡主走,”段晓楼冷然道,“我们是专门来调查王府凶案的,这里不是问话的地方。等问清情况,所有人都得去正堂前厅候审,包括你在内。”

一直默不作声的高绝突然开口说:“段晓楼是她的义兄,看着那小妮子长大的兄长,这二人是感情很好的义兄妹。你们这群粗鲁的人吓着了郡主,段晓楼才抱她一下以示安慰,岂容你们胡乱污指。”

“义兄妹?”

段晓楼和不远处的夏暖燕都明显一愣,他们的表情被徐四娘捕捉到,于是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

徐四娘寸步不让地说:“兄妹不兄妹的,大人们说了,咱们也不敢反驳,反正是没人证实的事。可东厢的火场里却救出了一个丫鬟,是死者牛小姐的贴身侍婢,她指证的凶手,可是清宁郡主。这么明显的杀人证据,还有必要深入调查吗?”

“谁说没人证明。”不远处,又有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出现,“我可以证明,他们就是义兄妹。”

众人齐刷刷扭头,在一丛长叶兰后面看见了一个一半脸留在阴影里的男人。“”

“孟瑄?”夏暖燕吃了一惊,连忙跑上前,一把将他拉到一边去,悄悄问,“你怎么跑这里来了?你爹知道你回京的事了吗?”

来人身穿素袍,在黑夜里非常显眼,然而直到他现身那一刻起,都没人发现他也在园子里。他剑眉星目,俊朗无匹,正是本该在密室里面呼呼大睡的孟瑄。

夏暖燕想到刚才段晓楼抱她那一幕,也落在了孟瑄眼里,不由一阵心虚,又念及孟瑄是专门回京看她,如果被铁面无私的保定侯得知他擅离职守,不知会怎么罚他?这些焦虑的念头凝在胸口,反而比刚才她被指为凶手的时候不安得多了。

孟瑄绕过长叶兰,一步一步缓行到夏暖燕面前,面上似乎是带着笑容的。夏暖燕看得不真切,在他还没走近的时候,她就低下了头。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孟瑄,似乎正隐着一波强烈的怒气?

“手怎么这样凉?”大掌包住她的手,热气喷洒在她的脑门上,“我明明过荷藕,晚上莫忘了给你的手炉加炭,没想到她如此懒惰,害你冻成这样。”众目睽睽之下,孟瑄的薄唇凑到了她耳畔,用只有两个人听见的音量问,“想我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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