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6章

她们却不知,夏暖燕天生一副好记性,不是寻常的糊涂奶奶,由着她们糊弄。

夏暖燕对香芝屡屡出府私会男子的事一直隐忍不发,是想看看新国师齐玄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据角门上放香芝出去的小厮招供,有个男人给了他三百两银子,让他给香芝通行无阻的方便。

好大的手笔!一个价值十两银子的香芝,想要走的话,让齐府管家跟孟府沟通一下就完了,哪用这么费事?

“奶奶,被褥已经用沉香木熏过了,风炉的炭火也用炉灰盖上了,”荷藕一脸乖巧,十分殷勤地说,“奴婢听鄙姐说,奶奶夜里吃茶喜欢自己动手煮,不爱门口有人守夜,所以风炉上要一直笼着火。”

夏暖燕对镜清浅一笑,摘下鬓边的月季花,向荷藕道谢,屏退了荷藕、香芝二人。

孟府送来的行李中有妆奁,打开镜匣的夹层,里面却有一封青儿放进去的密函,表层有她们两人约定的特殊草帽标记。夏暖燕欣喜地打开,见上面用画眉的眉笔写着——

“密室里的孟瑄睡得像死猪,孟瑛说他在龟息,龟一次功力就提升一次,所以你不用惦记他。你婆婆那儿我会替你孝敬着,每天端汤送药,你在王府多住几天没问题。竹园里最讨人厌的两个丫鬟,荷藕和香芝,我全都派去照顾你了。她们嫌竹园的屋檐低,想拣高枝飞,你夏不成全了她们?王府里面肯定有不少男人吧?上到王爷,下到小郡王、管家、侍卫,都是男人,你从中撮合撮合,遂了她们的意,等你回来时就一个人了!另,粉盒里有鹿鞭粉,给她们补补身子。”

夏暖燕失笑,用烛火引燃了信纸,看着它慢慢烧成灰烬。

一夜无话,第二天,燕王妃仍然强留夏暖燕在府里住,架势做派真就跟夏暖燕的亲娘一般,软话留不住,就甩个脸子,发个小脾气,夏暖燕没辙,只好应承下,再多住一两天。

一见夏暖燕继续留宿,段晓楼自不必说,也要多叨扰两天,连彭时、彭渐也延长了宿期。东厢的小姐之中,牛温兰本来是打算走的,可一听说彭时、彭渐还要继续住,牛温兰就不走了。

燕王妃的大丫鬟蒲草依然服侍在夏暖燕身边,随时解答她的疑问。

原来,彭渐是牛温兰的姐夫,娶了牛温兰的姐姐牛温宝。而牛温兰小姐如今就喜欢彭家二兄弟中的一个,因为彭时、彭渐在各种诚都形影不离,牛温兰的态度也不明确,所以也没人知道她具体喜欢的是谁。两家的长辈见彭渐和牛温宝成亲后一直不和睦,有意让牛温兰也嫁进彭家,给彭渐做小,据说,两家人已经有了默契。

这点八卦谈资,让夏暖燕下午茶添了点胃口。晚膳时分,去了厅堂里,等饭菜上齐了也不见燕王妃出来。一问蒲草才知道,宫里的那位老人家不好了,痰堵住心窍,不能疏通的话,恐怕就在这几日了。于是燕王和燕王妃,以及众多的皇子皇孙,只要是人在京城的,此刻全都入了宫,连段晓楼都不例外。

吃饭的时候,彭时冲夏暖燕打了两个明显的眼色,于是饭罢之后,夏暖燕让丫鬟们去厨房煮碗荷叶莲蓬汤,她孤身一人,施施然走到花园里看花。

两丛紫丫草看完后,观花的人就多出了一个。

一身紫袍的彭时,头上束着紫玉冠,额间一条青勒带,錾着拇指大小的明珠,出现在花丛后方。如果可以忽略去他周身的凌厉寒意的话,这名有了男人硬朗轮廓的少年,真是俊洒得有如天际的一轮新月。

“三妹妹,”彭时双手抱胸站在几丈外,“虎符我这几天有用,你能否先还给我,我另用别的东西抵押。”

夏暖燕挑眉,反问道:“如果我说我的金锁也有用途,换别的东西押给你行不行?”

几个月前,他们在罗府相遇,彭时还把微服私访的皇长孙朱允炆带到罗府,当时他威逼兼利诱,要借走夏暖燕的金锁,说等到奉还的时候,可以把她的遗落在长公主府的胎里玉也一起送上。

夏暖燕本来不想给他,可一想到彭时不达目的绝不罢休的个性,再联系性情阴晴不定的朱允炆,尤其当时,正好逢上她的内力消失了一段时间,就算彭时硬抢,她也只能干瞪眼。她提出用三千东宫禁卫军虎符,来交换她的金锁,彭时竟然也答应了。

禁卫军虎符是一朵琥珀花五瓣花,朱允炆手里一瓣,禁卫军统领有一瓣,其余三瓣都在彭时的手中,彰显了朱允炆对他的宠幸,是他为朱允炆卖命两年换得的信任。可他为了要走夏暖燕的金锁,竟愿意用这么珍贵的虎符作抵押!

据彭时说,根据琥珀瓣的数目,能调动禁卫军的数量和方式都有很大不同,三瓣花就可以全权调兵,仅一瓣花也可以调一部分兵。换言之,夏暖燕手里的虎符是可以直接拿来调兵用的。彭时告诉她,这里面牵涉着东宫、皇宫,乃至整个京城的安危,连彭家的身家性命,亦于此息息相关。

虽然有些危言耸听,但夏暖燕也深深清楚这里面的利害关系,动辄就牵涉几条人命。同时,她更加好奇,彭时为什么急迫地想要她的金锁。当时约定的交换期限是半年,这半年中,彭时要拿金锁去干什么勾当?

“金锁不能还你,但是我有新的抵押品。”彭时冷然道。

“什么抵押品?”夏暖燕粉面凝笑。

“是最好的抵押品,”彭时缓缓走过来,用一种危险而紧绷的语调说,“三妹妹你一定会满意的。”

晚间,夏暖燕回到房里,默默思索着彭时的话,心里充满困惑。

彭时说,临安公主的女儿仙草郡主,其实原本是“两个人”。当年临安公主怀胎时,就怀了一对双胞胎,给她安胎的太医,就是彭时的外公罗杜松。

罗杜松在第五个月上请平安脉,就发现公主怀了两个胎儿,而且一轻一重,重的那个夺取了胎盘的大部分营养,照那个势头发展下去,轻的胎儿不等出生就没命了!罗杜松知道临安公主是个阴人,保不住她的胎,会招来可怕的报复,于是罗杜松用奇药吊着两个胎儿的性命,保到了出生的时候。

但两个女婴出生后都是先天不足,其中一个养到两个月上便夭折了,活下来的那个就是仙草郡主。

临安公主为死婴一事大怒,秘密处死了十个奶娘和丫鬟,许是伤了阴鹜,从那之后,仙草郡主就长睡不醒,每天十二个时辰,清醒的时候加起来不到一个时辰,人们背地里戏称为“睡美人”。

公主一直想治好女儿的病,可所有太医看过都说那并不是病症,而是胎里面带出的一股子火毒,烧干了下面的水,阴虚之极,才会特别嗜睡。当时的国师齐经也给郡主卜了卦,占出郡主五行缺水,大旱之极,得用和水沾边儿的宝物压着。公主想方设法弄来很多珍奇宝物,装潢在小郡主的房中,都不太管用。

齐经又说,五行之中,金生水,水生木,仙草郡主连名号都起错了,她已经很缺水,无力生木了,怎么还能叫“仙草”呢,她哪儿来的水去浇灌仙草?

然而“仙草”是郡主的封号,是皇上御笔一挥赐下的,终身都得叫着,没有易改的道理。并不是皇上的所有孙女、外孙女都有幸得封郡主,这个郡主位分还是临安公主花了心思、动了手段,才能让女儿一出生就受封的,这时候后悔也太迟了。

于是,齐经给临安公主出了个主意,找来世间最好的金匠,在水年、水月、水日里打造一把举世无双的金锁,在金锁上錾上郡主的生辰八字,一时不离的戴着,渐渐就能把过硬的八字压下去。

说也巧,不久之后,波斯第一巧匠大节栗就来了中原,行程安排是只住三天便走,只是途径中原,要坐船去一趟东瀛。“”

临安公主闻讯大喜,开价一万两银子,让大节栗延迟一个月的行程,给她女儿打一把天下第一金锁。谁知人家名匠是个高眼界的人,瞧不上庸俗的银票,回复说,虽然他一个月的工时只值一千两银子,但是他从来都不收铜臭味儿的现钱,而要收取等价的媳宝物。世俗的珠宝、翡翠、珊瑚,在他眼里都寻常,都算不得宝物。

公主将阖府的宝物搜罗到大节栗的眼前,对方连眼皮子都不抬一下。公主又听说,金子里面最珍贵的是赤金,对成天和金子打交道的大节栗而言,也是很难得的材料。于是她花费重金从川蜀购得赤金三百两,运到大节栗的住所。

大节栗说他需要考虑一天再答复,因为他有急事去东瀛,耽误一个月,对他的影响很大。

就在这个时候,另有一位京中贵妇也听说大节栗来中原的消息。贵妇正挺着七个多月的大肚子,预产期也是火年、火月,所以想找个好金匠给胎儿打一把长生锁。

她的嫁妆里有三十匹锦,是用一种前所未有的织法织就的,刀枪不入,还轻暖透气,剪裁都得用金刚剪。这锦是她父亲行医的时候,病人感恩戴德送出的家传之宝,而她是父亲最心爱的女儿,所以凭家里有什么珍奇宝物,都尽数装进了她的嫁妆箱子。

大节栗一见那种锦,双眼立刻大放奇光,当场揽下了这名贵妇的活计,并说他一生只做珍品金器,才被奉为“第一金匠”,要么就不做,要做就做个最好的珍品出来。他当场拍板决定,两个月的东瀛之行取消,临安公主的活计也取消,一心一意地闭门造车,用两个月的时间做出一把真正能保平安的富贵长生锁。

至于具体怎么个“保平安”法儿,贵妇也不清楚,只是应大节栗的要求,找来了很多中原古籍中的图样,协助他完成那把锁。做好之后,那把锁虽只用了一两九钱的金子,却是精工奇巧,能随着贵妇的歌声而舞动,另有一些好处,大节栗留言说,“留待异日观之”。

临安公主被推拒,登时勃然大怒,又听说大节栗推完了她却接了别人的活儿,于是想方设法打听雇主是谁。结果因为大节栗很懂保密,直到最后,那名贵妇的身份也没有暴露。

直到夏暖燕的母亲罗川芎,在满月宴上当众给小暖燕戴上金锁的时候,在场宾客都没人了解那把金锁的价值,也不知道制作它的工匠就是鼎鼎大名的大节栗。有位女客看了精巧的金锁实在喜爱,要出八百两银子买下来,自以为很豪阔、很大手笔了,却不知道,那把金锁的实际价值已经超过八千两银子了,更不要说它的隐藏价值。

另一方面,赴满月宴的燕王看中了小暖燕的胎里玉,开口索要,小暖燕的母亲舍不得送人,无良的父亲夏敬先却立马拿来孝敬燕王,燕王又赠给仙草郡主。神奇的事情发生了,郡主戴上玉的隔天,就清醒了一整天没瞌睡。

临安公主看在眼里,喜在心里,那块儿玉也被奉为公主府的第一宝物,平时有专人负责照看和擦拭。

然而就在今年年节刚过完的时候,那块儿弯月形的美玉突然消失不见了。盛玉的匣子上装着玄铁大锁,钥匙只有一把,由临安公主亲自收着,可突然有一天,开了匣子就看不见玉了。很多丫鬟因此上了刑架,诸般大刑用过,也没有人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同时,仙草郡主上吐下泻,大病了一场,还添了一个怪毛病,变成了一个“两种性情”的人。在另一种性情里,她自称为当年夭折的那名双胞胎女婴,行为举止与平素的她大相迥异。

临安公主又去请教国师齐经,齐经说,当年那个玉的小主人有一把长生金锁,金玉、金玉,两个原是一套的,只要将那把金锁找来,不光能医好郡主的病,还能为郡主迁一段绝世良缘。

临安公主一听很高兴,这些年因为不放心仙草郡主的保命宝玉,一直没让她出嫁,不知不觉就把年纪留大了,如果能用金锁迁一段姻缘,自然再好不过。

然而,燕王索玉已经是十几年前的旧事了,如今连知道夏敬先的原配夫人是罗川芎的人都很少,更不用说一件那么遥远的往事了。最怪的就是,当年热心送玉的燕王,再找上他去打听那块儿玉的主人,燕王竟似“失忆”了一般,一问摇头三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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