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5章

段晓楼见二人都哭成花猫脸,于是说:“你们去收拾一下,回头好跟我母亲回段府。”

这段插曲就算过去了,第二组茶很快被摆上桌,夏暖燕也回到了花园里。她面色不佳地斜了段晓楼一眼,嘟着晶莹浅红的小嘴,直背坐下,眉头微微凝着。

这时,好多人看夏暖燕的眼神儿都不一样了。因为她刚才光凭嗅觉就辨认出了三种茶,只有一杯白水样的云雾茶才尝了一口,这等认茶的好本领,的确配得上“茶里行家”四个字。这还不是她最让人惊叹的地方,此刻回想起来,夏暖燕最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是她的淡然态度。

当时她要用舌头尝味道,许多人都觉得她是不懂茶的俗人,有些不屑与她为伍的意思。她只要一掀瓷盖,让茶汤暴露在众人眼里,一切就不言自明了。可“盖不离盏”是品茶的行规,夏暖燕为了遵守这点子规矩,宁愿一直被人误会,甚至在品茶结束后都不揭穿,气量真的不是一般的大!

她才是最懂茶道的人\多人都忍不住这么想。

第二组也有四种茶,分别用清明雨水、梅花雪水、松针浸水和柏叶浸水来冲泡,猜茶的人要连水的名目、茶的名目一起猜出来。

这一轮,参加的人有夏暖燕、李仙茜、朱榴然、朱谷覃、牛温兰和一位宋小姐。为了避免再出现意料之外的状况,六份茶是打乱了送上来的,六人各把自己的答案写在纸上……

这回没有牛乳的味道捣乱,夏暖燕只闻了茶香就提笔写下:上饶白眉、雨水;紫阳毛尖、柏叶;金坛雀舌、雪水;绿春玛玉茶、松针。而其他人相对谨慎得多,细细品尝之后才敢写下答案。

拆下蒙眼的棉纱,几位评审校对茶水,发现牛温兰答错了三种,朱榴然答错了一种,在这一轮止步。夏暖燕等四个人得了燕王妃赏赐的蝉翼纱披肩,而牛温兰、朱榴然各当众表演才艺,一个就跳舞,一个就翻跟斗。这是第一轮刷下来的人出的刁钻题目,幸好朱榴然也是习武练箭的人,否则她可怎么连翻十个跟斗呢。

“丫头,你为什么瞪我?”

凑着两位小姐表演的空儿,段晓楼出现在夏暖燕身后,自我感觉良好地说:“莫非你听说我从燕王府要走两名丫鬟,吃了她们的醋?”

夏暖燕嗤笑一声:“我为侯爷腿伤的解药而发愁,奔波到现在还寻不着,哪儿有工夫吃醋呢。段晓楼,我问你,你的腿究竟有没有中毒,中的是什么毒?为什么我让人去锦衣府拿解药,他把那里的医师打哭了,对方还一直声称锦衣府没有你中的这种毒?”

段晓楼无辜地眨巴眼睛:“妹妹你怀疑我假装中毒?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任凭你发落罢了。就算毒发死在你的脚下,我也甘之如饴。”

夏暖燕蹙眉,又问:“你缘夏从孟府跑出来?还穿上孟瑄的衣裳,瞧吧,你比他高,腿上短了一截。假如你真的身中剧毒,就不该乱跑,让我为你担心。而且你母亲也在这里,你想毒发身亡,她还不依呢。”

段晓楼惊喜地往前一凑,低头看她的脸,笑问:“你会为我担心?”

在周围人都没注意的时候,他徐徐地接近,眼瞳映出她的倒影,热气吹拂过来,夏暖燕连忙侧身避开……

“哎呀!”花园里传出一声惊叫。

夏暖燕和段晓楼回头,见朱榴然翻跟斗时跌倒,似乎摔得不轻。燕王妃连忙让人扶到一边,问她感觉怎样。黄衣黄裙的朱榴然扶着纤细的腰肢,眼含泪花,疼得说不出话来,燕王妃让丫鬟速速请大夫来治伤。

一说到大夫,众人齐刷刷地看向夏暖燕,夏暖燕也不好装傻,于是就上去为朱榴然检查伤势。朱榴然却苍白着嘴唇笑道:“我裙子上全是泥巴,别沾脏了清宁姐姐你的袖子,其实就摔了一下,并没什么大碍,歇歇就好了。”话虽这样说,她的眼睛却越过夏暖燕的肩头,往段晓楼的脸上看去,眼神中带着不明意味的哀伤。

段晓楼背转过身,留给她一个衣袂飘飘的背影。

旁边有人窃窃私语,听不清具体说什么,但夏暖燕还是敏锐地捕捉到几句,才知道,原来这位榴然郡主曾遭人绑架过,救她的人就是段晓楼。后来,燕王妃和葛夫人有意说一门亲,先悄悄问了朱榴然,女孩儿家羞涩地表示同意;再去问段晓楼,不料段晓楼隔天就离家出走了,把一门说到一半的亲事晾在那里,使朱榴然也受人非议。

古代女子在议亲的过程中被“退货”,性质和被退亲差不多,可以说是一种耻辱,通常会被传成有什么隐疾,或贞洁有亏。不少这种遭遇的女子,一根绳子上吊的情况也不少见。

夏暖燕也回头看一眼段晓楼不动如山的背影,轻叹口气,坚持帮朱榴然检查了腰伤,发现是骨头错环儿了。朱榴然是一名未出阁的小姐,不能让正骨大夫的手触碰,这个伤恐怕要养一个月……但是夏暖燕来治的话,只需一根银针拨通穴位,当时就能好了。于是,她从腕上取下银针,又办成了一件惊人的事。

“哇啊!榴然郡主,你真的不疼了?还能走路了!”有几个小妮子围着她们咋咋呼呼。

“嗯,”朱榴然茫然点头,“刚才腰还疼得像断掉似的,这会儿完全好了。”她试着不用人搀扶走了两步,还转了个身,一切如常。

在场的人之中,只有佟夫人见识过夏暖燕的妙手回春术,那些小姐们第一次见到一根针能扎好人的医术,于是又惊又奇,扯着夏暖燕的手臂问东问西,还有想拜夏暖燕为师的。

彭时也从罗家老太爷那儿学到一些三清针法,别的人是外行看热闹,他却是内行看门道。一双没有情绪的墨玉黑瞳,深深将夏暖燕的侧颜吸入眸底。

燕王妃给夏暖燕解围道:“大家快别闹了,不是还有第三局茶吗?天色不早了,玩完这一局咱们就该散了。”

一时,茶宴重开。据说最难猜的四种茶,用山泉水烹好端上,被一一摆到夏暖燕、李仙茜、朱谷覃和宋小姐的面前。这一局的茶很生僻,四样茶汤都几近无色,所以也不用蒙眼了。

这一局的胜者有个古怪的特权,可以随意要求在场的小姐或公子做一件“困难”的事,对方不得拒绝。这个本来是牛温兰提出来的,可她现在已经出局了,也不知她这个提议的真意是什么。夏暖燕本来不想赢,可猜茶之前,隐约听见李仙茜和朱谷覃咬耳朵,双方约定,“给榴然出气,不管谁赢了,都让段晓楼翻一百个跟斗给大家看”。

夏暖燕额上冒出一滴汗,心道,真是宁得罪小人,勿得罪女人。不论段晓楼中没中毒,他的腿伤是夏暖燕亲手包扎的,若果真不幸被要求翻一百跟斗,他的伤势肯定会加重。这种情况下,夏暖燕也不能再谦让了。

午子仙毫、千岛玉叶、仰天雪绿、水仙茸勾茶。这四种茶味道迥异,对夏暖燕而言都不陌生,当年做十公主时,她最爱喝的是千岛玉叶。

等把四色茶名写下来的时候,周围的小姐们发出一阵惊叹声,因为对王府中的茶最了解的朱谷覃,也只猜出两种。

“清宁妹妹,你好灵的舌头,什么茶都一口辨出!”李仙茜含笑赞道,“我是力尽不能再猜了,幸好这一局猜错不用受罚。现在,妹妹你有一次命令在场宾客的特权,不知你要下什么命令呢?”

说起来,夏暖燕对仙草郡主李仙茜久闻大名,最惦记的地方,就是自己这一世出生时戴的一块儿胎里玉,在满月宴上被燕王要走,当礼物送给了仙草郡主。基于这一点,在未见面之前,夏暖燕对李仙茜真不可能有什么好印象……

“是不是可以随意命令在场所有人?”夏暖燕微笑询问着规则。

李仙茜看了看周围的小姐,抿唇道:“我想应该没问题,除了那边的王妃、葛夫人等长辈,这边平辈的公子、小姐都可以让妹妹你差遣一回,这是咱们玩游戏之前约定好了的,他们都不敢赖。”

这时,北麓、南菓两个犯了错的丫鬟,已经重新梳洗过,收拾好了小包袱,来拜见葛夫人和段晓楼。

她们二人在路上商量了一下,她们好歹也在王府做了多年,都已是比较体面的二等丫鬟了,可惜一时的行差踏错,便要去侯府重新开始,说不定还得从最低级别的丫鬟开始做起。她们还听说,葛夫人是个严厉的女人,光看她脸上的几道疤就怪吓人的。

相反的,回头一望俊美若仙的段晓楼,她们的想法就活络了……

燕王妃留夏暖燕用晚膳,一起留下的还有段晓楼、彭时、彭渐、李仙茜和牛温兰,再加上王府的二小姐朱榴然、三小姐朱谷覃,一群年轻人热热闹闹凑成一桌子,席上说说笑笑,好不热闹。

吃到一半的时候,王府前院的下人来报,说王爷回来了,于是应燕王之邀来赴宴的彭时、彭渐都停箸,与大家作别,上前院面见燕王去了。

夏暖燕在饭后检查过段晓楼的伤,发现已没有大碍,连茶露的麻醉效果都不起作用了。她又担心起孟府密室里一睡不起的孟瑄的情况来,去向燕王妃告辞,燕王妃登时化身为满是触手的爬山虎,每只触手都吸附在夏暖燕身上,非得留她在王府过夜不可。

夏暖燕看得出,晚膳的菜色上,燕王妃花了不少心思。夏暖燕也想弄清楚燕王妃对她好的理由,于是就答应住下了。

王府的客房有东西二厢,东厢是临水的雅致居所,专住女客;西厢的陈设相对简单,住男客。二厢之间有一堵四丈高墙,过了子夜时分就关门落锁。

晚饭之后,所有留饭的客人都各自留宿,夏暖燕本来有两句话想问段晓楼,还想找彭时打听一下“虎符换金锁”的事有没有结果了,上次在罗府最后一次碰面,彭时还承诺过,有办法从李仙茜那儿索回那块儿弯月玉。

谁知,刚一入夜,东西二厢之间的铁门就上锁了,只各自有一扇小门通向燕王妃、其他嫔妃的寝殿。小门上站着上夜的嬷嬷们,据她们说,小门过一个时辰也会锁上,这是王府为客人安全着想而特设的规矩。于是,夏暖燕放弃了在王府中接触彭时的想法。

吃完晚饭后,夏暖燕还遇着一件新鲜事儿,原来是孟府打发了行李丫鬟来服侍她,说怕她用不惯王府里的婢女。可孟府打发来的丫鬟,居然是荷藕和香芝,两个她一直相处不习惯的丫鬟。

荷藕是自作主张地跑去两个姨娘的院子里当差,后来听说竹园的下人福利更好,又厚着脸皮回来。夏暖燕也不跟她一般见识,调她去茶水间做了管事丫头,眼不见,心不闹。

至于香芝,据几名丫鬟的可靠证词透露,她是最早服侍孟瑄的一批丫鬟,当时的七八人走的走,病的病,最后只剩这个香芝,所以她自以为级别高于众人,有些目无下尘的高傲,还有当姨娘的野心。不过这些都不是夏暖燕不喜欢她的理由,梅园里现成住着两位姨娘,夏暖燕也没打压过她们。

这次青儿在孟府住下,悄悄告诉她说,那个表面清雅俊朗、实则终极腹黑的“天机子”齐玄余,每日都坐在孟府对面的茶楼里,眼神深邃,仿佛看透了时光隧道。

青儿买通茶楼伙计,拿到的消息说,有个孟府丫鬟,几乎每天黄昏时分都出府找齐玄余。有时两人在临窗的座位上喝杯茶就散了,有时候,丫鬟直接去齐玄余长期包租的房间找他,直到第二天早晨才出来。那个丫鬟就是香芝。

夏暖燕觉得丫鬟年纪大些时,也该为她们的终身考虑,于是让鄙去问香芝,愿不愿意求个恩典出去。主子通情达理,赏赐也丰厚。

谁知香芝又哭又闹起来,坚决不肯出去,说她是孟府的家生子,按年龄算还有半年的工期,犯了大错才能被提前撵出去,否则她就一头碰死在角台上也不出园子门!

其实上一回,夏暖燕点名单对人,撵走一批下人的那次,香芝也没有到场,事后荷藕却偷偷将她的名字从被罚名单中剔除出去,二人都以为夏暖燕是新主子,认不全下人的脸孔,多一个少一个,混瞒过去就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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