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4章

她完全不提簪子的事,言外之意,就是她撞破七奶奶的奸情,竟嬷嬷才拿“偷簪子”的事来陷害她。

这话一落音,无数道目光交织在夏暖燕的面上,假如目光可以扎人,那她恐怕要被扎成马蜂窝。竟嬷嬷担心地看夏暖燕,怕她一个年轻媳妇承受不住这样的压力,还不等太太问话,她就羞愤晕厥了。

然而,这种情况显然不会光顾夏暖燕。她听完鹿瑶的话,神情并未有什么改变,只是一双眸子锁定在鹿瑶脸上,根据对方眼底的真实恐惧,以及闪烁的眼神,判断她说的话有真有假。

首先,据竟嬷嬷说,的确有个男人光顾过园子,也被鹿瑶撞见过,这些都是事实;其次,鹿瑶以一介下人的卑微之躯,说出指证主子的大逆不道的话,一旦指证不成功,她可就真的没命了,还会连累一同在孟家当差的爹娘。她为什么要做这么冒险的事?如果只为了她妹妹鹿媞那一宗五百钱月例的差事,她不可能这么疯狂。有一种可能,就是她受人胁迫!

苏夫人阴测测地盯着鹿瑶,声音从嗓子眼深处挤出来:“你说七奶奶跟男人有私?你知道这样的话说出来代表什么吗?你能承受住这种指控带来的后果吗?”

鹿瑶全身都在抖,可仍旧不改口:“奴婢所言句句属实,求夫人明察!奴婢死不足惜,可奴婢家几辈子受孟家的大恩,眼见七奶奶不守妇道,奴婢再也无法保持沉默了!就在刚刚,奴婢匆忙赶回园子报信,还看见七奶奶和那个男人,他们,他们……”

“他们怎么了?”苏夫人面色古怪地看鹿瑶。

鹿瑶掩面,一副因为内容太劲爆而说不下去的样子。商氏听到这里,哪还按捺得住,啧啧地跟身旁的刘氏咬起了耳朵,看表情就知道没说好话。

苏夫人的目光凝了夏暖燕一刻,不见她有半分慌张躲闪,苏夫人才用公事公办的口吻问:“七儿媳,你可有什么申诉的话要说?”

夏暖燕恭恭敬敬向苏夫人福身行礼,清晰安定的嗓音铺展开来,让在场所有人都能听见。她自辩道:“婆婆容禀,孟家的深宅大院是京城守卫最严密的后宅之一,假设真有一名飞天大盗存在,他想自由进出孟家,简直就是笑话。所以我想,假如那盗贼果真是一名男子,那他很可能是家里一直有的人,而不是外面闯进来的恶人。而我才嫁过来几天,每天足不出户的在家看书,连婆婆都是今天才第一次拜见,我又怎会跟别人有瓜葛?”

苏夫人听后默然,也不置可否,反而是陆氏帮腔说:“我也听丫鬟们说,三个新娘子中,只有七弟妹她没出来逛逛,让大家看看她生得美不美,可见七弟妹是个安分媳妇。”

“要查证这一点也不难,”夏暖燕继续说,“只需去外院问一问护卫长,他们的防线可曾被突破过,也就能查那贼人是外来的,还是家里本来就有的。”

夏暖燕料想,护卫长要是承认防卫不够严密,被人突破进来,那他也吃不成这碗饭了。所以估计护卫长会一口咬定没有外人进来,这样一来,鹿瑶指控她“会情人”的说法就不成立了。她才进门几天,再快的动作也发展不起来一个情人吧。

苏夫人立刻就让人传护卫长来问话,此时,她面上的寒霜褪去一些。

竟嬷嬷很懂得看夫人脸色说话,她啐着地上的鹿瑶说:“那个贱婢没一句实话,她自己偷了簪子不承认,还胆敢污蔑七奶奶!鹿瑶说刚才看见七奶奶跟男人在一起,这可是一戳就破的谎言!夫人明鉴,七奶奶一直随在您身边,半步都没离开过!”

“不可能!”鹿瑶满眼不可置信,“我真的看见了,他们就在那间屋子里偷情,那个男人还留下一条裤子9在那个底柜里藏着!”

苏夫人又看一眼夏暖燕,直到此时,她还是很平静的反应,没有一丁点儿被指责后的羞愤。苏夫人点头,证实了竟嬷嬷的话:“不错,小七的媳妇一直和我们在一起,也是一同进三间园子的。不管你真看见还是假看见,你见着的那个人都不会是她。”

商氏命人去搜一搜鹿瑶说的底柜。众人等待的空隙,夏暖燕突然微微笑了,视线落在苏夫人手中的宝石簪子上,曼声道:“嬷嬷说鹿瑶偷了簪子,鹿瑶本人却否认这件事,我突然想起一个法子,可以试试鹿瑶有没有抓过这簪子。假如能证明,这一支连我都没见过、封存在箱子里的簪子,鹿瑶她曾经用手抓过,那至少证明嬷嬷没说谎,说谎的人是鹿瑶。从一定程度上,也可以洗刷媳妇的清白了。”

孟瑄两名姨娘中,容貌不出色的那一位,突然开口说话了:“妹妹你既然没见过,怎么能肯定这是你的簪子?说不定这就是鹿瑶自己的,或者从别处得到的。连簪子的来源都不清楚,又怎么能作为证据。”

夏暖燕笑睨向说话的女子,向陆氏求教:“二嫂,恕我眼拙认不出,敢问这位姐姐是……”

陆氏上前一步,与夏暖燕并肩站立,语带讥讽地说:“不光妹妹眼拙,连我这二奶奶也眼拙了,不知道除了我和大嫂子、四弟妹之外,还有人能唤七弟妹你一声‘妹妹’。咱们家什么时候多出这么一位主子来?”

陆氏这话的依据是,大户人家有妻有妾,各人的年龄参差不齐,但是约定俗成的规矩,都是不管妾的年纪比正妻大几岁,妾都得管正妻喊“姐姐”。而刚刚那名姨娘自恃在孟家的资格老,张口就喊夏暖燕一声“妹妹”,被陆氏一下子就逮了个错处。

那姨娘的脸一红,连忙做出补救,向夏暖燕曲膝行礼,自我介绍道:“贱妾李洳,是七爷之妾,见过姐姐,姐姐万安。”

她一时心焦,把套词说出来,却忘了夏暖燕现在被官非缠身,已经没有什么“万安”可言了。这话一出,商氏、陆氏和刘氏都笑出声来,没料想七房还有一个这么没规矩的姨娘。藉着正室的尊严,她们都声援了夏暖燕几句,斥责洳姨娘不知进退就别出来丢人现眼。洳姨娘受不住重话,垂头拭泪。

另一名姨娘,长相与夏暖燕有四分相像的那一位,见状也上来请安:“贱妾李褒,见过郡主姐姐,姐姐宽心,洳姨娘她是员外之女,没见过大阵仗,人一多她就发晕,绝对不是存心对姐姐不敬。”

夏暖燕顺着台阶下,笑执着褒姨娘的手,啧啧叹道:“妹妹好人材!我瞧着怪眼熟的,可见咱们是有缘了。”

陆氏定睛看了她们两个人一会儿,不由发出惊叹:“褒姨娘我见过几回,七弟妹我也看了一整天了,竟然没觉出来!你们两个人长得真像,简直就是一个模子中刻出来的,说你们你们是亲姐妹,说给谁谁不信?”

夏暖燕抿唇道:“说起来,我听见洳姨娘和褒姨娘的名号,心里还疑惑了一回,姨娘都是冠姓氏的,怎么二位却把闺名拿出来叫。原来两位姨娘都姓李,真有趣。”

商氏不屑地瞥一眼洳姨娘胸前一片裸露的酥白,语带双关地说:“褒姨娘本来可以称‘李姨娘’,只是跟咱们家二小姐婉儿的生母李姨娘冲了,才改叫的闺名。洳姨娘可就不行了,这里面差着一层呢,好人家的女儿可没有把名字给人随便喊的。”

商氏说的比较隐晦,知道内情的人才能听懂,这一回连夏暖燕都不懂了。被点名提到的洳姨娘面色一白,低低呜咽了一声,捂着嘴跑掉了。

夏暖燕冷眼看着商氏唇边讳莫如深的笑涡,心里实在好奇,就忍不住偷偷问陆氏:“这里面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洳姨娘她怎么了?”

婆婆在场,陆氏为保持形象也不宜八卦太多,只压低了声音告诉夏暖燕:“褒姨娘是明媒娶回来的良妾,洳姨娘只是贱妾,两人的差别就在这里。另外还有个叫紫霄的贱妾,如今光服侍婆婆了,所以你见不着。”

“喔。”夏暖燕弄明白了一点儿。可还是没透彻明白过来。

良妾一般是大户人家的庶女或平民白丁的女儿,换了庚帖被娶进门,在“姨娘”前冠姓氏,像王姨娘这样的情况,也像正经主子一样受人尊重。贱妾就是通房丫头抬的妾、戏子妾、妓女妾这三种,身份仅比下人略高,在“姨娘”前冠闺名来称呼,就跟叫丫头、戏子和青楼女子一样的道理。

夏暖燕不明白的是,那个洳姨娘既然是员外之女,大小也算一位小姐,怎么会沦落成贱妾?

“夫人、大奶奶!”一个嬷嬷捧着一条深褐色的单裤跑过来,呈上说,“这是一条男人的裤子,在鹿瑶说的底柜中找到的……”

“这条裤子,应该不是七弟的,七弟不会穿这么鄙俗的衣物。”商氏意有所指地说。

苏夫人神情松动,问夏暖燕:“你知道自己屋里藏着这样的东西吗?”

夏暖燕有些踌躇,就算她说绝对不清楚屋里放过什么,也会落个糊涂人的笑柄。看拿赃物的嬷嬷,居然是从她卧房里搜出的男人裤子,她也很不可思议,自己房里居然搁着这种脏东西!是谁放进去的?

商氏噗嗤冷笑:“七弟妹刚入门不久,相信也不会这么快守不住,可自己屋里的东西都不留心看着,她也太糊涂了。”

跟随夏暖燕最亲的丫鬟鄙,看不下去主子受委屈,突然冒冒失失地插嘴说:“夫人、各位奶奶!鹿瑶说看见七奶奶和男人在一起,还说刚才也看见过,可七奶奶又有夫人证明清白。奴婢想,鹿瑶看见的会不会是个跟七奶奶长得差不多的人?那个人藏下这条裤子,要嫁祸我们七奶奶?”

话一落音,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转移到褒姨娘的身上,对啊,她们怎么都没往这方面想过?七奶奶刚进门,人生地不熟,所以不具备勾搭奸夫的条件,可家里还有一个跟七奶奶长得很相似的褒姨娘!七爷不管不问,难保他的两个姨娘会做出什么没有廉耻的勾当!

褒姨娘本来还笑盈盈地作壁上观,抱着看好戏的心情,拉着洳姨娘来凑热闹,没想到这么快就引火烧身了。顿时,她天性中的泼辣再也藏不住了,指着夏暖燕和鄙这一对主仆骂起来:“你屋子里的腌臜东西,凭什么往我头上栽?我可是户部侍郎李攀的女儿,清清白白做人,别把我跟你混为一谈!”

鄙英勇护主:“当着夫人和七奶奶的面如此放肆,你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我们奶奶是郡主之尊,又有夫人作不在场证明,你才是应该心虚的那一个!”

苏夫人让鹿瑶确认,她看见的那一个与男人私通的女子,究竟是七奶奶,还是褒姨娘。这两个人的脸蛋虽然像,可还没到让人区分不出来的程度,褒姨娘年纪大些,双腿不如夏暖燕修长,身形比例也不如她赏心悦目。单看褒姨娘,只觉得她十分美丽;跟夏暖燕比较着看,正品和赝品的高低就拉出来了。最好认的是夏暖燕眉间的朱砂痣,这个是褒姨娘没有的。

鹿瑶犹犹豫豫地认了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这时,丫鬟山楂端来半碗热腾腾的清水,递给夏暖燕:“您要的水,仔细烫了手。”

这一举动吸引了不少人来看,夏暖燕处境糟糕,万一坐实了她私通野汉子,又或者不清不楚地背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再被悠悠众口一传,她可就没脸见人了!她倒不急,还有心情喝水?

夏暖燕不慌不忙地端着半碗水,回苏夫人:“媳妇说了,有一个办法可以试试鹿瑶究竟有没有偷簪子,只要能证明她是个小偷,她所说的证词上就得打个问号。那么,有一种可能,就是鹿瑶在撒谎,所有事都是她编出来的,旨在扰乱大家,替她自己脱罪。”

“如夏证明?”苏夫人问。

“请婆婆把金簪放在草丛边的石阶上,就搁在那个凹槽中,然后再尝一口这碗热水。”夏暖燕双手奉上水碗。

苏夫人依言照办,也真的尝了一口碗中的水,却不懂夏暖燕想干什么。她蹙眉问:“只是普通的白水,难道这水能查出小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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