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9章

孟瑄焦急地看一眼枕上半睁着眼睛、万事不上心的小女子,像是有小猫爪子挠住了他的心口窝,各种忧惧焦虑齐集心头。他捉住她的下颌,温习她的唇形。她并不挣扎,牙关也没有咬紧,软嫩的小舌静静躺在里面,可是这一个吻他没有允到半分甜。

匆匆放开她,他留下一句,“我去去就回,你等我,我去找伤药,等我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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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平他们苦留不住的人是常诺,他本来有急事待办,却在赶路途中一步踏错,误入了孟瑄布下的陷阱。他幸运地挣扎出了陷阱,但李平等人只不肯放他走,于是双方一阵缠斗,几十高手合围常诺一人,仍是压不住他半分意气,战得着实辛苦。

正在此时,一个失魂落魄的男人加入了战局,只三个回合就改变了局势,重新界定了胜负。

制住常诺后,孟瑄却没有半点精神头,怏怏不乐地说了一回话就放走了人,谈合作的事完全被抛进江水中喂鱼去了。而常诺也是一脸的失魂落魄,不知被什么事情困扰着,被擒住的时候是那副表情,被放了之后还是一成不变,与孟瑄之间颇有一点“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味道。

处理完常诺后,孟瑄火速找到了伤药,赶回去补救他之前犯下的错,奈夏推门而入,那个原本该继续静躺着等他做出补救的女子,却已经是人去床空。

孟瑄大急,连忙传唤来了李平,两个人兴师动众地叫上一伙人,大找了一场。最后有个眼尖的丫鬟回报说,不用找了,她亲眼看见夫人扶着墙壁,一步一步地挪着进了廖小姐的房间了。

孟瑄默默一晌,想去把她找回来,终是自觉无味。这全都是他惹出来的事,伤了她的心,现在又能装什么理直气壮的样子。只是不知廖青儿那里有伤药没有。

众人呆呆地陪着主子站了半夜,孟瑄将手中伤药交给那名丫鬟,让她准备热水毛巾和点心茶水,一并送去廖小姐的房间,

如此折腾到夜色未央,四更时分,众人各自散了去睡觉。孟瑄也回到他与小妻子的睡房中,一了进门,入目的就是床榻上的那一滩干涸的鲜血,他还有什么心思休息,只是怔愣着发呆罢了。

心中着实懊恼到了极点,可恶可恶,他这该死的嘴巴,竟然没能锁住半点心事,把往日憋在心里的几个影影绰绰的疑惑,高绝熠迢之类的都不假思索地说出来,图了当时一点痛快,过后却只能自尝苦果,因为说出去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淋湿冷透了的人儿,该怎么样才能追回来?

※※※

连续三日的航行,夏暖燕都没有出青儿的房门半步,每日只是在房间中安静地看书、写字、绣花,偶尔自己摆开棋局,自己跟自己下一局棋,再就没有多余的话了。她跟青儿也很少说话,青儿知道她同孟瑄吵了架,而且这一次还不是普通的吵架,因此也不闹她,只是为她守好了房门,不叫外敌入侵。

“去去去,走开!”房门紧紧关闭着,青儿叉腰站在门外面,冷声冷气地跟来者说,“我们只是搭乘便船的客人,等船一停靠了岸,我们就要回家去了!拜托你放尊重一点,不要随便来敲我们女客的门。找什么老婆,谁是你老婆?”

“夏暖燕,让她出来跟我说话。”孟瑄急不可耐地说。

“你已经休了她啦,”青儿提醒他,“现在她是自由身,想怎么自由就怎么自由,谁、都、管、不、着!”

“我有事跟她说,你让开。”孟瑄的剑眉斜飞入鬓,面上满是不悦。

“什么事?跟我说吧。”青儿叉腰拦门。

“宁王的周侧妃,周菁兰,被淹死了,尸体被送往扬州,就在扬州发丧。”孟瑄一字一顿地说完。

屋中人听见了这话,勾唇冷哂道,水里欠债,水里偿命,一命抵一命了。

周菁兰被淹死了?青儿闻言大吃一惊,勉强镇定下来,用寻常的音调说:“关我们什么事,我们跟她不熟,也不用参加她的追悼会。“””却无意间变相承认了,她二人认得宁王侧妃周菁兰的事。

果然,孟瑄居高临下地看定了她,道:“不熟?那也就是认识了?你们怎会认得她,又同她说过什么?”

失言的青儿恼羞成怒,佯装凶悍地教训他:“你这么问是什么意思?审问犯人呢你!别说我们没干过杀人犯法的事,就是真干了,也轮不着你来教训我们。你一个当丈夫的人,你老婆在外面受了气,你不光不帮忙还跑来质问她,小逸真是白跟你好了一场,我真后悔把她嫁给你。”

孟瑄又指出:“你方才还说,双方签了和离书,已不是夫妻了,既然不是夫妻,那我又站在什么立场帮她。”

青儿被噎的冷笑连连:“哼哼,哼哼,你也不用这么赌气着跟我们来,我们就搭个便船,船一停了岸,不管是在北冰洋还是巴拿马,我们立刻就下船,再让我哥来接我们。”

“你哥?廖之远?”孟瑄眯眼。

青儿理所当然地点点头,竖着一根食指描述道:“他银子一把,英俊潇洒,风流多情,却只对一个人专情,那就是我家小逸了。就是这么着,我还怕委屈了小逸,从中间拦下了这门亲事,我哥才悻悻作罢,可心里还是惦记着,说梦话也时常听见他喊出小逸的名儿来。所以说……咳咳,这次我是乐见其成,不再从中作梗了。”

孟瑄握拳,骨节作响,青儿紧张地退开两步问:“你干嘛干嘛,你敢打人?”

孟瑄深呼吸,平静地说:“听着,你喜欢看日落,再过两个时辰就日落了,你要从现在一直看到子时,困了也别回来睡觉。”

青儿的表情从警惕变成迟疑困惑,再变成麻木,最后点头重复道:“我去看日落……从现在一直看到子时,困了也别回来睡觉。”说着,她在孟瑄的颔首注视下离去了,一步一步走的没有犹疑,发直的双眼连路都不看,倘或那观日落的地方是个悬崖绝壁,她一脚踩下去,也是说不准的事。

支走了她,孟瑄面上露出点拘谨之色,轻轻叩门,问:“你能见见我吗?”

夏暖燕放下手中书卷,冷嘲道:“我敢说不能么,上次你这一手神技用在青儿身上,隔着门也是好使的。”

孟瑄轻轻吁一口气,心中有了点紧张的情愫,无声地推门进去,无声地销死了门。几次来探她的伤势,今天却是第一次用这样的手段对付廖青儿,除去障碍,进门来看她。

她看上去单柔了一些,面色晶莹,眸色深黑如井水,面上眼中都不见情绪,只那么静静望着他。孟瑄再也按捺不住,走到案前俯下身去,一把搂住她纤弱的腰身,带着薄茧的大手,放肆的在她身上游走,力道却极轻极轻,仿佛在触摸着最珍贵的宝物。这就是他的甘露,他渴了多少天了,只等这一口。

孟瑄热烫的体温,透过大掌传来,熨帖了她的肌肤。当他的手滑进襟口,掬握住她胸前的圆润,用指腹轻刷敏感的蓓蕾时,她冷冷开口了:“我不是你的对手,可未必没办法治你,他从前告诉过我他的死穴在夏处,你的想必也是同样地方。”

“……”

孟瑄停了手下动作,心中憋了几天的话,想说时,一句也找不着了,欲看看她的伤好了没有,又不能放肆造次,那种感觉只能用牙酸来形容。他绷着唇说:“你明知那晚我不是存心故意,你又夏必这样磨我?不如这样,我将之前的那些不快之事一笔勾销,你也忘了我对你的冒犯,我还好好跟你赔一回罪,咱们重归于好。”

夏暖燕抬眸,远淡地看他,问:“阁下这是来讲和?我同意怎样,不同意又怎样?”

“我还敢把姑娘怎样,有了一次教训还不够。”

孟瑄面带苦笑,口中说的十分可怜,可他的贼手还没从佳人的衣裳里撤出来呢,他惨声道:“我不过一个凡人,有凡人的喜怒哀乐和七情六欲,喜时万般皆好,哀时只恨我自己为什么投胎做了人。先时,姑娘你也是肯跟我好的,我推己及人,认定了姑娘必然是心里有空位,才肯跟我好,若是你心中还有其他男人,又怎么容许我对你做这些事。可姑娘翻脸比翻书还快,让我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任凭你发落就是了。”

夏暖燕平静道:“那你站远一些,彼此静静说话,往后无我的允准,请勿近我三丈之内。”

孟瑄闻言胸口骤紧,憋闷地想了一下方说:“也行,那,你先把这封文书签了,我就答应你的要求,直到你的封禁解除,我都不近你身。”说着从温香软玉上撤开手,自袖笼中摸出一张墨香味扑鼻的纸来,显见是新写成的。

他取开之后递来,夏暖燕凝目瞧时:婚书。孟瑄,字沈时,洪武十五年生人,肖狗,京城人氏,娶扬州夏氏为正室……婚后男子名下产业尽归女方持有,而夏氏须得尽心诞育子女,相夫教子,唯夫命是从……立此为凭,永不反悔。

看着这一封不伦不类的婚书,夏暖燕提醒法盲孟瑄:“这个是婚书,不是买卖契书,更不是卖身契,就算我签了也没用,一则律法不承认。二则,婚姻之事,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父母不首肯不遣大媒来说,光七公子你这么一头许下,至多也只能算是一张空票,日后跟令尊令堂定下的正室冲突时,那这张婚书连拿出来的必要都没有,一把揉了都惹人笑话。”

孟瑄没想到她关注的只是婚书的效力,而没有说出“我不会再嫁你了”一类的话,他当下也不含糊,斩钉截铁地说:“我认准了是你就是你,父母也做不了我的主,此事你不必操心,我自然全力说服他们。”

夏暖燕眨着眼睛问:“如此先斩后奏,要是不能说服二位长辈,莫非七公子再回头来退婚?还是有朝一日家里的和外面的两相冲突,外面先娶的给家里后娶的让路,让她过两天当正妻的瘾,时候一到再重新降格做妾?”

孟瑄冲动地又一把将那锱铢必较的小人儿揉进怀里,喘着气在她耳边说:“今时今日,难道你还看不见我的心,就是不要我的身份地位,不要孟家,不要……父母,我也不能不要你了。你别冷冰冰的,别像做生意一样条款分明,行不行?大不了,只要你开口,我什么都依从你。你让我不当将军,不回孟家,那我就哪里都不去,只守着你一个。”

夏暖燕扭动两下将他推开,继续给他扫盲:“从古至今,似君这般痴情者不乏先例,也有为情抛却父母与功名,从家族中脱出来的子弟。由于世俗不理解,为什么他的痴情能排在忠义仁孝的前面,只道是女子狐媚淫荡,勾引的爷们变成这样,因此自古有通法处理这一类的事。”

“什么通法?”孟瑄讷讷问。

“七爷难道没听说过,”夏暖燕淡淡提醒他,“古有谚语‘私情为奔,奔者为妾’,意思就是说,勾引男子在外滞留不归本家的女子,统统按私奔论处,不论是在外养着,还是其后‘悔悟’了,跟着男子回婆家去了,那她都只能做男子妾室中最卑微的一个,无论生子多少或有什么特殊贡献,她都不能被扶正,一生都只能战战兢兢地侍奉明媒正娶的正室夫人。这样的规条,是专门为了约束冲破礼教、不守大防的男女,倘或人人都似君这般想法,那岂不是要家不成家了。七爷,您这是挖了坑给我跳呢。”

孟瑄急了,捉着她纤细的肩头来回椅,磨牙恨声道:“你再这么阴阳怪气的跟我说话,我也没你的口齿,也没你的大道理,只好拉着你去投江,一起做一对鱼夫妻了。”

夏暖燕敛着襟口,挣动自己的双肩,挣不回自由,她赌气说:“我才不当鱼,游来游去连个凭依都没有。俗人不是最爱比拟成鸳鸯、双鸟么,你怎么不比那些。”此时,见孟瑄的痴症发作,这样的他是又熟悉又叫人无奈的情形,她心中的气劲已经去了五分,面上的冰霜也拢不住了。

孟瑄想了想又说:“你嫌鱼儿没有固定的家所,那咱们就当老鳖,你是母鳖,我是公鳖,每日里你就咬着我的尾巴,我带你游水,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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