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0章

她差一点儿就听他的话放下轿帘去,可是……姑娘?!谁是姑娘?这里还有第三人在场吗?还有个害怕熏烟的“姑娘”吗?!孟瑄在搞什么鬼,他不是专程赶来救她的吗?“小逸别怕,我来跟你同生共死”,才是他应该说出口的话吧!

下一刻,轿子前三丈远的地里冒出个土行孙,是熠彤。只见他拍了拍周身的灰尘,冲孟瑄笑道:“公子您足足比我快了半柱香,以后我可不敢自称会遁术了,再这么说,就见笑于大方之家了。”

孟瑄的神色先是一凛,倏尔化身一把冲天直起的出鞘宝剑,挡去了十几支冲着轿后面的那堆嫁妆箱笼而去的火箭;落地之后,他又是淡淡一笑,唇角挂着一丝让人说不出的喜欢的浅笑,温和如一块清透水润的上等美玉。他嗔怪道:“我说了自己不认路,让你领个路还错了方向,只晚半刻就迟了。如今害人家小姐受惊,都是你的不是。还不快赔罪?”

人家,小姐?

她闻言,心中滋味莫名,孟瑄到底在乱说些什么?怎么一开口就是这么见外的话。

“……嗯?”孟瑄忽而整个人扭身过来,皱眉望着她的脸,目中满是诧异之色,口中诧异地呼道,“这位妹妹……好生眼熟,从前依稀见过的。熠彤,她就是那位夏家小姐?她……她叫什么名字。”一双熠熠生辉的七彩琉璃目锁定了她。

“公子果然不认得了,”熠彤眨眨眼,笑答道,“她名夏暖燕,是你这一次的新嫁娘,原定于明日出嫁,公子瞧着可满意否?”

孟瑄看着表情略显痴呆的夏暖燕,眯眼看了一嗅儿,才问:“多大了,看着瘦了些。”

熠彤摇头笑道:“公子此言差矣。女子瘦些方美,到咱们家养些日子,人自然就胖起来了,如此美人增一分嫌多,减一分嫌少,这个样刚刚好。”

此时,空中箭矢如雨,有的点着烈烈火头,有的冒着青烟紫气,一看就知是剧毒之物。那些箭瞬发瞬至,有一种窒息而绝厉的速度感,却只在那白衣男子一臂挥下的时候就丢盔弃甲地败了。他又回头看夏暖燕,沉吟再三,不说话了。

熠彤担忧地看他,小心问:“之前看过那么多女子的画像都不满意,如今最好的一个也抬来了,要是这个还不行,那也难找着更好的了,真的再没了。而且她现在还小,过两年大了就更好看了。”

夏暖燕惊奇地听着这二人的对话,既震惊孟瑄不认得她了,又对殷勤如媒婆的熠彤满腹狐疑,她问:“熠彤,你主子怎么了?撞伤脑袋了?”

熠彤不答话,只冲她悄悄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孟瑄远远看着她叹了一气说:“姿容倒是中上,只是太眼熟了些。”夏暖燕:……

熠彤点头哈腰地笑道:“眼熟是好事,说不准公子要找的人就是她。”

两人说话的这个当口,有一支带火的羽箭“玲”地一声划过高空,落到后面去,然后就听见一声闷闷的炸响,夏暖燕巴着窗子往后看,是一个箱子烧起来了,不是衣裳就是书。她哪还管得那许多,只冷着脸听那主仆二人对自己评头论足,孟瑄话里话外对她不大满意,熠彤就推销她的好处:大家闺秀、贤良淑德、勤俭持家,这些她一样都不具备的优点都被一一附加在身上。

最后,孟瑄勉强地点点头说:“都用花轿抬出来了,没有再往回送的道理,先送她去清园吧,等哥哥们来了问谁愿意要。嫁哪个都是嫁给孟家子弟,想来她也没异议。”

……夏暖燕喉头一口气没上来,自己把自己呛咳嗽了。孟瑄失忆了,而且完全看不上她了——目前的情况好像是这样的。

孟瑄又多看她一眼,回身对熠彤说:“这里尘头大熏着她了,你先送她回清园,我去拦截追兵。”

“那公子你自己当心。”

于是主仆二人分工完毕,熠彤矮下身子没入土里,直钻到了轿子下面,像个老鳖一样驮着轿子跑了。夏暖燕凭窗眺望,一个模糊的白影,一地扎着红缎的行李嫁妆,匆匆地消失在她的视野中。

“你现在可以说了吧?”夏暖燕问轿子底下的熠彤,“他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会说出那些话来。”

上月底,嫁娶双方三媒六聘的互换了婚书和文帖,陆江北还特特来告诉过她一回,虽然名义上娶的是侧妻,可跟娶正室的礼数一丝不差,双方都办得郑重而隆重。话说回来,她也没过于将那些繁文缛节放在心上,只抱着一颗拳拳之心要去孟家当个好媳妇,当一个对孟瑄百依百顺的好妻子。可事情怎么突然之间就急转直下了?

被新郎嫌貌丑,还推给他的“哥哥们”,于情于理都不该再嫁去那边。她倒真想跳下轿子,自己走路回陌茶山庄去,可如今好奇心已凌驾于屈辱心之上了。她想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退货”。

“奶奶仔细吃了灰,有什么话回家说罢。”熠彤如此含蓄地答了一句,然后速度加倍地往东南方向遁去。不多时就到了清园的角门,轿子一跃飞到了空中,像兔子一样跳过围墙,再落地时重新驮到院墙里侧的熠彤头顶,又是一通奔驰,一路幸而没撞见什么人,让对方看见这个轿子长腿自己跑的奇景。

轿子分花拂柳过了十几座独立院落,最后过了一道小桥,停在了一个阴森森的院门前。那院门乍一看上去就非常古朴沉寂,像是有些年代的东西,不知院里面是什么光景,可她直觉地排斥着不想进去。这就是给她预备的新房?她倒宁愿去住上次的茶室或偏房。

熠彤端详她郁郁的神色,笑道:“奶奶别误会,新房在园子另一头,那里人吵,不如此处说话方便,我驮了你来这里,是又几句要紧的话要说与你听。”

“说吧,我洗耳恭听。”夏暖燕也想知道今天那几件新闻的来龙去脉。若说那些喜娘轿夫都是歹人扮的,他们身上的清园统一例服又是从哪儿来的。现在能安静说话了,她可否借问一句,她亲爱的新郎官怎么突然就变成陌生人了。

熠彤掸一掸袖口的灰,擦一把汗说:“昨日公子的病突然就好了,他这病主要是嗜睡,每次一入眠就是四五十个时辰不醒,在睡梦里念念有词。请了好些大夫来瞧都没结果,三公子说无妨,只要常常喂水,别让他在睡觉时干死了就行。于是就一直这样将养着,直到昨天晌午,他说好就好了,比生病之前还精神两分!”

夏暖燕点点头:“裁了是好事,我也为他开心,现在我只想弄清楚他的失忆症是怎么一回事,弄清楚后我就要回家去了。”

“回家?”熠彤大吃一惊,“奶奶你人都已嫁进来,还要回哪个家?”

“我现在算是‘嫁’进来的吗?”

熠彤犹豫一下,转身推门而入,当先走进那个阴森森的院落里,然后招呼夏暖燕也进去坐。夏暖燕只迈步进去走两下,就脚下哧溜打滑,差一点跌倒,扶着墙站好,才发现这间院子的一砖一瓦一木一石都沾满了湿滑的苔藓,几乎无地立足。熠彤告罪一声,又回来扶她,弯腰献上了一臂。

这样的情景倒有两分熟悉,当年做夏嫔的时候,就有太监这么扶她。这么一想,再瞧这座老院子的格局,真的跟当年宁王府的那座院落有点相似,只是更大些。她的手搭在熠彤的臂上,一步一步地被搀着走进堂中,一路四下打量着每一间闭合的屋宇门窗。不知道为什么,这院子给她一种不舒服的感觉,走进来就从春天变回冬天似的。

走进正堂落座,熠彤去茶水间忙活一阵,端上茶与茶点,她略动一动就放下,示意他有话快说。

熠彤张口就把她说愣了:“小的怀疑这个公子不是整个儿的公子,而是个‘一半’的公子。昨天公子睡醒后,很兴奋地在园子里走来走去,说很久没见过这么别致的园林山石了,今日非大开眼界不可。小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就跟着他在园子里面乱溜达,他最后进了这个老院子,脚下一打滑掉进井里,再爬上来的时候,人比刚睡醒时更怪异了。”

夏暖燕伸头,透过陈旧的窗纸缝隙,看一眼后院没砌青砖井栏的古井,又问:“他摔坏脑子了?是所有人都不认得,还是独独忘了我一个?”

“爷他只不认识奶奶你了,”熠彤通知了她这个不幸的消息,详说道,“晚些天睡觉的时候,他问自己有无妻室,让叫过来服侍他就寝。小人告诉他,目前还没有,不过第二天就要娶进门一个了,是他的心上人夏小姐。还将上回你落在这里的刻着你小像的匕首给他看,他看一眼就拿开了,说这不是个小妹妹吗,怎能娶来当妻子。”

夏暖燕听完后凉凉一笑,只不言语。

熠彤接下来的话则更惊悚了:“爷还说了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他自言自语地说:‘三年前真好,不像建文二年天天打仗,改天我就挂印封金,饮马江湖去。’小人听不懂就多问了一句,他就跟我开玩笑说,‘熠彤,我不是你现在的公子,而是你三年后的公子。以后我就是你的新主子,你别跟别人说,我只告诉你一个亲信之人。’小人不知所以,嘿然一笑作罢。”

“……”三年后的孟瑄,一个不认识她的孟瑄。

“还有,请看看这个。”熠彤从袖笼中取出一把小巧精致的匕首来,是她从陆江北那儿得的那把,上次遗落在清园了。熠彤缓缓抽下刀鞘露出刀身,先给她看一眼正面,还是她的十岁小像,半身像。她正不解其意时,他又一转刀身,给她看了一眼背面。

背面也刻着个小像,全身像,是个两三岁的娃娃像,看眉目轮廓,依稀是……

“这个是公子的小像,”熠彤道,“这可真是咄咄怪事,此匕首自从被我拾获之后,从未离身,想着下次见你时还给你。每日睡前无事就玩一回,背面的刀身光滑如镜,什么小像都没有,就在昨天夜里我再掏出看的时候,一个公子三岁的小像就这么凭空冒出来了。我一开始当是熠迢恶作剧刻上去的,可是,这个小像竟是个活的!他还会说话呢,看!”熠彤用指尖戳一戳刀上小人的脸。没什么反应,也不会说话。

夏暖燕以为自己遇着疯子了,晴天白日里跟她说这些疯言,她刚要拂袖离去,余光却瞟见那刀上的小人儿眨了眨眼睛。她疑心是自己看错了,定睛细瞧时,小人虽然没再有眨眼的动作,但他的表情跟先前的有了些细微的差别,先前是呆板而严肃的,“疑似眨眼”之后,他的小嘴微微撅起,有点生气的样子。

“瞧吧瞧吧!”熠彤如获至宝地戳了戳小人,“我还以为是我自己疯了,现在又多了一个人看见,我可分辩了清白了C姑娘你去跟熠迢说说,公子的魂儿有一半进了这匕首里了,我再没猜错!”

夏暖燕一把夺走匕首,托在掌心里细看,又拿指尖反复地戳戳点点,小人的像却凝固在了那个生气的表情上。

“他昨晚还会说话呢,”熠彤介绍道,“你按一按他的肚皮,他就开口说话了。声音就是我家公子小时候的奶娃娃腔儿,可有趣了。”

夏暖燕依言按了一下,孟瑄小人并没有说话,而她却突然信了熠彤之言,这小人昨晚可能真的说过话,因为刀上小人的表情似乎又有了点儿细微变化,眼角的线绷得不那么紧了。于是她问:“那,他昨晚都说了什么?”

熠彤答道:“这个么,小公子说的话可怪了,什么离心归、什么朱什么权,不过当时他说话的声音极细小,我也没听清楚多少,还以为是个小小的玩物把戏,可拿到灯底下一瞧,嗬,那小娃娃不就是我家公子?我联系白日里公子的奇怪举止,再联系这个能口吐人言的小公子画像,心中登时冒出了一个惊人的念头:公子失忆,独独不记得您一人,是因为他的魂魄钻进了这匕首里面一半!”

夏暖燕闻言,面上的表情是说不出的奇怪,腾地站起来,复又坐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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