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5章

青儿的抱怨自客房门关上的一瞬间就停止了,因为夏暖燕将三百两的银票往她脸上一展动,并笑道:“我离开这一会儿工夫赚来的,怎么样,还生气吗姑奶奶?”

青儿欢呼一声,一张一张地数着那些二十两面额的银票,并对夏暖燕发出了严厉的拷问之声。于是夏暖燕将之前的一段奇遇一五一十地讲给她听,最后打开了那个名叫徐莲的女人给的包袱,多数都是八成新的衣裙首饰,名贵倒也未见得怎样名贵,不外乎金银、翡翠、宝石、龙眼珍珠一类,只是做工非常之考究,寻常的民间金匠银匠和裁缝,断断不可能有这样的手艺。

夏暖燕一件件细细看了,回想自己前世在王府时的衣饰,竟无有一件能超过这包袱中几品衣饰的。这可有点儿不可思议了,那个女人是什么来头,几件丢了不要的东西,竟是珍品手艺。这种连奢华的宁王府都不常见的手艺,恐怕是宫里的尚衣司和匠作间,才能有的精密细活计吧。

再结合那女人对燕王说的“我是被强迫的,我自己从来没承认过,你们父子都是强盗”这句话,她的身份真是耐人寻味……

此时,青儿数够了银票,又来翻包袱,她看不出那些半新不旧的首饰的价值,只胡乱一搅,胖乎乎的手就从包袱布的底层拣出几本书来,有一本是无字之书,余者皆是“半边风月”的有故事情节的春宫连环画册,笔触精致含情,主人公俨然是燕王与徐莲。青儿乐呵呵地翻了一通,将几本春宫画册收进自己怀里,讪笑道:“我拿给我哥嫂看。”

夏暖燕没好气地夺下来说:“这不是一般的春宫书,不能给你,那个女人很可疑。等我得了空,我须得好好研究一下。”

青儿面色不忿,低低嘀咕着什么,“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连玉女也看春宫,真是天下乌鸦一般黑啊……你要拿去跟孟瑄一起研究吗?可是有好几本呢,分我一本嘛,我这方面的知识也有待提高……”

夏暖燕不再理会她,再清点包袱,其中还有两封火漆固封着的书信,并一个绒制外壳的锦盒,随手拨开,内有光晕流出来,一波一波,仿似带着湖水的潮湿气息。等夏暖燕和青儿都正目去看时,双双都吓了一大跳。青儿掩口惊呼道:“小逸!这不是你的胎里玉吗?跟彭时给的那个图上画得一模一样!他不是说,玉在个什么仙女郡主手里吗?”

夏暖燕小心翼翼地端起锦盒,凝目端详两眼,方摇头道:“这一块不是,至少,它跟彭时图上画得不一样,却像是一对儿的。”

说着她取出彭时给的图纸,两厢比较,连眼瘸的青儿都看出了差别,诧异地说:“盒子里的这一个,跟纸上画的那个,两个合起来,好像能对成一个太极图,本来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不过有正反面的差别,正面更圆润颜色更浅,才能分出两个玉的区别来。怎么回事?是彭时他画错了,还是你有个双胞胎姐妹,跟你一样带着玉出来的?嗯,宝玉兄?”

夏暖燕将锦盒合上,出神摇头道:“不知道,也没多大兴趣打听,都是些前尘往事了。我只愿活好这一世,眼下就想看看那本儿《长生录》是什么奇妙天书,让这世上所有的名流齐聚一堂,只为了争夺它。而且,扬州藏有宝书,以及罗府藏着宝药,这些事都是什么人传出来的呢?”

“管他呢,你马上要出嫁了,罗府好了歹了,咱们只作壁上观就对了,”青儿切齿说道,“你千万别再像前世那么傻,什么都奔着他们操心。你这三年也为他们操够了心了,最后又怎么样?连自己的贴身丫鬟,都让别人给雁过拔毛撸走了!罗府倒霉活该,咱们别理这个。”

夏暖燕摇摇头:“我不是为罗府担忧,我只是想起冰花甸客栈之中,段晓楼曾说过的话,当时我不解其意,现在却跟他有了相同的看法。我怀疑,这个还没开演就先轰轰烈烈闹了一场的武林大会,是有一双或者更多的幕后黑手在暗中操纵着的,人命游戏。”

青儿又呼又叹了一通,方道:“要不咱们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吧,书什么的就别看了,横竖能有什么媳书呢,我以现代人的智慧告诉你,地球是圆的,太阳是火球,月亮上面没住着嫦娥。除了这些,也没什么非知道不可的天机,咱们走吧,找个好地方看春宫图去!”

夏暖燕敲打两下她的脑门,没好气道:“再闹我让潘景阳送你回扬州了,一个待字闺中的姑娘家,做什么对春宫这么兴味盎然!”

两人笑闹一通,门外有扣声,叫了进,聂淳和一个身形臃肿的老妇人一起进来。老妇挥手道:“死丫头,将老夫一人晾在群贤楼,吃彭渐家的免费东西,吃的跑了三趟东厕,你们却在这里嬉笑玩耍呢!”自然,这老妇就是柏炀柏了。

夏暖燕收拾好包袱,又加了一层布,挂在身上,指挥说:“行动吧,咱们四人的目标太明显,尤其聂叔叔你红得很鲜艳,别人一眼就看见你了。约好目的地在哪里,聂叔叔你自己走,我们三人走一路,以免被人察觉。”

聂淳不放心地说:“镇上不太平,你们三人如此羸弱,万一有事,不能相互照应。”

青儿也点头说:“是啊,让这个大高个儿跟咱们一起走吧,感觉很拉风,也能壮胆。”然后她问出了夏暖燕心中藏着的疑惑,“高个子叔叔,刚刚你怎么还跟凌妙艺说了好几句?你怎么认得她的?”

聂淳不在意地说:“我和她的师门是同宗同源的门派,往日也见过,她就前来拜见了。那女子好像是个官宦家的小姐吧。”

原来如此,看聂淳的淡然神情,似乎并不知道凌妙艺跟京城夏府的关系,而且再想到聂淳酷爱红衣,与凌妙艺总是一身红衣打扮的雷同之处,“同门”之说更可信了五分。夏暖燕心中的疙瘩解开,对待聂淳的态度立刻就没那么僵硬了,在劝说他在外面罩件黑袍,盖住引人注目的红色之后,他们一行四人就上了柏炀柏事先雇好的马车,而夏暖燕和青儿简单吃了几个小笼蒸包和酥饼果腹。

夏暖燕肃然问柏炀柏:“咱们目的地是哪里?为什么还要加进来一个聂叔叔,万一他不是好人,找到了宝物之后对咱们下毒手怎么办?”她的这个假设说黑了聂淳的脸。

柏炀柏笑道:“贫道找了好几处山穴,最后证实都不对,如今最有可能的一个藏宝地点,还是兔儿镇后面的那座荒山,就是你曾住过的有水商观遗址的山头。那儿有个早年由道士们开辟出的石灰溶洞,专门为了搜集炼制五石散的材料而掘成的洞口,后来被锦衣卫收编为朝廷所有,可是在月前的那场地动中塌陷了。我怀疑宝库就在溶洞后面,如今现挖的话,凭你我之力绝对办不到,还是请个高手帮手保险。“”至于他的人品,我看着还凑合,先将就着用用吧。”于是,聂淳的脸就更黑了。

马车辘辘,马铃叮当,在晌午前到了水商旧址所在的荒山脚下。山下有杂乱的脚印,往上面望,能看见旗幡隐然飘动。夏暖燕又问:“参加武林大会的人究竟要干嘛?打群架?还是比赛登山?”

柏炀柏答道:“大概就是‘打群架’,打赢的去爬山。按照大会的规则,每一参会方,车轮式的滚动出人,上去打‘生死擂’,胜者可以优先入山,入山的人又互相拼斗,决出胜者入宝库。大抵是如此吧,因为是各方签过生死状的‘生死擂’,我估计会比较血腥的,所以不敢去看,你们有想看的可以留下。”

他的目光看的是青儿,似乎不喜欢寻宝队伍中有个她,他用诱骗的口吻说:“大会上各种美男子齐聚一堂,宁王朱权哪,锦衣卫四公子哪,晋王家的侍卫哪,江湖豪侠哪,等等等等,他们互相打破头的场面,光用想的就令人心潮澎湃。而且小胖妞你哥哥也要参加,你都不担心他的安危吗?留下罢,只在这里站一会儿,澄煦的那些小姐们也跟着到了,她们都是来观赏美男打架的,你一摘面具,去加入她们罢。”

夏暖燕冷眉打岔:“廖之远若真是在擂台上血溅当场,台下的青儿也只能干着急,帮不了什么忙。别理柏炀柏,青儿,我掐指一算,廖之远他不是一个短命的人。”转而又问,“为什么不能早些上山,夏必要决出了胜负和生死,才能放人上山去寻宝?那些人不可能有乖乖等着的耐心吧。”

柏炀柏耸肩说:“我也不知道啊,可大家全都‘上不了’山。你不信问聂大侠,他能上山么?”聂淳不理他,他只好继续说,“山上有瘴气、迷幻阵和杂七杂八的玩意,只有武林大会的举办方才能破解,而且,谁也不知那瘴气是从哪儿来的。除了少数像我这样的世外高人,一般人绞尽脑汁都上不去山。”

“那举办方是谁,他们又拥有什么‘世外高人’?”夏暖燕质疑道。

柏炀柏翻白眼看向天,只哼道:“你自己慢慢瞎猜去呗,反正如今世上的高人,扳着手指去数也不过就那么寥寥数个,其中以我最高,另几个人次之。想不到算你傻,想到了又如夏,多少聪明人明知这是个陷阱还来踩,只怪他们自己痴顽,各人救赎各人自己的命罢了。”

此时,晌午的天放晴,让他眯起了眼睛,旋即将一种褐色头套发给另外三人,让三人戴妥后,在他的带领下上了山。然而,只前进了大约有一箭之地,夏暖燕和青儿顿感觉全身酸软无力,脚下好似踩在了云朵里,旋即失去知觉……

等再次醒来的时候,夏暖燕发现自己身处一洞穴,温暖干燥,有一大团跳跃的火焰,而她则……依偎在一个男人宽厚的怀里!她受惊,挣动两下,抬头看清了男人的脸,是陆江北,虽然下巴和两腮上都有青青的胡茬,大概是易容之物,不过他的温和目光与气味都很好辨认。他抱着她干嘛?

“陆大人,请放我下来,”她想要坐起身,却是办不到,刚坐起来一点又跌进身后的胸膛里,只得带着几分着急询问他,“这是哪里?与我同行的人在哪里?”又想到自己是易容过的面容身形,原不该被陆江北识破才对,可他既然这么亲密地抱她,显然又是认出她乃夏暖燕了。手抚上脸,入手的是她自己的细致肌肤,再触胸口,也是她自己柔软的胸脯。

虽不知道她的面具跑哪儿去了,不过她缩胸药物至少可以撑个十二时辰,如今胸已经回来了,证明时间大约已过了一天。回想一入山就失去知觉的一幕,她最担心的就是青儿,四下望山洞,她继续发问:“这里还在山上吗?是你救了我吗?你还救过其他人吗,陆大人?”

“舅舅。”陆江北的气息吹拂过来,声音有笑意,“又忘了?你该喊我舅舅才对。”

形势比人强,夏暖燕顺从地喊了声“舅舅”,然后又问:“青儿呢?廖大人的妹妹青儿,她还好吗?”寻宝不成也就算了,反正她只是有点好奇,并没多少贪心在里面,可青儿才是对她而言最珍贵的宝物,不该让青儿有闪失,悔不该带她一起来。还有柏炀柏和聂淳,他们也都中招了吗?柏炀柏那个水货!什么狗屁世外高人的避瘴气头套!

陆江北慢悠悠地说:“我不知道别人,捡到你时就单有一个你,你睡着没醒,想到你体内还有那未驱散的寒流,我又用八荒指为你疗治了一天,这次能撑得久些。不过你也要善加保重,并尽快嫁人才好,你跟孟七公子相处得如夏,婚事定准了吗?你嫁去京城孟家,我照顾你也方便些。”

她的背脊倚靠在他的胸口,体温和声音的震动一起从背后传过来,令她有些无措了。陆江北到底为什么,如此理所当然的对她好?她觉得心有疑惑,又觉得承受不起,可不管用多挑剔的目光去看陆江北,他都诚挚而且友善,比很多原本该义务对她好的人都好上无数倍,让她也不禁惑然了。不再追问理由,只说道:“罗家有三个送选秀女的名额,我只怕也要摊上一个,因此同孟家做亲的事还没提上议程,孟瑄也还病着。舅舅你放我下来罢,我想略站一站。”

Back to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