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6章 不同凡响

雪枭两口吃下半根香蕉,得出了结论:“段少还没放下,改天或许又要(犯贱)往罗家跑了。”“犯贱”两个字廖之远敢当着段晓楼的面说,雪枭却是断断不敢的,如今的段晓楼不止杀气逼人,动辄与人拼斗,他还是锦衣卫中爵位最高的蓄爷,人人巴结他都尚且不及,谁会说他“犯贱”。可雪枭心中暗自思忖着,为一个女子喊打喊杀,可不就是“犯贱”么。

雪枭看着摇摇欲坠的客栈墙壁,担心地问:“房子待会儿不会塌了吧?咱们要不要叫楼上的人出去躲避一下?弟兄们全都好梦正酣呢。”

“无妨,让他们睡吧,”廖之远稳坐钓鱼台地含笑道,“这客栈看着不甚结实,其实木墙的外壳下是三锻三炼的浑精钢铸成,通体都是精钢,用刀直接砍都难以留下切痕。当年万岁爷带兵路经过扬州,住的就是这座密实的精钢堡垒。”一根香蕉吃完,学着方才雪枭那样抛入战场,给二人的生死拼斗增加难度系数。

望一眼杀神段晓楼,廖之远慵懒地倒在兽皮大椅上,总结说:“他们二人再能折腾,也折腾不倒这座客栈,不过,如今的段晓楼,活脱就是第二个高绝了。比高绝新丧爱妻的那两年还阴鹫冷血,招招式式都透着只攻不守的绝望杀意……啧啧,夏暖燕那个女人真可怕,怎么将他变成这样的。”

“夏,暖燕?”雪枭歪头,“这就是那个女子的名字?总感觉好像在哪里听过一般……她多大了?”

廖之远打个哈欠:“多大了……不小了吧,我感觉她就像是从一个三十岁的妇人直接返老还童,缩小成十几岁的小模样了,否则怎能将众多男子玩弄于股掌之间?说她十四岁,打死我都不信。”

雪枭被这怪异的话惊到了,还是充满好奇:“她究竟做了什么事,廖少你这样豁达的人也对她意见这么大?”

廖之远指一指厮杀场中的段晓楼,眯眼哈欠:“具体过程也不用再细翻,不看过程,只看结果,这样的结果,就能说明一切了。喂,楼上那两对好了没?能给咱俩腾空了吗?”

雪枭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侧耳倾听,在乒乒乓乓的兵器交接声之中,只要细听,就能听见宋非和他预定要收妾的那小姐之间的欢愉呐喊,一下“哥哥妹妹”一下又转为“相公娘子”,一下“不行了”一下“还要”,情浓得实在惊人,明明今日才是初见,好得却像恋了八辈子一样,不知待会儿,宋非可肯将他新收的小妾贡献出来伺候廖少。

二楼十几间客房,至少住了锦衣卫十八人以上的高手,个个耳力惊人,不过他们的睡功更加惊人,楼下已经闹成这般,他们居然还能蒙头大睡,真是奇景。雪枭暗道,锦衣卫中,个个都是怪人,以段少、廖少为首,高绝、蒋毅居中,连看上去最温和无害、理性正常的指挥使陆江北,也有一般怪异之处。总之,锦衣卫府就是一个怪人聚集所,不知是否是因为帮皇帝做了太多违心之事,渐渐才变得如此扭曲压抑,特立独行。

眼下,那蒋邳已经身负几处汩汩流血的大伤,可楼上那锦衣卫武功排名前三的蒋毅,蒋邳的亲哥哥,居然还能睡得着,连出门观望两眼都欠奉,这都是什么见鬼的事?廖之远懒散地活动着脖子,段晓楼的画戟光影漫天,那蒋邳明明再过三十招就有丧命之险,可不可思议的是,他非但没有将死之人的惊恐绝望,反而自双目中透出兴奋的嗜血的光,哪怕那血是从他自己的身体中流出的……这都是些什么见鬼的事?

雪枭再次侧耳聆听二楼的动静,仍是只能听到宋非那一对的缠绵密语,而杜尧那一对,原本应该战况更加激烈才对,此刻却是声息不闻。

廖之远也听到了宋非手中那任由搓扁揉圆的女子的嘤嘤啼叫,分不出她是在哭还是在笑,听得廖之远血脉贲张,烦躁地从椅子里坐起身,瞪着雪枭问:“杜尧他到底好了没有?小爷等不了了,一起行不行?”

雪枭的耳朵几乎支到二楼横梁上去了,可还是听不到杜尧床笫之畔的任夏声响,半晌后,他灰溜溜地摸着鼻子说:“廖少你再宁耐一刻吧,杜尧可宝贝那女子呢,娇滴滴的一个水做的小美人,清透得就像羊脂白玉,我跟他攀了半天交情,他才答应等事后再说,至于你么……你得亲自去求,他才肯叫你见一见他的小美人。”

“哈!”廖之远狂放一笑,“什么了不得的美人,老雕你将小爷我说的心痒得紧,非得上去瞧一瞧不可。”说着站起身来。

雪枭慌忙将他按回座位,压低声音解释道:“方才我逗他玩,在蒋毅的金脉钉上涂了点儿春药,放在地上被急色的杜尧一脚踩中,那种药性烈如火,没有个把时辰,他不会将那美人儿让出来的……而且,凡事都有个先来后到,就算是廖少你也不能插队。”

廖之远撇嘴:“小爷只是想去看一眼那女子的模样,并没说非要跟你们抢食,你们眼中是宝,小爷却未必媳。”

雪枭摆手一笑:“那是你还没见到她,等你见着了本人,不抢才怪。”

“不抢才怪?究竟是个什么仙女儿?”廖之远的好奇心被彻底勾起,不顾雪枭的阻拦,定要上去一瞧究竟才肯罢休。可恰在此时,二楼响起了“呀啊——”一声凄厉的女子尖叫,有鬼哭神嚎之威势,又是男人味儿十足的荒甸野店之中的一道靡靡娇音,可算是万绿丛中一点红。这尖叫声响彻了整座客栈,连段晓楼和蒋邳都略受到影响,有罢兵的趋势。

“这是怎么了?”廖之远的脚步一顿。

“不知道哇,”雪枭做出猜测,“可能是那位美人儿睡醒了吧,方才她被杜尧不小心给一掌打晕了,醒来之后发现身上压着个大男人,那美人儿总要叫一叫的。”

廖之远还是想上楼看看让雪枭十三郎赞不绝口的水样美人长什么样,雪枭却贴身缠着不让他上去,嘿笑说:“那美人儿失了清白,原本就伤心得紧,要缅怀一些时候才能适应过来,一个大男人就够人家受的了,咱们都上去,她焉还能有命在,廖少你就行行好手下留情吧。等那厢云收雨散,我再去问问杜尧,能不能添上你一个,大家有来有往,再找不难。”

廖之远不死心地说:“既然雕兄你说那女子乃人间绝色,我就不得不上去嘱咐杜尧两句,小美人的年龄还小,要悠着点儿来,弄死了可就暴殄天物了。刚才那一声女子惨叫你也听见了,杜尧他是个愣头青,不会调教姑娘,我去帮帮他。”

雪枭阻拦不过,只好叹气说:“那咱们一起上去,看清楚里面的情形再进去。”

廖之远满口答应着,与雪枭一起绕过已经打斗到脱力、双双都在强撑的段晓楼和蒋邳,刚要踩着摇摇欲坠的阶梯上二楼,就见一个男人踉踉跄跄地从回廊里侧转出来,双颊晕红有酒意,穿着十分惊悚,下身撑着个女式薄绸裤,几乎要撑破,而上半身歪斜地挂在一匹青茅斗篷,在风雪天里穿的那种。

雪枭冲他眨眼,暧昧地笑问:“洞房大半宿,人生小登科,感觉如夏呀,宋非?”

着装怪异的宋非目瞪口呆地俯视一楼大厅中的惨况,半晌后讷讷地冒出一句:“秋思她口渴了,让我出来给她找些喝的,你们这是怎么了,遭遇敌袭了吗?”

“秋思?”雪枭掩口而笑,用胳膊肘拐一拐身后的廖之远的胸肋,才仰头答宋非的话:“敌袭算什么?段少一发威,大家都抱头鼠窜,比几十号不要命的杀手来袭更怕人呀,你说是不是,廖少?”

廖之远却皱眉重复着:“秋思,秋思……她姓什么?”前一刻还挂着坏笑的唇畔僵住,晶亮的猫眼先瞄雪枭,再瞄宋非,盛着点不安的光泽。

雪枭和宋非对视了一眼,雪枭率先开口说:“反正不姓廖,也不是你妹妹——你妹是个小胖妞儿,此事我们大家都知道的。”顿了顿又将细节一一道出,“十七八岁,娇娇柔柔,扬州本地口音,原本还是个处子之身,所以绝对不是尊夫人,她说是一个同学约了她到城外赏花,迷路误走到这里来的。那小娘皮只有第一次哭了哭,第二回中半时听说了宋非的身份又听到他肯负责,就再也不哭了,叫得有多媚多浪廖少你也听见了,我们可没强迫她呀……秋思是你的相好吗?”

廖之远抬头看二楼上略显局促的宋非,问:“她叫秋思?是小字吗?她姓什么?大名叫什么?”

宋非阔背上挂的斗篷一歪,露出大半个精壮的古铜色胸膛,赤膊挠一挠头,苦恼地说:“她没说过,我也没问,她只让我喊她秋思、思思——有茶吗?我俩都渴了。”

余光瞄到廖之远神色不善,雪枭心道不妙,大拍着自己的后脑勺冲宋非丢眼色说:“渴你的头9不进去问问她,那小娘皮姓什么叫什么!”

宋非实诚地说道:“方才我问她后面行不行,她说不知道,没试过,我就进去了,她有多疼叫得有多惨你们也听见了,呃,她说了句要喝三果露,就昏过去了,我叫了几次都不见醒。你们谁会做三果露呀?”他观望一刻下方的残局,问,“还有水果吗,桃、甜瓜、葡萄,滚水打成汤羹,再点上蜂蜜——秋思临昏前交代的。”

看着廖之远的铁颜愈发的冷,雪枭有种以头撞地板的冲动,在付诸行动之前,他勉强抑制住这种冲动,无风自动地横飘回桌边,胡乱抓了一只茶壶几样瓜果,径直飘上二楼长廊,往里走着说:“果露没有,让她喝茶吧,还不快设法将她唤醒,问问她的姓名!廖少你等着,我来帮你问清楚!”

而廖之远的袖间银光一闪,光华落在头顶房梁之上,原是一道银扣钢丝,悠荡上了二楼,也大步往里走:“我也去看看!”

宋非随后追去,三人走到回廊尽头左拐的隐蔽处,左右各一扇木板门,雪枭的耳贴上右边的门,听了半晌,廖之远不耐地问:“听什么?怎么不进去。”

雪枭摆摆手,悄声说:“这里面是杜尧和那位美人妹妹,方才我在楼下听不到他们的声响,不过现在离得近再听,依稀是有点男子闷哼声的,看样子,那小美人还没醒过来呢……真惨……杜尧看她的眼神,简直恨不得将其吞入腹中,我实在担心她……哦,咱们去看秋思小娘子吧。”说着反身推开左侧的门,招呼廖之远入内,拨开了大床青幔,“廖少,你来看看吧,这个小娘子是你的相好吗?”

廖之远走近大床,从青幔缝隙之间逼视床上风光,紧绷的神色一如先前,身上更骤然爆出寒气。他垂眸半晌,仿佛在考虑着什么事,负手踱步到窗台前,摘下一朵冬芍,凑在鼻端轻嗅。

雪枭和宋非面面相觑,看廖少的神情,分明认得那女子,难道今天真的撞在刀口上了?宋非问:“她是什么人?身份很贵重吗?”

“贵重……不,低贱得很,区区庶女,”廖之远闻着芬芳花香,慢慢道,“扬州关府,是我们廖府的表亲,我姑姑,是关府的当家主母,因此我认得这女子是,关府的四小姐关瞻。从前听说她的乳名是秋思,还有点印象,呵呵,好不要脸的一个女人,这样就托付终身了。”

雪枭呆愣地消化着这番话中的含义,然后找到自己的声音:“她,是你的表妹?关府的小姐?”

廖之远摇头,纠正道:“是名义上的表妹,她是庶出,与我姑姑也只是名义上的母女。我姑姑向来不喜欢她们母女,可关家大老爷却一直宝贝这个女儿,让我姑姑很不开心。”正当雪枭松口气时,廖之远又说,“前两天我去关府,姑姑说,这两年关瞻长大,放在家里愈发碍眼了。姑姑说,让我娶关瞻做个侧室,带到京城给筠儿解解闷。”

“她是,”雪枭宋非齐声问,“你未过门的侧夫人?”四只牛铃大眼圆睁。

廖之远点点头补充说:“目前只是我与姑姑之间的一个口头协定,什么聘礼都未下哪,可能姑姑还没来及跟关瞻说起这门亲事,否则,她也不会转头就娇声唤别的男人‘相公’。妾生的女儿,教养和操守果然不同凡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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