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0章 大功臣

老太太听得心情沉重,一时也未感觉奇怪,夏暖燕怎么知道花姨娘买通马大夫的始末。毕竟,花姨娘和马大夫的交易,都是后来秘密审讯马大夫,才从他嘴里挖出来的。

夏暖燕也是三分已知的真相,搭配着七分猜测联想,怎么对孙氏不利怎么说:“二舅母也被花姨娘蒙蔽,以为胎儿的事已经解决,不会对她构成威胁,于是又想将此事牵罪到我头上。于是她威胁花姨娘说,私自怀孕已犯重罪,要想跟她的痴儿母子平安,在罗家长久住下去,就要配合她诬陷我。然后,二人达成默契,才有了接下来的一连串故事,什么人证物证,都是她们一早安排下的。”

老太太冷不丁问:“你二舅母为荷执意要栽赃给你?她为荷独独容不下你?”这个外孙女,这几天真是伶俐得过分了,她知道这么多事,还知道孙氏怀死胎又悄悄堕胎,为什么直到今日才讲出来?

“……”夏暖燕愣一下,反问说,“我一个孝子,怎能知道大人们的心思,老祖宗您是这家里的尊长,知道这家里的各种典故,对家里所有人的脾性和行事也都瞧在眼里,您都不明白的事,我又找谁去问呢?”说着幽怨低头,“我夏尝不想去问二舅母一句,我究竟有夏辜夏罪,才会让她多方加害?”

绩姑娘助言道:“是啊老太太,这怎么能怪三小姐呢?她还在摇篮里不知世间愁的时候,二太太就已经瞧她不顺眼,要剪破她的手指了呢。”

老太太想起旧事,点头道:“这个孙氏,忒歹毒了,难怪教坏了芍姐儿,真气煞老身。那花姨娘也是,若不是因为她如今被孙氏吓成失心疯,肚里有有个男胎,老身也绝对饶不了她!”

夏暖燕在面纱下无声地笑了,随着庚龄渐长,老太太的耳根子比几年前更软了,东风也进西风也听,平素孙氏冤枉自己的时候都非常容易,这一次,孙氏可否想到,她也有被飞来横祸压得抬不起头来的时候?不知是她孙湄娘,连同她的一双好女儿,这一次也要跟着尝一尝酸果子的滋味。

洪武三十一年的这场星月曳地、地动扬州的怪异天象,上一世据柏炀柏说,是乱世将起的征兆,而在她眼里,未尝不是一个新旧交替的转折点?

孙湄娘她老了,该去水井里歇一歇了,等到罗家出现危机,老太爷也撑不住的时候,孙湄娘这样的当家主母怎么能安抚人心呢?与其到时候吓得她收拾细软,连夜奔逃娘家,还不如现在给她卸去担子,让有能者来担当。

罗家的新任家主?呵,真是一个有趣的更替。

“花姨娘为了保护她和肚里的孩子来冤枉我,我虽然气恼,也能体谅她的心情,毕竟为了求生存,二舅母是她不得不巴结的对象,”夏暖燕正色道,“可是这一次,老祖宗您非得将她唤出来,将事情始末讲一讲,揭露奸人的罪行不可。”

“可,花姨娘不是疯了吗?”老太太怪道。

“她,真的疯了吗?”夏暖燕也怪道。

“花姨娘疯了吗?”绩姑娘奇怪。

“花姨娘没疯吗?”老太太看向夏暖燕。

“我也说不准,还是让花姨娘自己出来说吧,”夏暖燕建议道,“我猜,她之所以跟二舅母沆瀣一气,也是迫于二舅母的淫威,一旦二舅母威风不起来了,花姨娘思及以前被压迫的旧事,一定会出来指证二舅母。”

前几天,夏暖燕在房里闭关,小游隔着窗户告诉她说,风公子来找过他,告诉他说,花姨娘在人前癫痴傻笑,胡言乱语,还打翻一桌子的好菜。可一转眼,等人走光了之后,她就会掀开床铺,大吃预先藏在里面的食物,还将吃剩的干粮踩扁,丢进一地打翻的饭菜中间。

夏暖燕听后立刻断定,花姨娘不光没疯,还聪明得很,想降低她自己的威胁性,让孙氏对他们那一对疯娘傻儿子降低戒心,又借着疯劲儿打翻外来的不明食物,只吃她自备的安全食物,真是聪明的做法。

绩姑娘没想到几日不在府中,竟然出了这么多事,不由惊叹道:“没想到二夫人竟然是这样的人!”

老太太摇头叹气:“家门不幸,娶了这样一个毒妇回来,都怪我当年识人不清,明明罗杜仲不赞成这门亲事,孙家那头也不热络,我却想给老二娶个能干的媳妇,极力促成了这门亲事。没想到到头反而害了老二,让他落魄到那样凄苦的境地,成了一个十足的小丈夫。”

夏暖燕安慰老太太:“都道‘女人如衣服’,一身穿坏了,再换一身就行了,二舅舅他正当壮年,什么都可以重新开始。再说,二舅母这些年也不是全无成绩,至少,二舅舅还有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呢。”女人如衣服的话,夏暖燕最是反感,不过用在孙氏的身上,就是妙绝了。脱去这层铠甲一样的衣服,二房的罗川谷和罗白琼,简直就变成了两个去掉脑子的人,比猪儿还蠢笨。

绩姑娘突然说:“这么说,三小姐拿出的那封祖宗留书,上面提到的‘毒妇’,指的就是二太太了?”

夏暖燕点头:“我是如此猜想的,只看老祖宗如夏决断了。”

老太太将手中的晴天娃娃一把捏扁,沉吟不决。

夏暖燕明白她的顾虑,于是又添了一把火:“老祖宗您是否怕孙家不服?前日在梦中,外祖父让我带话给老祖宗,他说,凡事有舍有得,在关键时刻跟要懂得取舍。“”我不解其义,于是外祖父向我透露天机,说来日扬州将有一场大变故,变故之后,当今圣上会将罪愆归咎于扬州四大家族为富不仁,引致上天降灾,到那时,咱们罗家也要倒大霉呢。”

“为富不仁?”老太太错愕,“咱罗家是有名的积善之家,怎么会摊上为富不仁的罪名?三清堂年年都开设义诊,还赠医施药,每到了年节下,咱家还给扬州四围的佃户减租,给穷人派发米粮,咱家的善举在四大家族中可是首屈一指呀。”

夏暖燕摇摇头:“老祖宗呀老祖宗,岂不闻树大招风,在圣上被蒙蔽的视听中,咱们家这些善举根本不够看,反而会成为别人攻讦咱们的把柄。三清堂每年开设义诊是不错,可统共加起来,一年才开个七八次,合起来不到一千两银子的药派出去,很多时候,排不到义诊的穷人都会在药堂门口哭闹叫嚷,保不齐会落入有心人的眼中。反过来,另一家的全济堂,虽然是小药铺,却每月两次全天义诊,不管药铺开到多晚,都给所有排队的人看完病才关门。而那家全济堂所有主号分号加起来,还不如我们一家分号大,这样一比较,会不会有人说,咱们三清堂是小恩休,是假仁慈呢?”

“全济堂?就是卖壮阳药的那家?”老太太也有所耳闻。

“是啊,他们家不光卖壮阳药,什么药都卖,”夏暖燕给自己的药堂正名,同时继续吓唬老太太,“再说到给穷人派发米粮,也是一年寥寥数次,还抵不过咱们家每天扔的馒头多,此事一旦传开,罗家百年清誉扫地不说,只怕还会失去圣心,丢掉皇差呢。”

“扔馒头?”老太太瞪眼,“扔什么馒头?谁扔馒头了?”

“也是二舅母啊,”夏暖燕略显诧异,“老祖宗您不知道吗,打从十多年前开始,二舅母每天一大车馒头,拉到大运河边喂鱼呢。不光咱家里的下人知道此事,就连运河两岸,都聚集了上千的渔家,专门打捞馒头当鱼饵,兼顾撒网捕捉被馒头吸引来的鲤鱼——二舅母的馒头,兴旺了运河两岸的捕鱼业,真是……啧啧。”

老太太看绩姑娘,后者点头:“确有此事。”

老太太闻言气得捶腿,怒骂道:“没想到孙氏如此骄奢败家!她竟然做了十几年这样的事?这个疯妇!”

“不,她才不疯,她这么做是有原因的,”夏暖燕提醒老太太,“您忘了她怀了四个死胎的事了?她不让二舅的妾室生子,立意要自己亲力亲为,却苦于每次都胎死腹中,这才日日将白花花的馒头拿去放流,想用这种方式减轻她荼毒别人子嗣的罪孽,求来一个活胎。所以说啊,老祖宗,咱们罗家在扬州的积善名声,已经全叫二舅母给败得差不多了。一旦圣上降罪于扬州,咱们可是首当其冲哪。”

“怎么会这样?”老太太一下子就慌了神儿,“对了,你不是说你外祖父说,罗家将有喜事临门吗?”

“老祖宗莫急,外祖父当然替您想好了,”夏暖燕不遗余力,发挥从柏炀柏处学来的神忽悠功夫,“咱们家败家的只有一个二舅母,只要将她法办,跟她撇清关系,咱们的清名就还能固存。只要咱们家清名如旧,好事自然源源不断而来。”

老太太眼神一清明,转瞬又暗下去:“只是……孙家出了个孙炎彬,是长孙殿下的高级幕僚,一朝天子一朝臣,咱们怎么能得罪孙家呢?”

绩姑娘也道:“我上个月还看见,丁熔家的差人往京城捎家书和扬州土产,听说,二太太他们姐弟的关系非常亲密,全然不像同父异母的姐弟,整个孙家里面,孙少爷跟二太太的关系最好。”

夏暖燕又使出离间计:“唉,老祖宗您想想,孙家虽然跟咱们是姻亲,亲近程度也有限,谁让二舅母是庶出,在那边没地位呢。这几年孙家官运亨通,子弟都入朝做官,他们也没兼顾咱们罗家一下呀,听说他们家管事的儿子都排上了号,能混个师爷当当,却没有一个孙家人想到过咱们。”

眼瞧着老太太的眉心跳动,夏暖燕知道这次戳中了她的痛脚,于是继续狂踩,“在顺顺当当的好时候,咱家都指望不上这门亲戚,等到圣上因为罗家浪费米粮而降罪,还能指望孙家拉扯咱们吗?听说当年,老祖宗您费了好大劲儿,才让未来家主的二舅舅娶到了一个孙家的卑微庶女,可见那孙家是很瞧不上咱们的。他们家专注运河生意,一直看重关家和风家超过咱们罗家,还在背后笑话三个舅舅是草包呢——这些都是大表兄在不清醒的状态下告诉我的。老祖宗,难道只为了这样一门疏远我们的亲戚,罗家就要包庇二舅母,担上被圣上降罪的风险吗?”

老太太越听心中越恨,再看一眼手中“罗杜仲送来”的晴天娃娃,想到几个没出世的孙儿都折在孙氏手中,当下道:“那个毒妇,留不得了。”

绩姑娘睁大眼睛:“可奴婢听说,二太太如今有了身孕,二老爷供佛爷一样供着她,她肚里的那个孩子怎么办?”

老太太从袖中取出祖宗留书,抖一抖,道:“祖上有灵,早就给我们提供解决办法了,‘应责令其在祖祠门前叩首千,而后将其囚禁在经阁中悔过’,先将孙氏关在经阁,等她生出孩子,再关到水牢中思过。哪天圣上得知了罗家放流馒头的荒唐事,就将此妇拉出来,向圣上澄清,那都是她一个人的罪愆。”

夏暖燕感叹:“没想到罗家祖上如此灵应,如此英明,难怪整个扬州都地动,咱们家的祖坟和祖祠却独独避过去了。”

老太太思及这桩神迹,立刻对这个结论多了信心,沉声道:“好,就这么办!这一次咱们就得罪孙家一回,先将孙氏关起来,再召集工匠将苦竹林里的古井改造成水牢,只待孙氏生产后就将她关进去,同时写信给罗水生一家,等孙家找上门兴师问罪的时候,给咱们一个照应。”

“老祖宗且待,”夏暖燕笑道,“外祖父还有更好的主意,能让孙家以这个女儿为耻,不光不为她讨说法,还跟她断绝关系。这样,咱们就可以理直气壮地一直关着她了。”

“什么主意?”老太太问。

夏暖燕眨眼:“您还记得润香吗?怀上二舅孩子的那个丫鬟。”

“哼,”老太太一提起来就有气,“怎么不记得,听完仆妇的汇报,老身当天晚上就噩梦连连,孙氏这个毒妇,害了川谷多少儿女!芍姐儿也是被她娘害的!”

夏暖燕亦叹息:“既然二舅把润香收房,润香又有了孩子,那她安安分分待着,过几个月变姨娘、变侧妻都不是不可能的事。二舅对子嗣望眼欲穿,润香若诞下一子,那她就是咱罗家的大功臣,不给她个侧妻实在说不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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