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7章 红糖姜汤

朱权连连后退两步,倒坐在地上,看着冰面人发呆,一呆呆了两个时辰,夏暖燕也倚靠在墙上等着,想看看冰面人的面具会不会融化,对方有可能杀了她两次,她却连此人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呢。

不知夏时,墙里面的天空开始飘起鹅毛大雪,不一会儿,就把朱权和冰面人变成了雪人。夏暖燕略感失望,她想起来,自己死的时候是一年最冷的时候,滴水成冰,冰面具是不会化的。

“王爷……”一个小内监从一堆废墟中探出头来,弱弱地喊了一声,朱权略偏过头,以证明他是活的。于是小内监又弱弱地说:“夏嫔她……”

黑眸扫来,在锐利之中,还藏着深深的疲惫,“她怎么了?”

“她不见了。”

高大的身躯,倏地起身,“不可能。”昨天他还去检视过一回,那水牢的玄铁锁也是他亲手锁上的!

“她会不会……死掉沉下去了……”

朱权双眸一黯,身影忽而在原地消失,留下一个从未见他显露轻功的小内监,在原地呆愣。

天空洋洋洒洒飘着雪花,朱权出现在后园的水牢外,一掌轰飞了玄铁栏杆,跳进里面去找消失的夏嫔。外面滴水成冰,水牢里的水却从不结冰,这也是一桩奇事。朱权在水牢中翻腾了半天,夏暖燕记得他的水性不好,潜入水下找恐怕有难度,当然了,“水性不好”也有可能是他在隐藏实力,他根本就是一个彻头彻尾藏在套子里的人。

夏暖燕冷笑一声,还找什么,不见了就是死了呗,沉到水底了呗,水底还躺着你的女儿呢,朱权。

水牢被改建过两次,占地面积非常大,朱权找了很久都无结果,索性挥掌一通狂拍水面,将牢里的水拍成一道道水柱,射出头顶的牢门去。一时间水牢中冰水飞落如雨,片刻之后,水牢中的水被抽干了,角落里一个小小的黑色物什。夏暖燕掩面流泪,那个是她的女儿……

“逸逸!逸逸!”朱权大叫,声音在水牢中回荡。抽干牢中水,他只看见了一个空荡荡的牢房,里面没有他的夏嫔,某种力量,在措手不及的某个时刻,牢握了他的心口,让他忘记呼吸。

夏嫔人呢?她的尸体呢?这是朱权和夏暖燕共同的疑问。

朱权飞身跃出水牢口,迅速往前院走去,立意发动府中所有人去找,封了府门,封了城门去找。夏嫔诡计多端,她一定是想到了什么法子,逃出了水牢,她逃走了!朱权脚下飞快,以至于没注意到脚下,一脚踩上了一个软乎乎的东西,他低头看时,一张素白小脸被掩埋在新落的白色积雪下,那张小脸双眼紧闭,白的几乎与雪同色,除了头发,她的整张脸全都与白雪同色。

朱权在她身边蹲下,试图叫唤她,但她每一寸肌肤都是冰冷的,不剩一分一毫温度。“醒过来!”他伸手,轻拍着她的脸。

没有反应,她像是睡着了,一动也不动。

“该死,夏嫔,醒过来!”朱权咬牙低吼道,“我有事要问你,你醒醒!”还是没反应,他突然变聪明了,懂得伸手去试她的鼻息了。微抖的手指凑近,然后微微舒了一口气。夏暖燕疑惑地蹙眉,难道这时候自己还没死?自己什么时候跑出水牢了,她竟不知。她昏过去时最后一个印象,就是刮骨燎心的剧痛,以及没有尽头的寒冷、

明知夏嫔是被冤枉的,朱权还端着高高在上的架子,厉声命令道:“你醒醒,你现在醒了,本王就宽恕你过往的罪过,还同从前一样对你!”夏暖燕哑然了,莫说是人,就算是一条狗,也不可能再回头吧。

朱权忽而又变聪明了一点,懂得摸脉,还懂得用真气护住夏嫔的心脉了。不过,由于刚才一场大战令他消耗太多,当然了,也有可能是他太小气,舍不得给夏嫔输送太多真气,总之,一炷香后他就撤开手,抓着夏嫔的肩膀用力椅,大吼道:“我已经原谅你了,醒醒,你醒醒!”

夏暖燕咬着两排牙齿笑了,朱权,你凭什么原谅我,你又凭什么觉得我应该醒过来被你原谅,三个月关在水牢里,一口饭都没有,只能吃一点偶尔从护城河那边冲过来的鱼虾为生,我又不是仙儿,你凭什么觉得我还有本事活着?我撑着一口气不死,就是想看看你遭什么样的天谴!如今亲眼得见你手刃亲父,我心里真是痛快。

他抱起比羽毛还轻的她,跌跌撞撞往最近的屋舍走去,一路掉粉落渣,白色成块的雪从她的发间和破烂衣衫间掉落,一道蜿蜒的白色痕迹,在白皑皑的地面上并不明显。

“来人!快来人!”朱权喘着粗气吼道,“人都死到哪儿去了!把火炉和热水送来!”说着走到一间屋舍门口,一脚踹开屋门,将夏嫔放在床上,将她湿冷的破烂衣衫全数撕走,用锦被将她裹好,再次冲门外大吼,“火炉!热水!”

火炉和热水立刻被送来,朱权驱走那些人,一踢房门,就将裸身的夏嫔浸到一桶热水中。

夏暖燕心道,朱权真是个二傻,受了冻伤的人不能立刻烤火或碰热水,这是最基本的常识吧,亏他还号称精通百技,博览群书,他的一肚子学问都见鬼去了?

“住手!”有人踹门进来,炸雷一样喝道,“不能给她暖身,你会杀死她的,她中了蛊毒!”

朱权抬头一看,来人是柏炀柏,立刻面露喜色,大叫道:“小舅,你来了太好了,救救夏嫔,快来救她!”

柏炀柏没戴任夏面具,就是一个真真正正的柏炀柏,如今他已经年满五十,看起来依然是少年模样,比三十三岁的朱权看起来至少年轻十岁。他黑着脸喝骂道:“我用雪将她包住,就出府去找药,你却把她丢到热水里,你是想杀死她吗?”

夏暖燕被朱权方才开口喊的那两个字惊到了——“小舅”!柏炀柏是朱权的舅舅!朱权的母妃杨妃是元朝郡主,柏炀柏是杨妃的兄弟,柏炀柏也是蒙古人,还是一个蒙古贵族!夏暖燕目瞪口呆地想道,怪不得柏炀柏那么讨厌朱元璋,坚决不肯入朝为官。

朱权愣了一下,然后从水里将裸身的夏嫔一把拽出来,拎回床上。柏炀柏也愣了一下,倏地背转过身去,问:“我不是让你好好待她吗,怎么会变成这样?”

朱权胡乱扯起被单给夏嫔擦身,擦了几下将被单丢在地上,重新用被子将她裹好,才开口答道:“有人设计害她,我一时不察就变成这样了,别多说了,小舅舅,我知道你一定有办法救她,你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

柏炀柏略侧过头,见夏嫔裹好被子了,方回过身,嘟着嘴说:“本来我是想到了办法,可是现在,我也不知道有没有办法了。”

夏暖燕蹙眉看朱权将手探进被子里一通乱摸,心中义愤,那个死色狼在干什么?!

死色狼朱权扭头看柏炀柏,哆嗦着嘴唇说:“她的体温越来越低,她……她是不是快死了!她没有脉搏了!”

柏炀柏一把推开他,坐到床边,掀了一下被角又放下,也学着死色狼那样将手探进被子里摸了一会儿,沉声道:“她的蛊毒又发作了,这蛊一定很疼,她已没有力气再疼,可蛊最可怕的一点就是可以续命——只要不疼足规定的时间,就算她心脉齐断,口鼻进水不能呼吸,她也照样死不了。”

朱权嘶声问道:“那怎么办?她从哪里中了蛊?不是只有南方才有蛊吗?是不是水牢中的水不干净?”

夏暖燕觉得朱权的问题好白痴,蛊是人养出来的东西,当然可能被大江南北乱带。不是只有南方才有蛊吗?真傻帽。水牢中的水不干净?当然不干净,朱权,你的女儿还在牢底搁着呢,你不能顺手将她捡出来吗?

柏炀柏思索一下,问:“你府中那些女人是南方人?湘西或者云南一带的苗女,有吗?”

朱权愣一下说:“我不知道。”他面上现出急躁,推一下柏炀柏的肩膀,“你别东拉西扯了,求你正经一下,把所有本事拿出来救她,我……这个女人是本王最喜欢的,我不能没有她。”

“最喜欢的?”柏炀柏气哼哼地说,“你对最喜欢的女人都这样,那你对不喜欢的女人是什么样?一蛊一解,只有下蛊者才能解开这种蛊毒,我也不是解蛊行家,本来我有办法压制蛊毒发作,可你将她丢进热水里,让她体力的蛊尽数醒来,提前发作,我能怎么办?!她没救了。“””

朱权又愣了一下,一把推开柏炀柏,坐在床边椅着夏嫔,咆哮道:“给我醒过来!该死的,你是我的!就算想死,也要看我准不准!”这个女人是他见过的最坚忍的人,什么疼痛和毒药都能忍过去,只要将她唤醒,她一定能用意志力将那些蛊毒逼出来!

柏炀柏急忙拦他说:“你这样会加速毒素运行,会把她晃死的!而且她冰了三个月,身体又冷又脆,一碰就碎,你会把她弄碎的!”

朱权停了手,回头看柏炀柏,问:“你不能救活她吗?你的法术呢?”突然他又瞪眼,“齐玄余!齐玄余在哪里!”

“没人能救她,齐玄余现去了东瀛,三四个月都回不来呢……”柏炀柏摇头叹息道,“现在找神仙都没用了,阿权哪,她唯一的孩子死了,她又身中剧痛的蛊毒,可谓了无生念,你就让她安安静静地死吧,她现在只需要安静……”

“孩子?”朱权终于想起牢底那小小一坨的他的女儿的襁褓,可一张口却说出很欠揍的话来,“孩子再生就有了,小舅你救救逸逸。”

柏炀柏鼓一鼓眼珠,指了指床上盖着被子,被面几乎没有一丝凸起的夏嫔,叫道:“你看她这样还能生孩子吗?老夫已经掐指算过了,她命中只有一女,现已死翘翘,就在刚刚,老夫又掐指算了算,她过半个时辰就要咽气了!”

朱权呆呆望了柏炀柏一刻,仿佛听不懂人话般,继续要求着:“孩子再生就有了,小舅你救救逸逸。”

柏炀柏摊手说:“无能为力,那么——先这么着吧,我从外地赶过来,靴子都走出洞了,搭便车还叫人家撵下去,我困得不行了……我要去睡一觉,过半个时辰来给她收尸,你不知道哇,这种被蛊毒入侵的尸体一定要交给专业人士处理,否则就有传播疫病的危险,真是说不出有多危险。你看在她那么可怜的份上,就别再折磨她了,让她安安生生地咽气吧。唉,真是个可怜的妞……”说着,摆摆手,扭头走出房间了。

夏暖燕略松一口气,原来柏炀柏并不喜欢她,看见她死也没有伤心,没有要不惜一切代价救她的意思,原来是她自作多情了,还以为柏炀柏会情绪很激动呢……不过,这样最好,她最不想看到的就是柏炀柏的几十年道行毁在她身上,其实看见了幕后黑手毙命的一幕,她就算不重生一世,而是去正常投胎,或投不了胎,化为天地间的一缕烟尘,也没什么可羁绊的了。人生一世草生一秋,走过来也不过如此,苦难,永远的主旋律,快乐短暂如烟火。

朱权呆呆望着柏炀柏的背影,然后又转头看一眼气若游丝的夏嫔。她要死了!

恐惧攫住朱权,他全身僵硬,瞪着眼前苍白羸弱的小女人。直到这一刻,他才猛然惊觉,他无法承受她即将死去的事实。

怎么会突然这样,早在三个月前,他不是就把她当成一个死人了吗?他虽然曾经很赞赏很倚重这个女人,但比她更得力的助手俯拾皆是,比她更美艳更新鲜的女人遍布王府,他早就当她死了。可是,为什么看着她在他眼前死去,他会突然喘不过气来?

不行,她不能死,她欠了他很多,她要醒过来还债。

朱权又冲着门口暴吼道:“红糖姜汤!拿红糖姜汤来!”从前常见她喝那个东西暖身,只要她暖和过来醒过来,她一定有办法自己给自己治病,她从来不看大夫的,因为她就是这世间最好的大夫!为什么他的心皱缩成一团,她对他做了什么手脚?!

红糖姜汤第一时间被送来,这一次,不用朱权撵人,来人自发小跑离开了。朱权一把抓起调羹,舀了半勺深红的热汤,吹都不吹一下,野蛮地用手指掏开夏嫔紧闭的嘴巴,将那勺滚烫的汤倒进去。看样子,他不是想“救”醒夏嫔,而是想“烫”醒夏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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