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4章 把柄

罗川谷见孙氏有些言过其实了,连忙适时地扯回来:“湄娘她胆儿小,刚才挖出来的时候她只看一眼就晕过去了,所以没看清楚,那些尸块只是一些死鸡死鱼的内脏之类。不过,那冥纸却是实实在在的巫蛊之物,每一个纸铜钱在乾卦方位都有一个豁口,埋在我们院子里,分明就是寓意,要让我们的阳气泄尽,厄运缠身!”

孙氏用衣袖擦拭眼角:“媳妇身子一向健壮,生琼姐儿芍姐儿都是顺顺利利,一点儿磕绊都没有就生下来了,可自从芍姐儿出世之后,家里住进了别人,媳妇渐渐就常感觉下身麻木,找大夫瞧也瞧不出问题,后来又怀上三次,都是发觉有孕的第二个月就胎死腹中了。不独我,相公的十房妾室个个都年轻易生养,可她们也没有一个能为二房延续香火的。”

此时,天上忽而飘起小雨,冰凉地打在三人的脸上,孙氏的憔悴样子配上雨水,不用硬挤眼泪就很凄楚了。她继续哭诉:“从前我们都不明白这是因为什么,于是就求神拜佛,广散钱财给乞丐,还常年拉一车馒头去江边放流,可做了十几年都没用,现在终于真相大白了,是有人眼热我们二房主理家事,暗中对我们下咒,让我们断子绝孙,分不走一文家产!”

老太太嘶哑着嗓子问:“谁?你说的是谁?谁从十年前就开始咒你们,让二房生不出儿子?”

要说分家产,三房多年前就已经划走了四万两的北方产业,所以将来分家的时候,三房基本是置身事外的,除了几间罗东府的祖屋,他们什么都没有。老太太曾暗示过三儿子这一点,他对此也没有什么异议,况且老三川朴跟川谷是一个娘生的同胞手足,他怎会害自己亲哥哥一家。

大房将来要跟二房分割家产,可老大川柏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他自己的票子都乱丢乱放,分东西分红利也很少计较多少,有多少就拿多少,这样的性子怎么会有这么狠毒的心地?难道是大儿媳妇赵氏?还是大孙媳妇董氏?抑或是哪个心怀不满的下人,不为分钱,纯粹出于私怨而对主子下蛊下咒?

“老祖宗,”孙氏走近,递上一张小纸条,“请看看这个吧!什么叫表面忠厚、心内藏奸,媳妇今天才算是知道了!”

老太太接过纸条,借着远处的大红灯笼之光,一边眯眼看一边念出声:“戊戌年戊甲月……这是川谷的生辰八字……这个字体很眼熟……这是川芎的字!”

孙氏哇地一下哭出声,叫道:“我好心好意待小姑子川芎,她刚被夏家打发回咱们家时,我怕她在其他院子住,吃穿上有什么短缺,因此留她在我的宝芹阁住了一段日子,没想到她是这样狠毒的人,眼瞧着我跟她二哥伉俪情深,她心中生出嫉妒,就用这样的法子来害我们全家,在我院里乱挖坑埋邪物!老祖宗,这纸条就是贴在诅咒布偶上的字条,除了相公的八字,还有我的和琼姐儿的,布偶上扎满了针!”

老太太攥着纸条默思片刻,还是不敢相信,又走到廊下的一个半人高的立地风灯旁反复细看了两回。川芎的字她是最熟悉的,川芎小时候练字都是她监督的,后来川芎常年住道观,每次回家都带两大箱子的手抄经文给她分享。这纸条上的生辰八字,横看竖看都是川芎的字,而且川芎不是旁人能模仿出来的,一个个圆滚敦实,写一百个相同的字,都挑不出其中一个稍有差别的字来,仿佛刻印出来的一般。

可老太太仍持怀疑态度,川芎?她都上道观避世去了,怎么又牵扯到巫蛊下咒分家产的事中呢?罗家的产业再怎么分也分不到她头上呀,谁家被夫家退货的女儿还能回娘家来分家产?

罗川谷见老太太一言不发,于是按照媳妇的吩咐,添一把柴火说:“现在想起来,在四妹回罗家住不久之后,我就突然被浆糊堵住了心窍似的,读书读不进去,本来考乡试中秀才的成绩排进了前十,可四妹回门后,我再去考进士,连续考了八次都失败,我就灰了心,再没有参加科举的信心。”

老太太半张着嘴巴听完,嘴唇哆嗦了两下找到自己的声音:“可川芎她是个老实人,不像是能做出这种事的人来,她当年要是有这样的蛊咒本事,她怎么不去咒一咒夏家那群短命鬼?”

孙氏哽声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如今也不必先讨论罗川芎能不能做这种事来,反正我、相公、琼姐儿三人的布偶是众目睽睽之下从地底下起出来的,上面贴的纸就在这里,是罗川芎的字迹,这些都是铁证。老祖宗,我现在要说的是,这蛊咒从十几年前就开始了,而且这十几年里从未断绝过,一直延续到今天!”

“什么意思?”老太太被冷雨打湿了上眼皮,雨水挂着欲滴不滴,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看着孙氏。

孙氏又呈上了“证物二”和“证物三”,紧声说:“这符咒的纸有些发黄了,我们把老太太请来的黎相士叫去给鉴别了一回,说上面画符的朱砂有些年头了,画符的手法也是五年前的流行画法,所以这符咒大概是五年前埋的。而三个布偶的布都瓯烂了,打眼一瞧就是埋了十几年的东西。这些都不算,最恐怖的是那些铰着豁口的纸钱,全部都是崭新洁白的新纸钱,也就是说,最近有人往我的院子里埋纸钱!”

“最近埋的?”老太太蹙眉,“这么说,川芎的嫌疑不就没有了么,她已半年没回家住过,前段时间还捎来一封家书,说添了个腿寒的毛病,一时不能挪窝,今年过年就不回来了。”

孙氏的声音嘶嘶的有如毒蛇滑行:“老祖宗,罗川芎是没有回过罗家,可,她有个女儿住在罗家呢。”

老太太仿佛被针扎到一样,猛然往后一缩,眉头绞得更深:“你胡说什么,逸姐儿她一个孝儿,怎会跟这些事扯上关系,上次你非说她给花姨娘下药,结果不也出来了么。马大夫说了,花姨娘疯掉之前,曾塞给他银子作伪证,撒谎说她的胎象不稳是吃药吃出来的,可事实上她的胎位偏移跟安胎药毫无关系。老身念着花姨娘肚里还有孩子,人又痴痴傻傻的,也不跟她计较了。这件事你们二房全冤了逸姐儿,害她大病一场,到现在还不能出门呢!”

经过上次的事,老太太现在打从心底的产生点条件反射,总觉得孙氏只要一张口说夏暖燕的过错,那十有八九就是看夏暖燕不顺眼,借着由头整治她。夏况现在说亲的人就在殿内,是一场十几倍于夏暖燕身世的好亲事,打着灯笼都找不来的上佳亲事,只要对过了八字,双方满意就可以下定下帖了,这么关键的时刻,怎容得孙氏又出来搅和。

老太太简直奇了怪了,孙氏怎么就揪住一个夏暖燕不放了呢,一个小妮子不吱不吭地养在家里,比养只小猫还省钱,将来稍稍贴点儿嫁妆,靠着她的漂亮小脸蛋绝对能嫁个不低的门户,罗家立刻就多一门姻亲,夏乐而不为呢?再说川芎已绝育了,逸姐儿是她唯一的一点骨血,家里谁不怜惜她们娘俩一些,孙氏跟川芎又是手帕交,昔年关系好得共簪一支发钗共穿一条裙子,怎么说翻脸就翻得这么彻底?

孙氏嗤笑一声:“夏暖燕到现在还不能出门?可让老祖宗您说着了,媳妇正要跟你说说这件事,今天下午晚些的时候,有人亲眼瞧见她鬼鬼祟祟地在园子里乱窜,看见人就躲开,怀里还不知藏了些什么,行迹非常可疑,说不定又跑谁家的院子里埋什么东西去了!”

罗川谷打个酒嗝,助声道:“娘,你心胸宽广,把四妹当成亲生女儿一般疼,连我们这些真正亲生的瞧着都眼热,可她们却时时刻刻心中有数,不把您当成亲娘和亲外祖母看待。有道是‘巫蛊害三代’,如今这下咒诅咒的人里面也有你,你可不能再包庇外人了,再这样下去,咱们罗家的子息都要断绝了!”

“老祖宗您还不知道吧,”孙氏的嗓门变尖,“往别人院子里埋白骨的寓意,就是叫别人家中的人口一日比一日减少,只减不增,最后就绝种了!我院子里的桂花树下,可一口气挖出来七八根人骨头呢,不知是从哪个坟头上盗出来的,这种东西只有黑市上才有得卖。还有纸钱,咱们家里正月十二才开祠堂祭祖,虽然购进一大批纸钱纸马,可至今没拆封,可见埋在我们家的那些崭新的纸钱是外来的东西——咱们家最爱没事儿偷着往外跑的人是谁?”话锋直指夏暖燕。

老太太听孙氏说得有鼻子有眼,也信了几分,加上年节下的出了这种巫蛊事件,只怕要把罗府未来一整年的好运气和财气官气全吸走了,这个念头让老太太非常烦躁,心头的火气连冰凉的正月小雨都浇不熄。

可有了上次的前车之鉴,老太太也不会上来就一棍子打死嫌疑犯了,她沉吟着说:“今天是大年初三,天大的事也不宜在今天办,夏况家里还有贵客在。这样吧,既然逸姐儿已能下地走路了,就让她去后堂的经阁抄几天的经,你拿锁锁了经阁,每日给她送饭。等十二日祭祖事毕,再来断这桩公案,正好凑这几天的空挡派人去三清观把川芎接回来,话都让你二房的人说光了,也得让四房出一个说话的人吧。”最重要的是,家里现正住着孟家公子和宁公子两拨客人,家丑断不可外扬。

孙氏没想到在这样的铁证下,竟然只是把夏暖燕禁足,且听老太太的意思,似乎打算要息事宁人。上次滑胎药的事是她捏出来陷害夏暖燕的,可今日的巫蛊布偶和符咒,可全是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挖出来的呀!第一眼看见那三个瓯烂发霉的布娃娃,还贴着他们一家三口的八字,孙氏也被吓了老大一跳,连腹中的胎儿都跟着抽搐了两下。难道这么恶毒的事就这样算了?他们二房可从没吃过哑巴亏!

想到这里,她咬着后槽牙冷笑道:“老祖宗此言差矣,如今四房中最能说话的可不是罗川芎,难道您忘了,咱们家里前几日刚发掘出一个‘女说书先生’,嘴皮子比刀子还锋利。让我差点儿怀疑,川芎当年是不是奔出夫家时太慌张所以抱错了孩子,夏暖燕可不像是川芎能生得出来的。”

老太太低斥孙氏:“怎么这样口无遮拦,亲娘怎会抱错自己的孩子,逸姐儿的脸上有夏敬先的影子,谁看不出来!”

孙氏幽幽道:“夏敬先害死公公,咱们还好心帮他养个便宜女儿,如今他又唆使着他女儿害到我们的头上了,老祖宗您还偏帮着她,这不是让您嫡嫡亲的孙女们寒心吗?不说我被咒得胎死腹中之事,不说相公被咒得名落孙山之事,单说夏暖燕住进咱家里来,这些年琼姐儿和芍姐儿发生的变化,难道还不能证明一切吗?”

老太太愣了一下,讷讷问:“证明什么?”

“琼姐儿,从前多乖的一个孩子,恪守千金条律,从没出过一丁点儿错,是咱们家最大的骄傲,可自从夏暖燕从道观回来,琼姐儿突然就变了一个人似的,鬼迷心窍一样迷上了彭时那个臭小子。彭时的娘罗川贝也是个地里鬼,当面呵呵笑是好亲戚,回头翻脸不认账的女人,害苦了我家琼姐儿。”孙氏提起此事就心中滴血,“还有芍姐儿,跟她姐姐一样乖,要不是让人给魇镇了,迷失了心智,她一个孝儿怎会去浇油放火?我猜夏暖燕的巫蛊之术全是在水商观里学到的,她从道观回来之后就变得不一样了!”

“还有我!”罗川谷喷着酒气嘿然道,“我屋里什么漂亮女人没有,夏况湄娘怀了孕,我陪伴她还来不及,怎么会打娘您的近身丫头的主意呢?可昨天我就像被人操纵了一样,不由自主地就做下了那件事!”

罗川谷的皮厚也算是古今罕见了,明明垂涎甘草的美色而强行非礼,大大方方地承认自己好色还算是个坦荡的色狼,可他竟当着老母和怀孕媳妇的面赖得这样彻底,还赖到外甥女头上,当真是无耻之极。孙氏当然知道他在说谎,心生厌恶之余也不拆穿他,现在可是联合抗敌的阶段,这样的小账可以关起门来慢慢算,她手中也握着罗川谷的大把柄呢。

Back to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