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9章 替他卖命?

夏暖燕伸个懒腰,回忆道:“三太太上次给我送汤是五个月前,也是让她的丫鬟亲手端给我,亲眼看着我喝下去才行。我借口去更衣,转身在窗户缝里吹了一缕迷烟把那丫鬟迷倒了,等她盏茶工夫醒了,只道她自己打了个小盹,端着空碗就回去交差了。这近半年都没再收到‘干娘’的爱心酸梅汤,我还以为她把我给忘了呢。”

蝉衣也压低声音问:“小姐,那汤里究竟放了什么东西?三太太为什么要害你?才第一次见面,你认她当干娘的时候她就出手来害你!”

夏暖燕摇摇头:“我也不知那是什么东西,所以才让楔猫帮我尝尝味道,如今尚未瞧出什么。”这才是最让她心惊的地方,以她的见识和对世间千千万万草药的认识,以为除了游历天下、多识异草的柏炀柏,不会有人比她更懂草药,可她三舅舅的那位续弦夫人,居然给她出了一个难题。而且三太太梁氏的来历不明,动机不明,态度不明,至今还是以一个谜的姿态,在离她不远不近的地方静悄悄地窥望着。

不多时中午就到了,蝉衣问夏暖燕想吃点什么,夏暖燕不想把自己吃得太红光满面,可出关之后闻见小厨房中飘来的阵阵饭菜香味儿,又忍不住一阵神往。为了不功亏一篑,让这两天的努力白费,她决定出去溜达一会儿,掐算时辰,距离孙氏发现那件物什还早,坐在院子里消磨时光,还有可能撞上各个院子来探病的人,出去避避正合适。

夏暖燕取了面纱戴上,避开院里的人,从侧门溜出去,绕过大路,专拣无人的小道走。年节下的罗府有两个最清净的地方,一个是老太爷的听竹院,另一个就是罗白前的其录园。夏暖燕前几日刚在听竹院后面的苦竹林受到惊吓,此刻不想往那边去,于是就抄近路走到了其录园,想看看罗白前的精神状态好点没有。

罗白前患的是“惊风捩心疾”,这种病例非常罕见,夏暖燕只在书里读到过,从未见过有人得这样的病,罗白前这是首例病例。而且有一回,夏暖燕跟廖青儿提到罗白前的症状的时候,廖青儿却一副很懂行的样子,说这种铲本上是没得救的,只会越来越严重,在她老家,这种病叫做“人格分裂症”。

由于青儿事事精通,事事稀松,所以夏暖燕也是半信半疑,没把罗白前当成绝症病人,依然经常暗暗潜入藏书阁,在各种古籍中寻找着她从前读过的这种病症的救治办法。

简单的说,罗白前有时候是罗白前,有时候却自称他名叫齐川,是个深山古刹的型尚,法名一得。他自认是齐川的时候,声音也跟着变稚嫩了不少,眼睛也是忽闪忽闪的水汪汪的样子。不过没人觉得这样的罗白前可爱,反而有种说不出的令人发憷的感觉,因此,每当罗白前变成这样的时候,罗府的人都会慌慌张张地避开他。

夏暖燕一直都对亲表兄罗白前无感,既不仇恨不讨厌,也没有什么亲情可言,不过有时候,寄住在她院里的竹哥儿会要求见爹爹,每次都还拉着夏暖燕一起去。要是逢上罗白前发病,竹哥儿总是吓得大哭,竹哥儿一哭,“型尚”齐川也跟着哭,一大一小两个男人对着夏暖燕抹眼泪,使她有些无奈。

再加上罗白前在罗府虽然身份尊贵,却没有什么人心疼他,亲娘死得早又死得惨,嫡母赵氏不疼他,妻子董氏每次在他病发的时候都立刻避开他,口中还冷讽他是“色胆包天,自作自受”。大老爷和老太太对罗白前的病也束手无策,把希望全寄托在第一神医老太爷的身上,可偏偏老太爷罗脉通已经三年云游未归了,先后派出去几波近百人明察暗访的在各地寻找,至今没有消息传来,连老太爷是生是死都没个准信。

所以,夏暖燕对患有“人格分裂症”的罗白前生出一点同情,就对他的病格外上了点心,三年来一直风雨无阻的悄悄为他瞧病。不过她基本不在他正常状态下露面,只有“型尚”齐川冒头的时候,她才以大姐姐的姿态出现,在与他的攀谈中了解他的病况。

走到了其录园的后门,夏暖燕伏在门框上听了片刻,以确定里面没有闲杂人等,可她却听见了一句惊人的话——

“王爷,夏暖燕这女人实在很古怪,你真打算娶她?”

夏暖燕脑中的一根弦“啪”地一声绷断了,“王爷”和“娶她”这两个词反复地在她耳边回响,意识到朱权极有可能就在其录园里,她虽然一时转不过弯,不能把“朱权”和“罗白前的住处”这二者联系在一起,可她还是第一时间用银针封了自己的十三处经脉,将自己的脉息、呼吸和生命迹象降至最低。

她非常想偷听里面人的谈话,可又怕会弄出什么动静打草惊蛇,其实以她现在的内力水准,气息已绵长到完全无声的程度,完全可以潜伏在暗处去偷听各种高手的谈话而不被发现,不过假如对手是朱权的话,多小心都不为过。

封好了经脉之后,她凑着一阵风吹过,树叶发出大量的沙沙声的时候,小心翼翼的脚不沾地的直直飘进一丛灌木之中。这样高难度的动作,她过去连像这样一半的程度都做不到,今天却近乎完美地在树叶沙沙声结束之前完成了。虽然她刚收用了一大票来自舟逝的真气,又闭关炼化了几天,不过与其说是她的实力提升了,倒不如说是环境激发了她的潜能。

她痛恨朱权的同时,又非常地忌惮他,她真的很想知道,朱权对她的秘密究竟了解多少,又打算拿她怎么样。

上次跟朱权的心腹假风扬舟逝打听,却没打听着多少有用的信息,舟逝只是反复述说着朱权的深情,把他形容成一个她做鬼都不相信的痴情子。她只能说一句,除非如今的朱权不是朱权了,否则朱权不会爱任夏人,他就是一个野心家和阴谋家,所做的任夏事都散发着阴谋诡计的味道,她隔着十里地就能闻得到。

夏暖燕运功于双耳,耳力变得前所未有的好,清晰地听到里面传来了三个人的呼吸心跳声。对于方才的那句问话,夏暖燕没听到朱权做出回答,略有失望的同时,她继续屏息,侧耳凝听。

一阵茶水倾倒的哗哗声过后,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响起,那声音温朗而有磁性,而且就是方才问“王爷,夏暖燕这女人实在很古怪,你真打算娶她”的那道声音。夏暖燕仔细辨认,这声音不属于罗白前、舟逝或者朱权,是一个她从未听过的陌生人的声音。

陌生男子说:“王爷,这不是我第一次来罗府,三年前我就曾来过这里一回,还在罗府住了将近一个月,那时候,我曾跟夏暖燕此人打过交道。”

“哦?”

尽管只是一个单调而低沉的“哦”,但这声音对夏暖燕而言再熟悉不过,这是朱权的声音。三年前的宁渊的嗓音还在变声期,加上他又掩盖了真声,以致让她久久都没听出那嗓音之中属于朱权的部分。如今听了朱权不作任夏掩饰的声音,她不由自主地蹲进灌木的更深处,更好地把自己藏起来。

同时,她心中也无限疑惑,那个陌生男子说跟自己打过交道?怎么可能?她自问从未听过那个人的声音,而且点着手指数,三年前她在罗府见过的借宿的外人,宁渊主仆、孟瑄、彭家兄弟、面具刺客,除此之外哪还有外来人口?

然后,朱权的声音又响起了:“你在罗府住过?什么时候的事?”

陌生男子娓娓道:“早在四年前,我于岭南的深山中遇上了罗家老太爷罗脉通,他在山中吸风饮露,潜心追求长生术。而我对他一直颇为神往,毕竟彼此都是医家,虽然我对他的‘天下第一神医’不以为然,觉得自己未必比他差,可也不否认他是个人物。于是,我就投其所好,跟他聊了很多道家养生的话题,博得了他的好感,与他结为忘年之交。然后在三年之前,我奉王爷你的命令来扬州找风扬议事,原本我是打算住在大运河的花船上,好好享受一下江南女子的如水柔情,可就在我到扬州的当天夜里,站在织女桥上夜观天象,我看到极北的天空多了一颗幽蓝色的刺星。”

“刺星?”朱权疑惑道,“莫非就是被各朝各代的星相家称为‘乱世之源’的刺星?”

“王爷说的不错,”陌生男子说,“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据历代观星名家的手札记载,在商朝末年、春秋战国、秦末、三国和五代十国等时期,天上就不止一次出现过刺星。在南宋末年,赵氏皇族无力守护中原土地,把大好河山丢给蒙古人的时候,天上也出现过两次刺星。这些都是有史料可查的,而且我曾在我父亲的文案中读过,据他推测,咱们大明朝不久之后也会迎来开国以来的第一颗刺星。”

园内有片刻的沉默,然后突兀地响起了一个嘎嘣嘎嘣嚼东西的声音,边嚼边说:“哥哥,王爷,你们怎么不吃点这个杏仁酥?这是罗白前的儿子竹哥儿送来的,王爷,这是清逸姐姐院子里的东西哟~~你不尝尝吗?”

夏暖燕垂眸,这个稚嫩的罗白前的声音,也是她不会错认的。可是此刻听着这个声音说什么“罗白前的儿子竹哥儿”,言下之意就是不把他自己当成罗白前,虽然夏暖燕已经很了解,这是罗白前的“人格分裂症”又发作了,可此刻听在耳里,还是觉得分外诡异,背脊上不由掠过一阵酥寒。这是什么情况?罗白前的第二人格,型尚齐川,在他家里招待他的“哥哥”和宁王朱权?

要不是夏暖燕给罗白前治病治了整整三年,有时候还要被迫给犯了搀变成孝子人格的罗白前穿衣喂饭、洗漱梳头和刮胡须,对他的脸分外熟悉,夏暖燕简直要怀疑,这个罗白前与风扬一般,又是一个冒牌货。可三年对罗白前的看顾和治疗下来,夏暖燕又能绝对肯定,这个罗白前就是真正的罗白前,至少,他的脸没戴什么人皮面具,就是一张罗白前的真脸。

所以,对于眼前的这种情况,夏暖燕只能暂时理解成,罗白前的身体被“魇镇”了,有邪异外物“入侵”了。只因她同样肯定,上一世的罗白前本人是绝对跟朱权没有交情的。

她还有极印象的一件事,就是有一次她从王府回罗府小住,第二日夜里,朱权突然出现在她房里,她又惊又喜,问他怎么来了,他说想她了,想跟她一起赏十五的月亮。于是他们二人就去花园里赏月,适逢罗白前喝花酒归来,整个人走得东倒西歪,冲撞了朱权,还冲着朱权一大通嚷嚷,口放厥词,把当时的她吓得够呛。可见,当时的没患“人格分裂症”的罗白前根本不认识宁王朱权。

怎么如今生了场病,他和朱权就变成了可以坐在一起喝茶吃点心的关系了呢?稚嫩的罗白前还管那个谈论刺星的男人叫“哥哥”,这又是什么混乱关系?

静默的其录园之中响起了一阵喝茶吃点心的声音,然后,让夏暖燕起鸡皮的罗白前的天真无邪的声音又响起了:“怎么样,王爷?清逸姐姐的厨房里做出的点心,是不是吃起来特别的香?是不是比皇宫御膳房里的东西都好吃?”

朱权哼了一声,又问道:“玄余,你说你三年前在扬州看见过刺星?你的意思是,大明朝将有动乱?可我几次问柏老师,根据天象显示,有没有什么机会存在,而他告诉我,未来二十年天下都不会易主,而且会平稳地迎来第二个开朝后的繁荣盛世——难道柏老师他在骗我?”

玄余?夏暖燕恍然,之前舟逝跟她说,要带她去看一位医术不在罗家老太爷之下的神医齐玄余,原来,齐玄余也是朱权的手下,难怪都说齐玄余为官散漫,一年里有八个月不在任上,原来他是跑去为朱权卖命了。那朱权惯是会笼络人心的,笼络了柏炀柏,笼络了舟逝,笼络了孟瑛,原来他还笼络了皇帝的宠臣齐玄余!被他笼络的这些人全都是才干超群的人,尤其是柏炀柏和齐玄余,难道他们看不出朱权的真面目吗?为什么个个都肯替他卖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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