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章 善解人意

九姑亦点头笑道:“是啊,我在罗府住了多年,看二太太这个人是极好的。”

夏暖燕放下了衣袖,一脸诧异道:“嬷嬷你们在说什么啊,二舅母她怎么了?为什么打头儿就提到二舅母身上呢?”边说,边拿起剪刀来修头发。

汤嬷嬷和九姑面面相觑了一下,才恍然想到,三小姐的那一句“晨起还未来得及烧热水,没有热茶招呼二位,请将就着吃些桂花露”就只是普通的客套词而已,并不涉及二太太什么,因为三小姐刚回府住不久,也未曾在府中过过秋冬,所以她根本不知道烧水房归二太太直接管辖,甚至,人家可能根本不知道罗府还有专门送热水的烧水房!这原是她们二人心中揣着此事,一听见个影儿,就蹦出个子儿来,反而泄露了她们所知的实际情况。

其实几天之前,汤嬷嬷就听小丫鬟偷偷议论说,二太太听旁人告知,三小姐趁四小姐不在家,裹挟着个竹小少爷占了四小姐的桃夭院,简直就是“挟竹哥儿以令老太太”。二太太虽然懒得跟小辈人一般见识,但是担心一向没有爹娘管教的三小姐才小小年纪就学会了行奸使诈,以后嫁去别家再把这一套低级手段用出去,到那时可没有人愿意这样包容她了。

丫鬟甲说道,咱们素来都知道,二太太精明干练,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三小姐这一回算是犯了二太太的大忌讳,撞到了刀锋上了,听说二太太立意要让三小姐学学规矩呢。

丫鬟乙附和道,是啊,听说二太太已经跟所有领对牌的管事说了,她这个舅母要越俎代庖一次,管一管家教欠缺的三小姐,因此先从日常小事管起,断一断三小姐的轻浮得意劲儿,压一压她坏心上涨的苗头……据那听见这话的人说,二太太讲了好多,而且话里的内容都不太好听呢。总之,现在桃夭院的一应公中月例、热水、炭火、下人和小姐的那一套配备都给扣了。

丫鬟丙问,那例饭呢?不是说从前的厨房管事王启家的,就是扣了三小姐半年的例饭用度被人揭出来,后来才坏了事的吗?阳管家怎肯再去触这个霉头?

丫鬟甲答道,桃夭院主子连同奴才共六人,据说是在二太太的指示下,厨房只管给桃夭院六份的下人公饭,至于富裕的银子——二太太说了,没人昧她那些个银子,一应例饭银子和月例都暂且记在公帐上,以后她出嫁前,划拉嫁妆时一并还给她。

呵呵,丫鬟丁笑道,二太太总是如此公私分明,滴水不漏。

无意中听得此事之后,汤嬷嬷便担心三小姐会受不了委屈,泄露出四小姐去向和她住进桃夭院的真实原因,谁知几日过去了,三小姐处竟平静的出奇。每次汤嬷嬷去瞧竹哥儿的时候,每每遇着了三小姐,都是见她或是偎在屋里打盹儿,或是在院子里晒太阳,丝毫没有对伙食、月例之类被扣,发出过牢骚或露出过郁郁之色,简直比从前住在这里的四小姐过的还滋润的样子,莫非真的是桃夭院的地气养人?

其实那些月例银子之类,只要老太太发句话,就算二太太不满,也照样子有三小姐的。可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老太太既然已经放权给二太太,自然不能轻易对她的决断插上一手一脚,驳了她的威信和面子。更夏况,老太太刚把二太太的亲女儿绑进道观里去,虽则是纯粹为四小姐好,但每回她见了二太太还是有一般心虚愧疚之意,因此二太太想做什么,也就由着她去了。

几日下来,原本生机勃勃的桃夭院变作死域,昨日下午,汤嬷嬷看不过眼,才擅自做主给桃夭院安排了十二个洒扫浆洗的粗使丫鬟,又用菊花里里外外装饰一番,总算让桃夭院恢复了几分昔日生机。

而昨天晚上的宴席上发生了一惊天变故,让阖府之人差点儿失去了最最敬重,最最倚为主心骨、顶梁柱的老太太!

当时的情况,在场的汤嬷嬷瞧得一清二楚,当老太太要求大小姐过去端茶被拒,要求二小姐端茶被搪塞时,尽管老太太没有当众斥责,也没有过多的情绪流露,但汤嬷嬷却着实为这个她跟了几十年的主子心痛了一回,恨不能以身相代。

因此,当老太太第三次开口,要求三小姐为她冲茶,三小姐落落大方地应下来的时候,汤嬷嬷感激地几乎想给三小姐叩几个响头,谢谢她送老太太这最后一程……可没想到老太太没死成,被段世子给捡回来了,除了惊吓过一场晕倒过一回,可以说是毫发无伤。听说三小姐被转为人质捉走了,汤嬷嬷为她悬心不已;听说三小姐被聂淳救下来了,汤嬷嬷亦是由衷高兴。

所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平时几个小姐围着老太太撒娇,个个都是乖孙女好孩子,等到遭遇了大坎儿大磨难的时候,站出来的竟是一个柔柔弱弱的三小姐,一个府外养大的跟老太太也不甚亲密的表小姐,夏尝不令人感叹!

于是昨天深夜,等汤嬷嬷扶着老太太回了福寿园的卧房,给老太太捋背心、顺胸口压惊的时候,她就忍不住提出来,三小姐真是个不错的好孩子,姑太太常年不在府里住,三小姐一个孩子孤零零的太可怜了,都说“有娘的孩子是宝,无娘的孩子是草”,不如咱们做一回主,给三小姐认个干娘吧。

老太太听后深以为然,就问汤嬷嬷可有合适人选,于是汤嬷嬷提到了三老爷的续弦夫人梁氏。

日前老太太收到三老爷的家书,说近日会请陆风镖局将梁氏和儿子白及送回家里,信中说过去一年里,及儿的文章和骑射功夫都大有长进,但北边的好书院少,因此想让儿子回扬州读澄煦。

澄煦书院的“女子部”虽然要经过严格的考试才能入学,不过“男子部”却是有钱就能去读的普及教育,而且男子部这几日里出了一位扬州孙府的文榜眼、武探花孙炎彬,让澄煦也水涨船高,隐隐压了京城的应辉书院一头,这也是三老爷想把儿子送去澄煦读书的主要原因。

三老爷的夫人梁氏今年二十七岁,已经进罗家家门五年有余,至今未有所出,而前位原配夫人生的二少爷罗白及一直都跟奶娘同住,不归梁氏抚养。于是,汤嬷嬷生出了一个美好的想法,一个是失去母鸡保护的小鸡阿逸,一个是还没有泛蛋的母鸡梁妈妈,就好像两个半圆对成一个正圆一般,实乃天作之合!

而老太太正要点头应允的时候,绩姑娘突然敲门进来道,琉璃堂传来了消息说,大少奶奶自杀了!

“什么,大表嫂自杀了?”夏暖燕略惊诧,剪头发的剪刀也停顿了一下,“那嬷嬷您为荷还有空来我这里串门子,怎不去二舅母处商量给福州那边报丧之事?”

“呃,”汤嬷嬷噎了一下说,“大少奶奶虽然自杀,可是没死成啊,事情是这样子的,据巧薯回报说,她家主子突然将所有人赶出了琉璃堂,自己在里面熄灭了所有灯火,过了不一会儿,里面就传来凳子倒地的声音,她们所有人冲进去,就见大少奶奶悬于房梁之上东飘西荡,面若金纸,魂归九幽!”

“……后来呢?”

“后来就救下来了呀。”

夏暖燕还是略诧异:“既然救下来了,那嬷嬷为荷还有闲暇来探望我?大表嫂那边儿此刻定然乱成一团吧,我记得你们曾说,下个月表嫂娘家要来扬州游湖,咱们怎好让他们瞧见表嫂面若金纸,脖上还带着一道血痕?”

汤嬷嬷连连点头,抚掌道:“正是这个道理,三小姐说的在理!”

“嬷嬷的意思是……”

“哦,是这样子的,”汤嬷嬷道出原委,“大少奶奶在病中极为思念竹哥儿,想把竹哥儿带在身边照顾,可吴大夫又说,竹哥儿自从跟了你,情况就一天比一天好转,所以老太太就让我来问你,可愿意带着竹哥儿去琉璃堂看顾两日?”

夏暖燕用手指梳着发梢,微笑道:“去琉璃堂看顾……我是极乐意的,不过大表嫂和竹哥儿是否乐意,咱们且慢慢瞧着吧。”

汤嬷嬷见三小姐没有排斥,不禁开心道:“那此事就这么定下来了9有一件事,老太太让我问你,昨晚你听到了什么?就是……昨晚跟刺客喝茶时……老太太附耳跟你说的那句话。”

“嗯?那个啊,”夏暖燕歪了歪脑袋,“依稀听见‘青石板’什么的,当时我很紧张,只想着怎么倒茶手不抖,哪还顾得上跟老祖宗聊天儿呢。”

汤嬷嬷松一口气道:“没听清?那三小姐你就忘了吧,而且那块青石板处的物件已不在了。“

“好啊,那我就忘了。”夏暖燕喝一口桂花露,问,“嬷嬷,九姑,你们还要喝吗?不用客气,这个我做了好多。”

二人齐齐摆手,九姑解释道:“虽然此物芬芳扑鼻,含在嘴里也是入口生津,不过我这两天胃里寒气重,就不多跟三小姐讨了,勿怪。”

夏暖燕微笑:“九姑说哪里话来,原是我招呼不周,呀,刚才刚想叫蝉衣去烧水泡茶,谁知这小妮子扭头就跑了,指不定在哪儿偷懒呢,待我去吩咐她烧水去!”刚才分明是汤嬷嬷来到就驱走了蝉衣和一众丫鬟,夏暖燕现在可真是睁着眼说瞎话了。

汤嬷嬷闻言把她又按回凳子上,道:“三小姐你别急啊,我还有别的事要问你,热茶少喝一次怕什么。”

她被自己的话提醒,想到桃夭院这里热水匮乏的问题,自己偶尔来一次只是少喝一回热水,而这里的主子三小姐可是一秋一冬都要烟熏火燎地烧饮水和洗澡水呢,汤嬷嬷略考虑了一下,说:“烧火房归二太太管,咱们也不好置喙什么,因此这寒月里喝的热水还是桃夭院自己烧吧,反正你们人少,喝的水也少,回头老奴再从老太太处调两个烧火丫头来;而洗澡的水……老奴虽无权做主让三小姐你去温泉洗,不过老太太那口甘玖泉的泉水富裕得很,搁着也都流走浪费了,不如这样,以后晨午两次,我让丫鬟们用木桶盛了拉来两车,三小姐你沐浴就用这个水吧。”

夏暖燕越听越吃惊,没想到这样的好事还能冷不丁从天上落下来,不偏不倚地正中自己脑袋。尽管她知道自己耳朵没出问题,但还是忍不住再次确认:“每天两车,老祖宗专用泉的温泉水?嬷嬷,我没听错吧?”

罗府三口泉中以老太太那口的品质最好,出水量最大,浓度温度最佳不说,还常年添加各种补益药材。虽然汤嬷嬷的理由是“搁着也浪费了”,可是已经浪费了这么多年,怎么就突然白白便宜自己呢,上一世董氏、赵氏、梁氏无不想从那一口泉中取水用,可也没见谁最后办到……难不成真是为了酬功?呵呵。

汤嬷嬷笑得眼睛一眯,拍拍三小姐的肩头说:“没听错,没听错!来,我帮你修头发吧,”说着汤嬷嬷拿起剪刀咔嚓咔嚓起来,而她也打从进屋之后首次注意到了地上黑压压一大片的头发,不禁讶异道,“呀,怎么好端端剪去这么多头发,这可不吉利呀!”

夏暖燕硬着头皮说谎道:“头发太长洗起来麻烦,故而剪去一半,如今即有了热水供应,至今而后我再也不剪发便是。”

啧啧,汤嬷嬷心中暗鞠一把同情泪,果然是没娘的娃儿如草,因为洗不上澡,连一头油光水亮的乌发都剪去了……过两天等三太太回了家,少不得要好好撮合着让三小姐认个干娘,从三太太处享受些母爱。

看着三小姐细细的肩头,薄薄的身体,汤嬷嬷心生怜意,而且自从昨晚之事后,她对三小姐的好感更深了一层,从前只觉得三小姐乖巧懦弱,没想到来事儿的时候还有硬气的一面。须知道,当看了那个刺客大侠的隔空劈桌神技之后,连她这眼界宽广,黄土埋身半截儿,必要时愿替主子一死的老仆都吓得腿肚子哆嗦呢……这么一个容貌钟天地灵秀,心窍七窍玲珑,善解人意的好小姐,难怪被那位宁公子看中了呢。

“至于三小姐你的月例银子、公中例饭、裁衣赏和一概日用所需,”汤嬷嬷接着刚才的话题道,“老奴已经用老太太的名儿,直接知会过相关的管事婆子,以后再也不会短三小姐你那一份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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