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4章 火候不够
郎中赶过来的时候，天色蒙蒙亮，天边的白泛起了蓝，院中的树影也蒙着一层黛蓝。他撩开帘子进了屋，一股子热气扑面而来，他看了眼墙角的炭盆，便皱起了眉头，“这屋里头既有病人，缘何用上炭盆？”
四个屋角搁着四个炭盆，黄铜的炭盆盛着银丝的炭火，无声无息的散发着热气，把这不大的厢房转了季，入了夏。
辛姨娘打着哈欠道：“奴家怕冷，所以用了炭盆。”她口中说着又去看六娘子。
牛头山的树上挂着星捆着人，天色大亮，星光与天色融成了白，瞧不见星光，那树上的人也不见了踪影，只树底下散落着一截子草绳。
山之高，离得远了，便觉层林尽染，秋意浓郁。
“简直是胡闹！”郎中低头取下药箱，“病有成百上千，若是热燥之症，再用炭盆镇日里熏着，莫不是嫌寿数太长不成？”
辛姨娘的眼珠子随着郎中的动作来回转动，郎中年逾五旬，面容清瘦，蓄着一拃来长的胡须，说话间皱着眉头，印出眉间深深的川字纹。
“奴家素来怕冷……”辛姨娘眼珠子一转，口中又解释道：“也是六娘子体恤奴家……这才送来了炭盆……”两人说话间，辛姨娘又去睃眼看六娘子。
“那也万万不该用炭盆。”郎中的语气温和了些，眉头却依旧皱着，“这时节用炭盆，便似是火上浇油。即便虚寒之人内有寒气，也万不能一蹴而成。”
辛姨娘听得似懂非懂，只口中附和，“奴家先前也不知晓，若是早知如此，何至于求了六娘子。不过六娘子最是体谅，这一送来就给奴家送来了四个炭盆。”
辛姨娘目光意味深长，方才郎中来之前，她挂了一脸的泪珠子，此番郎中过来，她倒不着急了，只掏出帕子，时不时在脸颊上抹一下。
屋中几人，各怀心思，唯有郎中一心救人，他取出脉诊，阖眼为安氏把起脉来。
门外，痣丫头守在窗棂底下，她抄着袖子，身上仍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她冷得狠了，牙关不由“得得”作响。
鸡鸣声声，厨下养着几只芦花鸡，院中已经有婆子走动，烧火的丫头，砍柴的婆子，厨下不仅有鸡鸣之声，还有烧火做饭的声响。
厨房一二三等婆子，此番起得早的正是三等的婆子，这三等的婆子镇日里被人刻薄，于是便也学着刻薄起来。
烧火的丫头模样差一些，买来便是个粗使丫头，她身上穿着灰突突的衣裳，只躲在灶台底下烧柴火。
那穿着靛青色袍子的三等婆子，冷不丁上前推了烧火丫头一把，“你这蠢货，竟是生火也不会，镇日里只知道吃干饭，饭桶一样的东西买来你做什么！”
那丫头一声不吭，只埋头生火，她捡起一根小儿胳膊粗细的柴火送到灶洞里头，冷不防的身后又挨了一巴掌。
她身子往前一冲，脑袋险些冲到灶洞里头，饶是躲得快，也燎了几根头发，“这柴火不是拿银子买的，就不能省着点儿用Ｃ在你只是个烧火的丫头，若是让你掌家，再大的家业也能被你败个一干二净！”
烧火丫头此番开了口，声音又轻又低，“奴婢瞧着火候不够，若是再不添些柴火，只怕灶火灭了。”
“竟还敢犟嘴！”婆子发了狠，随手摸起个门栓粗细的柴火抽了烧火丫头几下子，口中更是止不住的骂道：“你又算是个什么东西，竟然还学会犟嘴了，你当你自己是主子不成，真是笑死个人了！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的德性！”
烧火丫头口中低声辩了一句，“奴婢没有……”
“还要犟嘴９要犟嘴！”烧火婆子丢下柴火又去拧烧火丫头的嘴，她下手甚重，只把那丫头嘴角拧出一片青紫，这才又骂了起来，“你模样丑，做活又不利落，也不知走了什么狗屎运，竟然也进了府，真是祖宗八辈烧了高香了。”
烧火丫头嘴角撕扯着疼，她不敢去摸，只低头看着一双手，黑瘦的手背裂着几道口子，新肉还未生出来就被灶火熏得发黑，她眼睛一酸，落下泪来。一滴泪落在柴火上，被炭火一烤，便消失不见。
那婆子看着解气，又拧了烧火丫头一把，“在这府里头，若是想要活得长久，打头的一样，便是莫要多话！”
灶火烧了起来，烧火丫头面上的泪珠子也干了，泪过无痕，她神色麻木，脸蛋儿微微发紧，方才的泪珠到底有了瞧不见的痕迹。
外头天色大亮，又有婆子撩开帘子进了厨房，那三等婆子瞧见，便笑着迎了过去。“您怎么起的这么早，好歹等奴婢送了热水过去。”
“等你送了热水去，只怕天都黑了！送来的热水，不用洗脸，正跟上洗脚！”进门的婆子穿着绛红色的衣裳，头上簪着一枚明晃晃的金簪子，她身材矮胖，一张脸生着肥厚的下巴，脸颊高高鼓起，只把眼睛挤得绿豆大小。
“还不是那丫头，笨手笨脚的，烧个火跟要了亲命一般，若不是奴婢看着，只怕这会儿灶火还没有烧起来呢。”那婆子登时把错处推到了烧火丫头身上。
烧火丫头似是没有听见一般，只专心烧火，灶火映得她脸颊亮堂堂的，也照亮了嘴角的青紫，突兀的青紫之色。
天色大亮，郎中收起了脉诊，皱着眉头沉声道：“荷花姑娘气血虚弱，正气不足，是为阴脉。”
“阴脉？”辛姨娘凑了过去，“可是邪气入体？”她说话间，面上露出恍悟的神色，“怪不得奴家总觉得这屋里不大干净，有时候好端端的就发出一些声响来，待奴家去看，那声响又没有了。回回出现声响的时候，都是半夜三更的时候。”
“那半夜三更岂不是鬼门大开的时候……”辛姨娘越说越觉得害怕，“奴家有一夜起夜的时候，就瞧见屏风后头有个鬼影……”
东墙边儿上却有个屏风，屏风后头搁着雕花的澡盆子，还有个红木的恭桶，旁的只有几样琐碎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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