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6章 荷叶依稀
秋日晨起微凉，荷叶泛黄。
荷花池早已没有了平日里的风采，荷叶稀疏，不似夏日那般挨挨挤挤，正像诗中所说，荷香依稀辨，残影已满塘。
自入秋之后，六娘子便鲜少过来凉亭，只逢着天色正好的时候，过来略微坐上一会儿。
米儿丫头身穿杏色襦裙，一旁摆弄着茶水，她平素镇日里穿着土色衣裳，此番换了颜色倒真添了几分颜色。
米儿手拿茶碾，茶饼碾碎而成的茶末茶，茶末以米粒大小为宜，她先将水在茶釜中煮至冒小气泡，再投入茶末，用竹荚搅拌，等茶末铺满水面时，便舀出一盏，恭恭敬敬递给了六娘子。
金桂飘香，那石桌便有了一样桂花糕，滋润松软，香甜可口，为那瓷盘凭添一样秋意。还有一样巨胜奴，乃是寒具即食馓也，以糯粉和面，入少盐，牵索纽捻成环钏形，油煎食之。
六娘子拿着帕子包起一枚，正小口吃着，那厢陡然响起一阵喝骂声，听声音似是老夫人。
六娘子以目询米儿，米儿便低声说道：“方才奴婢瞧见痣丫头跪在荷花池边儿上，奴婢问了两句，说是辛姨娘昨夜让她去元阳姑娘屋里头去请郎君。她没办成差事，这才领了罚。”
“昨夜领的罚？”六娘子皱眉道。
“可不就是昨夜，到现在也有三个时辰了。”米儿叹道。
再说那厢，老夫人经过荷花池的时候，瞧见那痣丫头，便招呼身旁的婆子上去掴耳光。
那婆子下手又重又急，痣丫头一夜不曾合眼，先是被辛姨娘打了巴掌，此番正昏昏沉沉跪着，冷不丁挨了几个耳光，身子一软，便歪在地上。
“你家姨娘惯会装模作样，你这丫头也是有样学样，你既要装模作样，那便再挨上几下子，便就老实了。”老夫人身穿重紫团绒襦裙，头上簪着一枚亮灿灿的金簪子，脚踩蜀锦团纹鞋子，偏一张脸满是怒气。
那婆子倒也听说，说话间又上去给了痣丫头几个耳刮子，痣丫头受了一夜委屈，此番被打的头昏脑胀，不由得悲从中来，只不管不顾的哭嚷起来。
那婆子又打了她几下，痣丫头猛地坐起身来，只拍着大腿高声嚎哭，“今日便打死奴婢罢……奴婢反正是合着是活不成了……倒不如死了罢……”
那婆子又打了痣丫头几下，眼看痣丫头闹将起来，便停下了动作，抬眼去看老夫人。
老夫人脸色发青，看着痣丫头发狂的叫嚷起来，于是冷声说道：“且把这丫头捆起来！”
那婆子急吼吼的去寻绳子，竟有个婆子方才看那痣丫头挨打，心里头颇有几分跃跃欲试的念头，此番便自作主张上前去打痣丫头。
痣丫头此番坐在地上，一手拍着大腿，一面痛哭叫嚷，“奴婢活不成了……奴婢命苦……早早死了……倒也解脱了……”
痣丫头正悲痛欲绝间，那婆子又去掴她耳光，她一面流泪，一面挣脱，口中尖叫不休，“你快些走开……快些走开……”又挥手去挡那婆子。
老夫人兴师动众而来，此番倒被个丫头搅的乱糟糟的，她心中有气，伸手指着痣丫头，“这个没上没下的东西，没地了辱没了府中的脸面，倒不如早早的发卖了出去。”
这厢热闹起来，那厢惊起荷花池中的飞鸟，振翅而飞的破空声，传到了凉亭之中。
“六娘子可要下去瞧瞧？”米儿低声问道。
“这般的热闹还是莫要掺和才是。”六娘子丢下帕子，端起茶盏，那厢的热闹不过是那厢的热闹，与她又有什么干系。
米儿看向荷花池的方向，隐约瞧见痣丫头拼命挣脱的身影，于是目光之中便带上了一抹同情。她吞了口口水，转头去看六娘子，“那婆子奴婢先前也见过几回，最是个下手不留情的。”
“先前有个丫头因为老爹输了旁人五两银子，实在急得没法子了，就去找这婆子借钱。”
“谁知这婆子转眼就告到了老夫人那里去，她也不知怎地颠倒黑白，最后倒把那丫头当众掴了一回耳刮子。”
“而后呢？”六娘子随口道。
“那丫头觉得丢脸，心里头受不住，最后病了好一回。”米儿叹了一口气。
“此事与咱们又有什么干系？”六娘子又道。
“可是娘子……”米儿讷讷说道：“奴婢只是觉得痣丫头实在可怜。”
“你当真觉得她可怜？”六娘子又问道。
米儿点了点头，“奴婢跟着娘子是奴婢的福气，痣丫头跟着辛姨娘却是她的祸事。”
六娘子点了点头，似是认同了米儿的话。米儿心里头便又活泛了起来，只再接再厉的说道：“六娘子是不知道，那痣丫头成日里挨打，嘴皮子日日都是破的。”
“一日从早到晚，便没有闲下来的时候，就这还常常挨打，回回都是几个耳刮子，这倒也是轻的，重的时候也有，那便是要拿着门栓使劲抽打。”米儿说话间，面上露出一抹同情之色。
“你可是很同情她？”六娘子看向米儿。
“奴婢只是觉得痣丫头可怜极了，她年纪不大，估摸着也是头一次做伺候人的丫头，结果偏偏遇到了辛姨娘这般难缠的，可不就是可怜。”米儿又叹了一口气。
“既然如此……”六娘子软下声音，在米儿期待的目光之中，徐徐说道：“你便也陪着痣丫头跪着去吧。”
“六娘子……”米儿瞪大了眼睛，一脸的不可置信。
“还不快去……”六娘子冷下脸来斥道。
米儿垂着眼皮子，一声不吭的出了凉亭，身上的杏色襦裙在阳光底下泛着亮光，她垂头丧气的穿过石子路，慢慢腾腾的走到了莲花池边儿上。
那厢老夫人的喝骂声，痣丫头的高声叫嚷声，婆子不停的喝骂声，在这些太阳底下的喧闹之中，米儿径自走到痣丫头身旁，双膝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米儿轻轻地来了，重重的跪下了，如此诡异的行为，倒让那喝骂不休的婆子停止了喝骂声，又让愤怒不休的老夫人停止了愤怒，于是三个人，两双眼睛，都盯在米儿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