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父子

慕容睿亲自在为慕容伯嘉准备着拜师所用的六礼束修①,一样样*,精心准备,绝不假以人手,足以见得慕容睿对儿子拜师的这件事情有多么重视。

张氏来的时候,就见慕容睿正在往一个红漆盒子中依次放入芹菜、莲子、红豆、红枣、桂圆和肉干六样东西。

张氏不知拜师礼是何物,还在纳闷从来不碰这些俗务的老爷今天怎么心血来潮,也摆弄起蔬菜果子来了?

慕容睿听见张氏的声音,手上不停,头也不抬,只是问:“伯哥儿身子如何了?明日能下床么?”

一提起这件事,张氏心里就有气:什么拜师礼,怎么挑了这么一个日子,往后面推迟两天就不行?明明就是徐凝冰那毒妇知道伯哥儿还病着,故意叫她侄儿来折腾伯哥儿的9说什么江儒的徒弟,她哪会对伯哥儿安什么好心?这妇人的心肝怎么就这么恶毒?

因为心里有火,张氏小意地试探着对慕容睿道:“老爷,哥儿现在一下床就头晕呕吐,实在是下不了地啊。偏偏哥儿性子倔,听说了明天的事,非要强撑着下床,这么一会儿已经吐了三回了,我这心里……老爷,非要明天行这什么劳什子的拜师礼么?”

张氏知道慕容伯嘉是装病,本以为徐凝冰走了之后就没事了,哪里想到伯哥儿这高烧都已经烧了一天了,温度却怎么都降不下去。

张氏不知道儿子是用了什么方法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就烧成这个样子的,就连老太医也没有发现其中的蹊跷,只说哥儿思虑过甚,肺火有些虚旺,开了清热退烧的方子,嘱咐伯哥儿好生养着。

但是伯哥儿至今都没法下床也是真的,高热不断的男孩儿,稍微一起身就天旋地转,恶心呕吐。头晕是小事,可是要是明天在徐子晋面前呕吐失仪就是大事了。张氏心疼儿子,难免话音里就带出了对徐子晋的埋怨。

慕容睿一听就怒了,斥道:“无知蠢妇!你懂什么?!那徐家公子是何等人物?他愿意屈尊降贵地收伯哥儿为徒,简直是我慕容家祖坟上冒了青烟!你回去告诉伯哥儿,明天就是爬,他也得给我爬起来,行完拜师礼!!!”

张氏见慕容睿是动了真火,顿时噤若寒蝉,不敢再说一个字,逆了慕容睿的意思。

慕容睿皱着眉说完这些,又觉得让张姨娘一个无知妇人传话未必能传的清楚,决定还是自己去看儿子一趟,顺便慕容睿也还有一些事情,想去问问他这个“好儿子”。

宜保堂——

慕容伯嘉还在高烧之中。

之前他为了在徐凝冰面前装作发烧说胡话,引出记庶子为嫡子的这件事情给徐凝冰一个下马威,服了一种从西域买来的秘药。

这种药见效极快,可以使人高烧不退,几可乱真,对人的身体也没有什么损害,但就是后遗症严重,要整整烧上三天,而且烧退了之后也有整整十天的时间会手足无力,恶心呕吐。

就如同现在——慕容伯嘉的神志是清醒的,但是整个人被从身体内部腾起的那种高热所控制着,像是被慢火烘烤着,从骨头缝里面冒出酸来,根本无法起身。

慕容伯嘉咬了牙,想再一次用酸软无力的手撑起身子,却又无力地摔倒在了床上,胃里面又是一阵翻江倒海。

慕容伯嘉买秘药的时候没有买解药,本来也不需要解药,只需要挺过三天就什么事也没有了。他原本想着不过只有三天,咬着牙撑一撑也就过去了。谁想到徐凝冰的反击来得这么快?

是的,反击。

慕容伯嘉心里明镜儿一般,江儒的徒弟是什么人,自己又是什么人?两个人的差距不啻于云泥之别。徐子晋不可能会心血来潮地想收自己为徒,一定是他姑姑徐凝冰回去跟他说了些什么。

这就是徐凝冰予以的反击,不是阴谋,而是阳谋,光明正大地给你一个上好的机会,只看你敢不敢接,能不能接的住罢了。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慕容伯嘉嘴里发苦,心里发狠,他当然知道这次机会有多难得,只要能跟江儒一系搭上一星半点儿的关系,别说是让他发着高烧完成拜师礼,就算是数九隆冬让他脱光了衣服去护城河里游一圈,他都愿意!

只是,明天想也知道,徐子晋一定不会那样顺顺利利地就收了自己为徒的,他一定会出点什么幺蛾子为难自己。

自己要是应对得不好,徐子晋完全可以以资质为由,光明正大地拒绝自己。被江儒的传人嫌弃过的学生,这话要是一旦传扬出去,这一生休矣!

就如同一枚绝世的珍宝,被放在炽热的铜盘之上,周围有刀斧利剑相向,拿不拿?怎么拿?

拿了,怕铜盘炽热烫焦皮肉,刀斧锋利。

不拿,又舍不得这绝世珍宝。

慕容伯嘉陷入了两难。在他的想象中,徐子晋成了一个卑鄙小人,但是正好恰恰相反,这是一个君子予以他的反击。

其实徐子晋如果再狠烈无耻一些,完全可以把慕容伯嘉收为徒弟,再找个借口把他逐出门墙,被师门所逐的人这一辈子基本上也就毁了。不过徐子晋觉得自己没必要下这样的辣手,这孩子只有十岁,实在是没有必要毁掉他的一生。

有些事情可以做,有些手段则是不屑为之。有所为,有所不为,才是读书人应有的风骨和操守。

慕容伯嘉烧得晕晕乎乎的,脑子混沌一团,不知不觉就这样睡着了。

慕容睿来的时候就看到儿子昏睡在床,脸颊被高热逼得通红。毕竟是自己亲自开蒙的孩子,手把手教着念书写字,慕容睿对这个儿子还是有感情的,更何况他在慕容伯嘉的身上倾注了那么多的心血。

慕容睿上前,把手搭在了伯哥儿的额头上,试试温度,手一放上去就皱了眉:“怎么还是这样热?太医开的方子没有按时服下去么?”

周围伺候的丫鬟小厮瑟瑟发抖,只有一个看起来像是领头的年纪稍大一点的丫鬟出来回话:“回大老爷的话,太医大人的方子,奴婢们都是一天三顿不敢错眼地熬着,盯着大少爷按时按量服下去的,不敢有丝毫放松。可是许是时间还太短,大少爷的补没有什么起色……”

慕容睿也知道这些事其实不能怪下人,也就摆了摆手,让下人们都退下了。

张氏留了下来。

慕容睿看了张氏一眼,沉声道:“你也退下,我跟儿子说点知心话。”

张氏从未见过慕容睿这样的表情,心里有些发慌,可是也不敢违背了慕容睿的意思,只能退下,走的时候还贴心地给这父子俩关上了门。

慕容睿见屋子里面的人都走了,伸出手去,摇了摇慕容伯嘉,低声道:“伯哥儿,伯哥儿醒醒。”

慕容伯嘉浑浑噩噩地睁开眼睛,见是父亲,心中一酸,声音沙哑道:“爹爹……”慕容伯嘉对自己的父亲还是非常儒慕的,他对慕容睿的感情胜过这家中的任何一个人。

慕容睿看着儿子儒慕的目光,心中有些话不忍说,可是又不得不说,他给儿子掖了掖被角,动作温柔,说出来的话却一点不容情:“伯哥儿告诉爹爹,你这病,是怎么来的?”

慕容伯嘉悚然一惊:“爹爹说什么?”

慕容睿的声音如他的脸色一样凉:“你身子一向强健,虽然旅途劳累,可是有下人小厮们殷勤伺候着,这一路上也没有着什么寒凉。之前一点症状也没有,忽然就起了高热,连太医院的院正也查不出原因。你这病来得蹊跷,症状还是四肢无力、恶心呕吐。伯哥儿,你真当爹爹我什么都不知道么?那西域的秘药不便宜吧?”

慕容伯嘉身上是高烧腾起的灼人热度,心中却如坠雪水一样的冰凉。他怔怔看着父亲,想辩驳,却不知道父亲现在跟自己说这些话的用意是什么。

慕容睿叹了一口气,接着说:“你从小就聪明,有心计,为父很是欣慰——你将来是要为官为相之人,要是太过善良纯稚,只能为人鱼肉,任人宰割。所以你有时候耍耍小手段,为父也装作看不见。你也知分寸,一直没有令为父失望过。可是你为什么要把这些小聪明用到你未来的继母身上?你可知她是什么人?她这侄儿……”

慕容伯嘉面色一变,想开口说话,慕容睿一把按住了儿子:“别想着把事情推到你姨娘头上,她一介妇人,虽然心思活络,见识却始终有限,她不知道这种秘药的存在,也想不出这样震慑徐家小姐的法子。”

慕容伯嘉颓然地倒了下去,知道自己什么都不用说了。

“唉,罢了罢了,也是你的缘法。这次为父不会出手帮你,你既是个男儿郎,有胆子耍这样的手段,就自己摆平这件事吧!摆不平,也就不要怪为父了!”

①拜师六礼分别是芹菜,寓意为勤奋好学,业精于勤;莲子,莲子心苦,寓意苦心钻研学问;红豆,寓意鸿运高照;红枣,寓意早早高中;桂圆,寓意圆圆满满;肉干,最后这一条是从孔老夫子之时起就流传下来的习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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