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生机

慕容婧被颜瞬清的目光逼得一窒,脑子飞速转着,想着到底要怎么样才能把这句话遮掩过去,但同时又觉得自己不管说什么都无法跟表哥解释清楚了。

正在慕容婧搜肠刮肚地想办法时,却听得颜瞬清略带疑惑地问:“婧姐儿在说什么?四哥七哥小十一都好好的,我怎么就变成颜家的独苗了?”

颜家被贬谪之前人丁兴旺,单单是颜瞬清这一辈就有十二个孩子。颜家不论男孩儿女孩儿都是一同排辈的,颜瞬清排行第九,上头有旁支的四位堂兄,下头有嫡支的一个弟弟。

大堂兄和二堂兄年岁长一些,在十五年前颜家的那一场劫难中作为司天监丞被皇帝赐死了,是以现在“瞬”字辈中,只余下了颜瞬清兄弟四人。

即便这样,也远远没有达到慕容婧所说的颜瞬清是颜家的独苗这样的程度。

颜瞬清会疑惑也是正常的。

而慕容婧闻言愣了一下,继而心中涌起狂喜——

是的!上一世她只知道表哥回到京城的时候亲人尽殁,如一头浴血的狼,是孤身一人。所以刚才她就顺理成章地以为颜家已经被屠戮一空,只剩下表哥一个了。

但是现在是在三年前!造成颜家几乎灭族的那一件事,在这一世应该还没有发生!

慕容婧的心脏疯狂地鼓噪起来,满脑子只剩下了一个念头,唯一的一个念头:她重生一次没能救下娘亲,那么能救下外祖家也是好的!

重生一次却没能救下母亲的蚀骨的遗憾、日日萦绕在慕容婧心头的懊悔,在这一刻终于找到了能够弥补的方法。慕容婧怎么可能放任这个救下颜家的机会白白溜走?

此念一起,慕容婧破釜沉舟一般地踏前一步,紧紧抓住了颜瞬清的手腕。女孩儿细瘦的手指冰一样凉,指节用力得发白,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求生的绳索,又或者是身处地狱的幽魂看到了人间的一线光明。

慕容婧知道自己如果不说出点隐秘的事情,颜瞬清是不会跟自己说真话的——她必须知道颜瞬清是回来做什么的,才能有机会推断出颜家灭族的事情是不是跟颜瞬清这次回京有关。

慕容婧整个人,从手到声音,都因为极度的紧张而颤抖得厉害:“我知道表哥有大图谋,大野望。可是龙椅上那人真的不知道表哥的行踪么?还是布好了陷阱等着表哥来自投罗网,好引出那位贵人的踪迹?”

颜瞬清当然知道慕容婧口中所说的那位贵人是谁,脸色一下子变了,之前那副好脾气憨厚哥哥的样子全然不见,他反手扣住了慕容婧的肩膀,慕容婧甚至觉得听见了自己肩胛骨因为不堪重力而发出的“吱嘎”声。

颜瞬清看着慕容婧额头上一瞬间疼出的汗珠,声音阴冷得似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毫不怜惜地问:“你是谁?”

剧痛之下,慕容婧极力保持着自己的清醒,一字一顿道:“客星犯紫微,十五年矣!太一不得归位,天子变,兵起!”

慕容婧的回答看似跟颜瞬清的问题毫不相关,但是就在慕容婧说完这句话的同时,颜瞬清身上的杀意瞬间尽敛,捏着慕容婧肩膀的手也松开了——

观察天文,稽定历数,记录日月星辰之变,阐释风云气色之异,一直都是颜家不外传之密,星象中隐藏的讯息也只有颜家子孙才能解读。

颜家子孙,不论男女,从开蒙之时起就要学习观察星象,认分野星图更是基本功,倒是比识字还要早些。

而慕容婧是由她的母亲颜家嫡女颜清荷手把手教授的,对于星象比一般的颜家子弟知道得还要更多些,例如解读帝星这样的嫡支不传之秘,慕容婧也略知一二。

慕容婧刚才所说的紫微就是“三垣二十八宿”中的紫薇垣,位于北天中央,用以指代皇宫。

客星犯紫薇的意思就是说现在的皇帝是不被天象承认的帝王,他居住在皇宫中是鸠占鹊巢,在天象上的反馈就是紫薇垣被客星所夺,以至于帝星“太一”不能回到自己应处的位置之上。这样的天象为大凶,会致使天下大乱,兵戈四起。

慕容婧这个回答一石二鸟,不仅证明了自己的身份,同时也表明了自己与颜瞬清是持同一立场的——他们同样不拥护在位的帝王,认为他是不被天地承认的“客星”,认可流落于民间的那位皇子“帝星”的身份。

虽然不清楚慕容婧是怎么知道那位“贵人”的存在的,又是怎么知道颜家跟那位“贵人”有所联系的,但是颜瞬清已经知道自己的这位妹妹对自己,对颜家都是绝无恶意的。

颜瞬清有些后悔自己刚刚过激的反应,伸出手去检查了一下慕容婧肩膀的骨头,问道:“我刚才是不是捏疼婧姐儿了?”颜瞬清知道自己下手有多重,慕容婧的肩膀一定是受伤了。

慕容婧木然摇了摇头:“表哥此行危险重重,谨慎些是理所应当的。之前是我不好,没能跟表哥说清楚原委。”

“那婧姐儿又是怎么知道那位贵人的存在的?”

有那么一瞬间,慕容婧几乎想把自己重生的这件事情对着颜瞬清和盘托出,但是最后一丝理智及时阻止了她,真话在慕容婧喉咙里滚了几番,还是咽了下去,换做另外一套说法:“我年纪小,好多事情也都是听娘亲说的。娘亲说当年三皇子暴毙之后,皇子妃和小世子都不知所踪,人人都猜测两位贵人是遭了恶人毒手,但是娘亲夜观天象,发现太一星虽然光芒黯淡,不得归位,却始终有一丝星芒不灭,所以娘亲断定小世子还在人世。再加上今天表哥冒险回到崇都一事,我想不到除了拥护新主、为颜家洗清冤屈之外,还有什么事情能够值得表哥这样冒险。”

慕容婧说的这一番话合乎情合乎理,条理清楚,逻辑分明,不怕颜瞬清不信。

颜瞬清果然信了,他长吁一口气,叹道:“可惜婧姐儿生为女儿身。你若是个男子,颜氏中兴,则指日可待了。”

这本来是颜瞬清普通的一句感慨,慕容婧听到这句话却愣住了。

颜氏中兴,则指日可待。

她听过这句话。

是在哪里听过呢?又是在什么时候听到的呢?

慕容婧的头忽然毫无征兆地疼了起来,而遥远的记忆就在这样剧烈的疼痛之中渐渐浮出了水面。

记忆中自己大概只有两三岁的样子,走路还不是很稳当,迈着两条胖胖的小短腿,跟在母亲身后。

大约是年岁太小的缘故,慕容婧怎么用力追赶也追不上前面的母亲,只能看着母亲的背影离自己越来越远,急得慕容婧一个劲地叫:“娘亲!娘亲等等阿九!”

可是母亲却一直不回头,慕容婧只能听见母亲冷冰冰的话语:“婧姐儿今天不把那两句背下来,姆妈是不会抱婧姐儿的。”

慕容婧浑浑噩噩,又急又气,不自觉带上了哭腔:“什么话,娘亲要阿九背什么话?呜呜呜,阿九不知道。”

听到女儿的哭声,一直走在前面不曾回头的颜夫人停了下来,无奈地转身蹲下了身子,亲了亲女儿柔嫩的脸颊:“姆妈是怎么教婧姐儿的?婧姐儿要把这两句话背下来,颜氏中兴,则指日可待。婧姐儿要不要背?要不要让姆妈开心?”

年幼的慕容婧被母亲抱在怀中,又开心了起来,她咬着手指,口齿不清地点头说道:“阿九要让姆妈开心。阿九要背。”

于是颜夫人说上一句,慕容婧便学上一句,两句韵文一共才十四个字,孝子记忆力甚好,很快就背熟了:“一钩残月伴三星,此心犹系故国中。”

后来慕容婧知道这两句韵文其实是两个字谜:一钩残月伴三星,是一个“心”字;此心犹系故国中,是一个“惑”字。但是单单两个字,“心”和“惑”又能代表什么呢?母亲一定要自己记住这两句话又是为什么了呢?为什么自己记住了这两句话,颜氏中兴就指日可待了呢?慕容婧一直没有得到这些问题的答案。

再后来,时光流逝,慕容婧就渐渐把这件小事忘到了脑后,直到今天听到了表哥说起颜氏中兴的话,才再次想了起来。

颜瞬清看着慕容婧的脸色实在惨白,关切道:“婧姐儿没事吧?是肩膀痛么?怎么出了这么多冷汗?”

颜瞬清的声音把慕容婧从回忆里面拉了出来,慕容婧摇了摇胀痛欲裂的头,急切道:“表哥,我刚刚想起母亲曾教过我两句韵文,说我背下了这两句话,则颜氏中兴指日可待,今日正好遇见了表哥,我就代母亲转述这两句话——一钩残月伴三星,此心犹系故国中。”

慕容婧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对颜瞬清说年幼时背下的两句无关紧要的韵文,但是她有一种强烈的直觉敦促她一定要把这两句话一字不错地告诉颜瞬清。

而颜瞬清在听到这两句话的时候,眼睛一亮,脸上渐渐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来,抚掌喃喃自语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原来父亲手里的韵文竟然不是全的。怪不得我找了这么久都一无所获!”

见慕容婧一脸迷惑神色看着自己,颜瞬清解释道:“婧姐儿这两句韵文可是帮了我大忙了!我这里也有两句韵文,是父亲教给我的,与婧姐儿的那两句相仿,也是字谜,答案是‘守’、‘荧’二字。”

颜瞬清与慕容婧的四句韵文合起来便是“心”、“惑”、“守”、“荧”四字。

心、惑、守、荧?

同为颜家观星技艺的传人,对这四个字都熟得不能再熟,打乱了顺序也能在一瞬间认出来,兄妹二人异口同声地说道:“荧惑守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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