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天启年历七十四年十一月二日,南陵八皇子东夷在城门口列队欢迎卞唐来访的使节团,太子轩辕策站在马车门前,一身暗红色张扬的繁纹蟒袍,外披对阵锦衣,边缘绣着蜿蜒而下的银色流纹,潇洒倜傥,英姿绰绰,肌肤如白瓷般细腻,墨发羽冠,仪表堂堂,而当所有人都看向自喻容冠天下的绝色男子轩辕策的脸时,面部表情都毫不意外的僵硬住了。
这个面目乌青臃肿,犹如一颗猪头般的容貌的人,就是那个相传容貌绝色魅惑天下的卞唐太子轩辕策?卞唐的人审美还真是与众不同啊……
即使如此,民众的气氛还是依旧热烈,马车上的轩辕策却不知道他们是因为卞唐与南陵此次外交极有可能结盟而欢呼,反而以为是这些子民欢迎他,不由得笑得更加猖狂,却不小心扯到了伤口,一阵龇牙咧嘴,却依旧挥舞着双臂露出一口皓齿笑颜以对的对夹道欢迎的人们打着招呼。
东夷在见到轩辕策那形如猪头般的容貌的时候还是僵住了一下,随后又很快的反应过来,笑着上前了一步,“卞唐太子相传容貌冠绝天下,如今得见果真如此,真是名不虚传。”
对着这样一张脸,亏得东夷能够说出这番话,皇家,权势,从来都是最虚伪的东西。
“哪里哪里,”轩辕策摆摆手,竟然厚脸皮的应承下了,“多谢夸奖,皇子也不逊于轩辕,不必自谦了。”
东夷陪着笑道几声不敢,随后同轩辕策一同上了马车,往南陵帝都的武源长街驾驶而去,尽头,便是那座巍峨庄严的浩瀚皇城。
一路上,无论东夷如何刺探,轩辕策都没有说出自己弄成这幅模样的人与缘由。
而此刻,在西南禁卫区的一座肃穆府邸中。
小轩香榭,八角亭中四方临水,被一圈碧绿的清湖围绕,只有一架木桥搭向外边,像是孤立于世间的天外之所,精心雕琢过的假山屹立于前方,清长的流水哗哗而下汇入下方的碧泉,即使是冬日也不见停歇,池中绿萍漂浮一片春意,这些都是在温室中精心培育才能孕育出来的品种,在这炎炎冬日中难得一见。
八角亭房檐低垂,琉璃青瓦覆盖,折叠的山河图屏风摆开,屏风前一男子黑发披散而下,一袭墨衣釜如仙,上绣腾云流纹,盘着腿正在俯身弄琴,小几上一把六弦古琴横向摆放,旁边放着一杯还飘着茶叶的上好云雾茶,垫子旁边一鼎四脚香炉正燃着清心凝香,香雾犹如一条蜿蜒而上的苍龙缓慢向上,在铮铮的琴音之中四散开来,萦绕在男子的发侧。
剑眉英挺,皓目深邃,鼻梁挺直,薄唇轻抿着,浑身积压着凉薄的气息,似乎是哪个隐世的高人,琴音流转,奏的却是一首霸气的山河血洗,犹如兵马万阵杀敌,杀伐震天,血光四溅,男子兀自在琴弦上灵巧轻勾,琴音流转,犹如峰回路转一般的惊心动魄,十面埋伏,招招致命,琴音犹如死神勾动着人们紧张的心弦,仿佛一切都运筹帷幄在他的手中,眉眼微微眯上,掩盖了眸中那抹志在必得的狂傲野心,骤然琴音一转,突然换成了一首悠然自得的风萧小调。
片刻之间,木桥上响起了轻微的脚步声,虽然已经被来人故意放低,但凭借着自己超凡的耳力,亭中的男子还是听见了。
“喂!”
突然一声轻吓,少女一身火红色裹胸长裙,外披一件中袖坎肩,艳丽青春,有着少女般的芳华绝艳,墨发半挽半束,一柄流苏在耳侧徐徐坠下,流光溢彩,高贵如华,她踩着高底的同色软靴在男子背后出现,男子却兀自弹着琴,好似没有听到。
少女仿佛见惯了一般不以为然的在男子对面坐下,撑着手臂探出身子,容貌清丽秀色可餐,声音清脆空灵,犹如林中黄莺,“嘿,刚才宴会上你怎么走了呢?是不是觉得无聊了?你也别怪那些狗眼看人低的人,不是还有我吗?”
男子终于说话了,嘴角微勾,挂着清冷的笑意,眸中却清明一片丝毫不见该有的神采,“郡主多思了,无痕不过是觉得宴会上气氛太过憋闷这才临场退席。”
“憋闷?”少女眨巴着灵动的大眼睛,秀眉微微皱起,眸中一派担忧,语气关怀的略有些急促,“该不会是月前的伤还没有好全吧?”少女眼眸流转,语气嗔怪,“八哥也真是的,不过是箭术较量,何以出手如此不小心,竟然射中了你的胸口,要不是那天我给你戴上了我的护心玉,如今我哪还见得到你。”
男子轻笑一声,微微低下头掩盖住眸中的色彩,手中依旧抚弄着琴弦,飘扬出清冷的调子,“郡主别怪八皇子了,不过是一时粗心。”
一时粗心?已是一箭正中胸膛直指心脏,若不是他及时侧身让箭矢偏移了一些,恐怕当初他早已命丧黄泉,那块护心玉早就被他扔了,不过是当时一个托词而已,当初多双眼睛看着,明眼人早就明白,东夷不过是想要借着切磋之名让他死于他的箭下,除去了如今南陵皇不予言表的眼中钉,自然是在争夺皇位的路上通畅一些,不过这些话,却绝不能说。
“好啦好啦,八哥就是这样,灵滑的像头泥鳅,无痕啊,不如明天我们去跑马吧!最近即将入冬,入了冬跑马太冷了,趁着还没入冬我们去玩玩吧?”
少女含着希翼的眸我见犹怜,可对面的男子却不甚在意,反而轻声提醒道,“郡主请自持身份,唤无痕世子比较好。”
少女嘟着唇,似乎还想说什么,却乍听木桥的另一边传来了稳健的脚步声,琴声骤停,两人齐齐扭头望去。
却见一少女以墨紫色的缎带束着爽利的马尾,长长的墨紫缎带垂至肩上,墨发微甩,说不出的英气豪爽,细致的黛眉如一笔浓墨重彩的画墨,眉睫纤长微卷下一双漆黑如墨的浩然之眸似含着苍茫迷雾,隐隐流蹿着墨紫色的流光,鼻梁耸立,唇瓣微抿着,嘴角轻轻勾着一抹笑,一身墨紫色对阵骑装,脚踏紫靴,走动间右手食指上缠绕的墨蛇戒指闪烁着泠泠暗光,蛇眼幽深,让人不寒而栗。
见到了来人,少女的眉眼一下子沉了下去,不悦之色尽显,嘴里微微嘟囔着,“怎么是这个男人婆,又是穿的跟上战场似的,这里是帝都,哪里要她耍威风……”
男子眼中微微不悦,却很快消沉下去,浮上了一丝真切的笑意,也许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看着苏紫的时候,他的神色是完全不一样的,那个时候才能让人感觉到有个人在你面前,否则无论这个人是在同你说话还是游玩,你都会感觉这个人根本就魂飞天外,没有把心思放在这里。
“回来了?”男子微微一动,随即便扶着案几站了起来,对面的少女也随着帝无痕的动作站起来,却依旧板着一张冷脸。
少女在亭中站定,双手抱拳,头颅微低,声音不卑不亢,“参见纳兰郡主,郡主万安。”
纳兰珠一偏头,眸中不屑,语气嘲讽,“本来我是挺安的,但是一看到你就不怎么好了,苏紫,你为什么一定要缠着无痕呢?没看见我和无痕哥哥正在说话吗?真是没有礼貌。”
苏紫微垂的头轻佻眉梢,眼中却是见惯不惯的没有丝毫波动,“是奴婢失职,但是身为世子的贴身女婢,奴婢不得不缠着世子,请郡主体谅。”
纳兰珠气结,柳眉倒竖,声音蛮横,“你!”
“纳兰珠!”
还没出口的话被一旁的男子冷声打断,纳兰珠不服气的偏头看向帝无痕,骤然对上一双冰寒如霜的无情冷眸,暗暗缠绕着戾气,纳兰珠的心中却突然咯噔一下,眉头皱起,眼眶逐渐微红湿润,狠狠的顿了顿脚,语气哽噎,“帝无痕!你就宠着这个奴婢吧,哪天她给你惹下滔天大祸,你就哭吧你!”
语罢,年方十六的少女扭头就走,脚步飞快,眸中含泪的样子轻触人的心弦,帝无痕却不以为然,上前一步托起苏紫还抬着的手臂,语气温和,“怎么样,一路上还顺利吗?”
木桥的另一边少女猛然停下身子,眸中含着希望微微侧头往回望了一眼,却看见那男子动作轻柔的端了杯茶给对面那个英姿飒爽的拥有绝色姿容的女子,带着她千盼万盼却始终得不到的温柔,少女面目阴狠,银牙紧咬,步步犹如踩踏着心中那人的尸首往质子府外走去。
苏紫一口将茶水饮下,挑着眉呼出一口气,随后步步风尘的在案几旁坐下,却是盘腿而坐,不似那些名媛淑女跪着坐下跪到脚发麻的自虐。
“当然顺利,有我出马,汉城那帮匪寇自然是落荒而逃。”苏紫说的无比轻松,但是几日几夜不眠不休的追捕还是不可避免的让她的眉眼染上了疲倦,她自以为隐藏的很好,却还是被男子发现。
帝无痕绕到苏紫的身边,双手覆上她的双肩,轻轻地按摩起来,苏紫却是习以为常,不过还是惯用的调笑道,“人家是让丫鬟捶腿揉肩,你倒好,反过来了。”
帝无痕轻笑一声,面色温和,“那我不揉了?”
“别!”苏紫赶忙阻止,眼眸含笑,“揉揉吧我的大爷,小的东奔西走的早就累垮了。”
“呵呵。”帝无痕失笑,手下却从来没有闲下来过。“说说吧,这次的过程可还好?”
苏紫给自己倒了杯茶,缓缓的说了起来,“这次去汉城剿匪总的来说挺顺利的,而且行会的人战斗力都挺强,不过群体的合作力度不够,这次剿匪清扫了汉城,现在汉城周边已经都是我们行会的天下了,而且我还发现了一个青鹰帮的盐枭据点,连带着给他一锅端了,直接从地下遁走,一个个以为见鬼了一样喊着他娘的哈哈,那场面你真该亲自去瞧瞧!”
帝无痕点着头,心中却依旧有些孤疑,这些不过是必然的结果,为什么阿紫会笑着回来呢?
“嗯嗯,一定,还有呢?”
苏紫突然坏笑了一下,转过身,与帝无痕面对面坐着,帝无痕挑眉,却没有阻止,只听少女语气轻佻,与往常的冷静偏离,“你一定听到传言了吧?卞唐的太子在南陵被人揍得鼻青脸肿的跟个猪头一样来的帝都。”
帝无痕轻笑一声,“是你干的?”
苏紫点了点头,“那个臭小子竟然敢手脚不老实,我回来的时候和季杉在外城马道上聊着会里的事,他就突然闯出来了,被我按在马坡下面一顿狠揍。”
“他可是卞唐太子。”虽然这么说,帝无痕却没有丝毫惧意,刚才提到的行会便是如今在市场贸易以及各大江湖帮派之中一手遮天的黑鹰行会。
三年前苏紫带着当时被堵在南城门口时余存下来的狄七与一百名大历汉子在全国各地奔走闯荡,凭着那寥寥数百人硬是打出了一个紫鹰的称号,后来愈发壮大,却因为涉世太浅,路子不够广,想要发展成穿插在各国的秘密联络据点与武装势力实在太过遥远,于是与当时的在各国都有分部的红青行会合并,更名黑鹰行会,在至高无上的长老的位置上占据了一席之地,更是以苏紫过人的现代军事化管理方法震慑了各大长老,把黑鹰行会发展到了各大行业,独霸天下。
更在两年之间收服了黑鹰行会中掌权的长老会,全部效忠归顺于帝无痕,至今已经三年,苏紫代表着帝无痕威慑四方,当初以狄七为首的百人骑兵更是成为了江湖之中的不败神话。
帝无痕在帝都之中是被禁足的,但是除了帝无痕,却没有禁她的足,苏紫凭着自身过人的胆识与机智诡谲的谋略,硬是在寥寥数年之间打拼下了千军万马,创造了威慑天下的黑鹰军团,帝国永远也想不到,这个如今不过十八年华的绝色少女,将是后来推翻他们的主要助力,更是给予了他们永生难忘的致命一击。
而前面提到的巫先生便是在宫中一直给予苏紫二人援手的巫少央巫太医,也是与红青行会合并了,苏紫才知道,原来巫少央与如今东陵所拜的师傅卧龙大师竟然是师出同门,出师后加入了红青行会,潜伏在宫中已经数年,当时年纪轻轻,如今却已经是三十有二。
“我也是揍完了季杉才告诉我的,这不,我马上就跑回来,一刻也没耽搁,主子你可要保护丫鬟。”
苏紫从小几下的暗格熟门熟路的摸出一个苹果,直接擦了擦就要往嘴里塞,却被帝无痕一把抓住,苏紫一住,疑惑的望向帝无痕、
“放在那里半日了,不干净,等会。”帝无痕拿过苹果,把小几旁上等的云雾茶拿过来直接就淋了下去,随后亲自在果盘中拿过匕首削起皮来。
若是普通人看见这一口千金的云雾茶竟然被帝无痕如此暴殄天物一定会狂躁而起破口大骂,云雾茶是云都在浮云山中十年才开一次的茶树采摘下来的茶叶,千金难求,又生长于悬崖峭壁,终年作为云都的上供茶品,按理说帝无痕是喝不到的,但是谁又知道,那个在世人眼里神秘的茶商,背后的主任就是他帝无痕呢?
“麻烦……”虽是这样说,苏紫却是笑得一派暖意。
他们在这六年之间早已习惯了在对方面前露出自己最真实的一面,苏紫给人的感觉一向是冷静理智而富有谋略的,但是在帝无痕的面前,她却习惯于说出自己的心声与想法,帝无痕也是如此,毫不掩饰自己的关怀,二人坦诚相待,曾经许下誓言,绝不在对方面前欺瞒任何事情,无论怎样都不能说谎,因为无论出于什么初衷,谎言都是一切关系产生隔阂导致崩裂的源头,许下那个誓言,延续到了如今。
八角亭台幽幽,亭中男女相对而坐凯凯而谈,时而传出几声放肆的笑声,在这寂寥的质子府中那般突兀,不知过了多久,天空突然飘下了满天银雪,鹅毛般雨雪纷纷,天地间蒙上一层恍惚的银白,冷风轻轻呼啸着刮过了苍凉的九幽大地,世界都成了白色,在这即成的乱世之中依旧保持着一如既往的雪白,亭中的人毫无所觉这场细丝小雪,而迟到的凌冽寒冬终于袭来,如今的他们心底其实都明白,他们的前路究竟有多么的坎坷难行,但是即使明白,他们也必须扶持着坚定地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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