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回家（二）

星期天，天还不怎么亮，陈卫红就起了床。洗漱之后，在自家的院坝里，先练习了约半小时的吐纳，接着练习基本功，再完整地演练了一遍长拳和醉拳套路。

天色大亮时，陈卫红简单地擦把汗，扛着锄头来到地里，准备把昨天看到的一片刚收获过的空地翻挖出来。

挖地是一个体力活，虽然一直劳作的妈妈体力好，但这样的体力劳动由一个女性来承担，毕竟太劳累了。陈卫红想，自己多做一点，妈妈就可以轻松一些。他甚至还想，自己一定要想办法多挣一些钱，让妈妈就不再这么辛苦地劳作。

不一会儿，父亲陈忠民挑着桶来浇地。父子俩一边干活，一边聊着。

陈卫红心里充满了歉意：“爸爸，你和妈妈太辛苦了。虽然你们都很勤劳、很辛苦，付出了很多，可是，收入却很少。可惜我不争气，挣不了大钱，不能改变家里的处境。”

“习惯了，也不觉得累和苦。种庄稼虽然辛苦劳累，但只要付出了，就一定会有收获。特别是临近收获的季节，看到庄稼茁壮地成长，心里那份喜悦的感觉，也挺好的。我们没有关系，没有背景，又不会做生意，只有靠多出点力气，靠辛苦耕作来增加一些收入。种庄稼，虽然看起来一季挣不了多少钱，但一年下来，积累起来，也还是一笔不小的数目。特别是现在，小菜还是卖得起价钱，真的算起来，可能比你的工资还高些。” 父亲自我安慰，也是开导陈卫红。

接着，陈忠民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你可不要看不起劳动人民哦！更不要小看种庄稼这件事，它除了能带给你收获，还能健身，这可是最好的锻炼！种庄稼虽然苦累，但很单纯，不需要勾心斗角，因为土地和老天是公平的，它不会欺骗人。只要你用心去耕耘、播种、管理，就一定会有收获。你知道种庄稼获得好收成的道理吗？那就是永远不投机取巧、偷奸耍滑，否则，人哄地皮，地就要哄肚皮。”

陈卫红接过父亲的话：“爸爸，我明白了。在工作中，我尽量少说多做，踏踏实实地把事情做好。”

“你明白这样的道理就好。在单位上，特别是在知识分子圈里，勾心斗角的事情太多了。最好是远离这些纷争，踏踏实实地把自己的工作做好。工作与生活中，尽量与人为善，知恩图报。不要耍小心眼，早晚会被人看穿的。不要占别人的便宜，否则，慢慢地就没人愿意与你交往了。更不要说别人的坏话，否则你会结下仇人。还有，不要加入那些小圈子，那会耗费你太多的精力。” 陈忠民说出了自己的人生感悟。

陈忠民经历过“WG”的“洗礼”，看到了太多人与人之间的争斗与伤害。他有两个比较亲近的同事，其中一个因为卷入派性争斗，被陷害蒙冤，后来在“学习班”里上吊自杀。还有一位，被对方派别的“战士”打死在学校门外的池塘里。所以，在工作与生活中，陈忠民抱着与世无争的态度，谨小慎微地低调做人与处世，在单位就老老实实上班，下班后就回家勤劳地在土地上耕耘。

对于父亲的处事原则，陈卫红内心虽然有些不以为然，但觉得老人的话，听听也好，所以，没有直接反驳，只是委婉地回应：“爸爸的提醒，我会牢记在心，低调、踏实的做人，确实应该。不过，今天这个社会，仅凭自己一人之力，难以生存和发展，还是需要结交一些朋友。”

说话间，陈卫红的母亲出来喊他们回去吃早饭。

早饭后，陈卫红的父亲就上街去了，吩咐陈卫红在家里好好休息。陈卫红嘴里应承下来，饭后，却又扛着锄头来到地里，准备今天上午把这块地挖完。

大约十一点半，妹妹来喊陈卫红回家。回到家里，陈卫红见父母亲正在厨房里忙碌着。他们去街上买回了一些肉，杀了一只自家喂养的鸡，正在准备丰盛的午餐，要好好犒劳一下陈卫红，庆贺他正式工作了。

想着平时父母只有在过年时才肯宰一只鸡，平时也难得买一次肉吃，今天居然这样破费，陈卫红的眼眶有些湿润起来。

见陈卫红回来，母亲打了一盆水端过来：“外面很热，快洗一下去吹吹电扇。这么热的天，喊你不要去做，你偏要去，热来生病了就麻烦了。地里这点活不要紧的，我们慢慢做得了。你难得回来了，快快歇着。”

“不累。爸爸，妈妈，你们平时那么节约的，这次却这么破费。” 陈卫红接过母亲递过来的水盆，充满感激地说。

母亲笑了笑：“我们还不是要吃的，又不是做给你一个人吃。”

“你们平时不要太节约，生活还是应该开好点。现在我参加工作了，你们少了我的生活费开支，家里的经济状况没有原来那么紧张了，该用的就用，平时的生活还是应该开好一点。明年我转正了，工资会更高，那时再多给家里一些。” 陈卫红明白家里经济比较困难，知道父母亲平时省吃俭用，尽量努力地试图劝导他们。

“卫红，你不要只想着家里，你用钱的地方也还多着呢！家里，我们能够应付的。” 母亲心疼地安慰陈卫红。

趁父母亲做饭的时间，陈卫红把弟弟妹妹找来，详细地询问了一下他们的情况。刚好，教妹妹的数学老师，正好是自己师范的同学，陈卫红决定下次回来去找一下老同学，让他多关照一下自己的妹妹。

陈卫红把弟弟叫到自己跟前：“作为我们这样的人家，目前来看，只有读书才能有些出路。学习需要专心，需要刻苦，才能取得好的成绩，我发现你的语文作业做得比较潦草，数学作业错得比较多。你是听不懂，还是什么原因？”

弟弟有些委屈：“数学老师经常耽搁，有时连续两三节课不来上，来了就很快就将内容讲完，有些我们听不懂，所以，作业就错得多。班上好多同学都这样的确，不信，你去问问其他同学。”

“那语文作业为什么做得那么潦草呢？” 陈卫红继续追问。

“语文作业就是抄生字、抄词语、抄课文，一个生字要抄五十遍、一百遍，难得抄。”

陈卫红沉默了一会儿，接着教育弟弟：“不管怎么说，老师布置的作业，都要认真完成，这是态度问题，更重要的，这将影响你能不能养成认真的习惯。而且，把字练好，将来也是有用的。”

弟弟没有作声。

陈卫红给弟弟指导方法：“没懂的地方你要去多问问老师，多问问同学。”

“下课老师就不见了，作业也少有改，同学些都懂不起，问哪个嘛。班上的同学没有几个喜欢学习的。”

陈卫红心里想，看来自己昨天晚上的猜想应验了，果然弟弟的数学老师对工作不认真负责。一个班不负责的老师，害的可是几十个孩子、几十个家庭啊！陈卫红暗暗地叹了口气，告诫自己，无论遇到什么情况，都一定不能做这样的老师。

陈卫红分别给弟弟妹妹讲解分析了一下近期作业中的一些错题，然后让他们自己改正。在观察弟弟妹妹做作业时，陈卫红发现，他们的作业多是简单的重复抄写，量却很大。陈卫红还感觉到，弟弟妹妹两人的学习方法不科学，学习习惯也不好，对解题方法没有真正掌握。

陈卫红走到厨房，一边帮着打下手，一边对父母说出了自己的担忧：“爸爸妈妈，我感觉卫东、文惠他们学校的老师，一是对工作不怎么负责，二是教学方法不怎么好，所以，他们的学习成绩和学习习惯都不大好。”

母亲叹了口气：“哎，我没有文化，他们学习上的事，我也懂不起。我能够做的，只是每天把饭给他们做好，让他们按时去上学。学得怎么样，我也不知道。只是听他们老师说，还过得去。如果他们实在读不得也没有办法，各人是各人的命。”

“说起来，我也有责任，平时每个周末回来就忙着去干活，只是叮嘱他们好好学习，却没有具体地去指导和帮助他们。卫红，以后你要在这方面多费些心思。” 父亲有些愧疚地说道。

陈卫红接过话题：“前两年，我忙着中考高考，后来又出去读书，没有注意引导、督促和帮助他们，以后，这方面的事情，就交给吧。下学期，我想把他们带到一地乡小学去读书，好好地管管他们到，你们看，如何？”

父亲有些为难：“好是好，不过，他们走了，你妈妈一个人在家，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这个事情，我看，要好好考虑一下。不过，从现在起，我们都把他们盯紧点。”

说话间，饭菜做好了。一家人暂时抛开这个不愉快的话题，高兴地开始吃饭。

饭桌上，陈卫红几次说起劝诫弟弟妹妹好好读书的话，妹妹陈文惠愉快地应答着，可弟弟陈卫东似乎有些不在意。

饭后休息了一会儿，陈卫红和父亲都准备赶往学校。

临出门时，陈忠民将一个口袋交给陈卫红：“这是我今天上午去给你买的煤油炉，还用家里积攒的炼油票，给你打了两斤煤油装瓶子里。你们学校的食堂早上不做早餐，你可以用来煮面吃，有时晚上饿了，也可以煮点鸡蛋。”

母亲递给陈卫红一个大口袋：“这里面是我们自家种的菜，你带去自己吃一些，送一些给你们学校的校长。还有几斤用今年刚收的麦子换来的新面，你带去煮来吃。”接着，又递过一个小布包：“这里面是我们的鸡下的蛋，你带去煮来吃。教书虽然不是体力活，但要动脑筋，还是饿人。你最爱吃的大头菜炒瘦肉，我给你炒了一盅装在里面，你带去，吃饭时加点在饭里。”

看到这一场景，陈卫红哽咽了，把鸡蛋拿出来递给母亲：“妈妈，其他的我收下带去。鸡蛋你们留下，和弟弟妹妹煮来吃。我的身体棒，不需要吃这些。”

母亲坚决地把鸡蛋装进大口袋：“我又不喜欢吃鸡蛋，你弟弟妹妹要吃，家里的鸡还会下。这几个，你就拿去。”

弟弟妹妹也走过来：“哥，你拿去吧，我们也不喜欢吃鸡蛋。”

其时，对于普通百姓来说，鸡蛋还是奢侈品，一般在生日或者是生病、特别劳累时才煮一两个来吃。看着妈妈好不容易才积攒起来的十几个鸡蛋，陈卫红说什么也不肯收下，坚决地取出来，放到桌上。

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陈卫红与父亲来到车站，两人都在这个车站乘车，但乘车方向相反。母亲和弟妹跟着送到车站，不一会儿，班车来了，趁陈卫红上车后，车门将关的瞬间，母亲将装着鸡蛋的口袋一下子递到车里，对陈卫红说：“把鸡蛋捡好。”

在开动的班车上，陈卫红看着越来越远的母亲，热泪顿时充满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