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六章 热血尽化尘与土 四
那五名契丹人走了,来得突然,走得更急促,他们见那马大头领答应了,一句废话都没有。当然了也没有留下什么酬金之类的,带着满身的羊奶腥骚气息来到了这山寨之中,又带着满身的怪异气息离开了。除了那满身的腥味,却什么也没有留下,连那山贼头领回答得如此爽快都没有任何的质疑,如一阵风般到来,也如一阵风般走了。
马成辉双眼里露出几分冷凝的光芒,但他那双瞳深处却闪烁着几团暗暗的火苗,正熊熊燃起。目送着那五名契丹人离开了山寨,他这才收回了目光,一扫脸上带着疑惑的众山贼们,他知道他们此时心中充满了疑惑,但他们也没有问,很多事他们不明白,但他们还是选择相信自己。有如此的一帮弟兄,他觉得自己身上的那股豪气又冲了上来。此时的他就是这片山坡之上的大王,唯一的大王。
心中闪过好几个念头但是还是被他压了下来,他没有去解释为什么,他也知道自己不用去解释什么。信他的弟兄自然会相信他,而这么多年以来,他带着这帮穷山恶水里走出来的刁民们,闯过了多少风雨,他都心知肚明,他相信他的弟兄们也心知肚明。从没有一粒粮食,到天天酒足饭饱,再到偶尔还可以逛逛窖子享受下一夜间的风流快活。这样哪次不是从刀尖口上噬血而来的,只是每个人的故事不一样,但结果却都是一样的,都在走投无路之下才跑到这三不管的五台山边缘地带来做做这将脑袋系在裤腰带过日子的山贼。
望着那些跟随自己多年的弟兄们,他只觉得自己的咽喉里痒痒的,却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他也有一点暗暗的后悔,后悔不该带着自己的这几十名弟兄一起去冒这个险。有时他觉得自己还是有一些自私,但他觉得自己的这些弟兄们应该会理解他的。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也不知道说什么好,看着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容,还是他娘的这副模样,如壮实如山般的拿着一把锄头的黑黑的大个子,还是一副傻乎乎的憨样。还有那留着两撇山羊胡子的崩了几颗牙的老家伙,还是一脸猥琐样。
一张张热切的面容,一副副被岁月摧残的容颜,这些恍惚间一下子化作了一幅幅充实的画卷,在他的脑海中定格住。仿佛他不看这些熟悉的面容时,自己脑海之中就只会剩下了那鲜活般的画卷,而他们也会瞬间在自己的眼前消失般。咽喉里如堵着般,什么也说不出来,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马成辉没有顾那群眼里疑惑的的山贼们,独自回到了自己的那山洞中。
阴暗的洞穴,昏暗的光线,还有那泛出劣质酒气的刺鼻气味,当然这山洞之中还弥漫着一股令马成辉反感的羊奶气息。好股冲鼻的羊奶气息正是那五名契丹人留下的,夹杂着一抹阴森如煞般的血气,混和而成,生成了另一股让他无比憎恶般的气息。走到那张破落的桌前,还是那碗散发出浓烈的刺鼻劣酒。
马大头领抓起那碗,一口将那还未饮尽的劣酒给喝了下去,顿时一股浓烈的辛辣之气冲喉而起,向他的鼻腔之上冲去。那股浓烈的劣质酒的气息直冲鼻尖而去,使得他浑身打了个哆嗦,忍不住得打了个长长的嗝,顿时满鼻的酒气开始弥漫而开。
坐在一张破木椅子之上,他转着那双略带着悲怆光芒的双眼,看着这山洞之内的一切。岩壁还是那长满了枯草的岩壁,四处里就是一张石块垒砌而成的床铺,成了他憩息的场所。没有任何的装饰,也没有任何像样的家设,这就是他赖以栖息了十几年的地方。
因为那一饮而尽的劣酒,使得他体内有一股暖流直涌而上,从他的小腹下涌上他的脑际。更让他觉得自己脸颊有一种火辣辣的感觉,而他双眼里的那抹悲怆的光芒也开始转化了,成了一股绝然的光芒。不知是酒的原因还是他心中的伤事,那黯然浑浊的双眼已然开始变得赤红起来,从他的眼眸射出一抹嗜血般的寒芒。
灰蒙的天色,灰蒙般的心情,嘶嘶怒吼般的寒风吹进那山洞之中,那劣质的酒劲刚过,一股瘆人的寒意从他的心底开始蔓延而开。手中的那鬼头刀早已经卷起了几个小小的口子,那是从他带出来就开始有了。
那是一个如血般的黄昏,一队队的契丹兵在他的村子里烧杀掳掠,而那时的他却是一名土财主的少爷,四代单传的男丁。正憧景着娶得哪家的娇艳小姐,过上养尊处优般的日子。从小娇生惯养的他自然没有经历过那种杀人如麻般的杀掠屠杀,狼狈而逃的他却是只靠一名忠实的世代家仆马三,一路狂逃。
大火烧尽了那幽静的山村,那形如弯月般的屠刀斩杀了村子里所有的男女老少,包括他的家人。而他从一名衣食无忧的土财主少爷变成了一名乞丐,然后凭着自己肚子里的一点点墨水又逃到了这三不管的地带,成了这五台山边缘区域的新的一股山贼头目。而自己手中的那柄鬼头刀正是斩杀了第一名路人时砍卷了那么一小小的口子。
第一打劫,第一次杀人,第一次打劫得到的银两,这一切都被他记得清清楚楚。记得第一次杀人时候的情形,自己抖着双手一刀砍将下去,砍在了一名被打劫的行人身上,那血飙飞四射,将他全身都溅满了鲜血,而他的心一直扑腾扑腾乱跳不止。而那名满身血迹的行人则怒睁着一双恨意狰狞的眼眸,盯着他。那双绝望的眼眸,他至今都还记忆犹新,这双眼眸如那深渊里的幽灵光芒般,一直在他的脑海之中萦绕着。
从此他进上了一归刀尖噬血的路,一条不归之路,而这一切都是那些契丹人造成的。如果没有那些契丹人,他将不会踏入这五台山中来,他也不会沦落成为一群山贼头目。而从小胆小如鼠连鸡都不敢杀的他,却成了杀人不眨眼的山贼。
手中的鬼头刀上残留着一抹淡淡的血晕,那是他心中的那份恶魔般的成果。他以为自己今生会将那份仇恨给忘了,他以为自己逃到这五台山来就不会再见到契丹人了,他以为自己早已经将麻木了。可随着那五名契丹人的到来,他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忘却那天如血般黄昏时的情形。那鲜血四溅的血肉,那狂涌不止的血迹,正如那西坠时,夕阳旁边如火烧般的晚霞云,红艳通赤。
举着手中的鬼头刀,他不知道自己的右手已经开始微微的颤抖着,从那刀身之上映出了他那粗犷的面容。粗糙的肤色,邋遢的发丝将他的半张脸都遮盖住了,他也看到了自己浑浊的双眼开始慢慢的变得赤红一片,点点的血丝开始弥漫在了他的眼眸之中。他开始觉得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了,他没有想到那隐藏在心底的那份仇恨不但没有忘却,反而更加的强烈了。呼吸开始变得有一些急促,微抖着的鬼头刀中,映出了他那一副狰狞的面容。
太平镇,名字虽然好,但总是不太平,因为附近的山贼时不时的会来这里打打秋风,随手带走一些值钱的物品。那些山贼除了打劫一些钱财,当然还会带走一些食物,如牛、羊以及一些粟之类的。
马成辉只带着马三一人来到了太平镇,打劫太平镇的事他却从来没有干过,不是他不想,而是他没有这个实力。他们这群山贼才数十名,虽然带着一些强悍的匪气,但是这太平镇可真还有一些他惹不起的势力。他知道,他不敢来这太平镇打劫,但是并不代表别得山贼就不来这里打劫,那些势力比他强上几百倍的山贼多次都能从这里满载而归,所以这里也成了他心中永远的痛。
今日的太平镇一如既往的势闹非凡,虽然并不怎么大的太平镇,可这里却集中这五台山附近好几百村落的交易。人的潜力是无限的,这里被打劫过多次,可每次打劫之后,总能听到一些哭天怆地般的嚎叫声,那沸如山海般的哀嚎却无法阻止那些疾风而来又乘风而去的山贼们。损失是难免的,但过几天,这里又恢复了热闹集市般的交易。人们似乎又忘了趁风而来的山贼们,他们也不知从哪变出来的一些想要交易的物件,重新得摆在了自己的摊位之上。
太平镇没有什么店铺,除了一家客栈之外还有一家破落不堪的小酒肆。这里就只有一条长街,大约两三里长,长街两旁并没有任何的店铺。都是一些当地的居民。这里常年遭到山贼的洗劫,哪里还有什么固定的店铺。
从一群群满是臊味的羊群里走过,脚下也不知道踩到了多少屎尿,满身也沾上了不少的腥臊味。马成辉带着马三狼狈的挤出了人群,他就不明白了,这里为何还有如此多的人,什么地方不好选,偏偏选上了这里。这太平镇除了只有一条两三里的长街之外,什么都没有,可那些交易买卖的人却都是好了伤疤忘了痛般坚守在这里。
身上沾了不少的屎臭,他也没有来得及擦拭,而身边的那瘦小的男子更是不堪,一身的布衣早已经被挤得不成样子了。他们当然没有穿上自己平时穿的服饰,只是草草的选了两件布衫随便穿上了就赶来了这里。这一路上,他们只是靠自己的脚力而行,根本没有任何的马匹可供他们乘骑。
“少爷,你说咱们真的要找那两个人吗?我看那五个契丹狗来者不善啊,要咱们做这样的差事,还没有给咱们银两。要不,咱们逃吧,反正咱们又不是没逃过。从那边开始,咱们都不是一直在逃吗。”
瘦的马三艰难得擦拭了一下沾在自己身上的牲畜屎臭,不由得担心问道。想到那五名契丹人的手段,他还心有余悸,神不知鬼不觉得打进了自己的山寨之中,而且一招就将自己的好几名弟兄给撂倒了。这哪里是一群普通的契丹人,简直比那山中的恶狼还要恐怖好几分。俗话说来者不善,他知道那五名契丹人要杀光他们这群山贼简直就是易如反掌间的事,可是他也不明白为何那些契丹人要找上他们。
“废话少说了,睁大你的那双狗眼,看看那客栈里有没有他们,老子这次不断要找到那两人,还要将那五名契丹狗给宰了。那两人不是普通的人,要不然,那五名契丹人也不会安排人来打探他们的消息。正好借此机会,能宰掉一名契丹狗是一个,虽然老子是一名山贼,但是帮助那些契丹狗的事,却还是做不出来的。”
马成辉并没有在意马三对自己的称呼,他本来就是一户土财主家的大少爷,只是现在落难成了一名山贼。但他们两人独处的时候,那马三还会时不时的称呼他一声大少爷。他的双眼里射出一丝狠厉的光泽,而双手不禁得握得更紧了。
“什么,少爷,你可不要吓马三啊。”马三一听,脸色顿时变了,他急连说道。而且也顾不上那衣襟之上的羊屎,又说道:“少爷,关于报仇那事,我看咱们还是算了吧,咱们现在只是山贼而已,哪里能够跟那些契丹狗斗,难保不把自己给害了。”
“就你那点出息,只要有机会,老子就不会放过,不管怎么样,不杀了那五名满身腥臊味的契丹狗,老子心里就不舒服。书上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咱们等了也有十多年了。就算找不到杀咱们村的那群契丹狗,随便杀几个契丹狗也行。反正老子现在肚子里就憋着一团火,这次老子觉得是一次机会,赌上一把了。大不了十八年后,老子重生再去杀几名契丹狗。老子就不信,这次杀不了一个契丹狗。”
从马成辉的眼里射出一道精芒,那是一份坚绝的光芒,一副破釜沉舟般的绝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