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燕归来兮
“林，林哥，主，主任，你看，你看，谁来了？”刘强强没敲门，就兴冲冲进了林峰办公室。
“林菲？是林菲？”林峰起身，向前走两步，伸出手来。
眼前的林菲，眼睛里含着波光柔情，仿佛许久不见，又是那么熟悉。林峰心“咚咚咚”不停怦跳。
林菲的微笑里含着深情的沉稳，含着久违的问候，温婉而生动。一头青丝根根晶亮，渲染着她的向上、健康和活力。
“快坐，快坐，真的没想到啊，真的没想到。”林峰赶忙找纸杯，找茶叶，接水沏茶。
林菲只是笑，“林哥还是以前的样子，没有变。”
“老了，老了，沧桑了。我还以为是咱们刘总跟我开玩笑呢，没有想到，没有想到，就真的让你过来了，正是我们着急的时候。”林峰又递给刘强强一杯茶水。
“林，林哥，我是，我是想给你一个惊喜呀，所以，不，不办成了，我就不会透露细节，我只拿结果说话。”刘强强喝口茶，起身，“你们肯定有很多话，先聊着。我还有点别的事，晚上我安排接风酒宴。”
林峰坐到刘强强腾出的沙发上，“真的是，好久不见了。真的是，没有想到。”
“这里都一切如故，还是那么亲切。”林菲喝一口水。
“这些年，你在那里都好吧？”林峰关切地问。
“结了婚了，又离了。工作稳定了，又走了。”林菲低头看着紫色高跟鞋面。
“不容易呀。怎么不看好了，就进入婚姻了呢？”林峰叹口气。
“我父母喜欢那个人，又是单位同事，我想的简单了些。结婚后，他天天不着家，去玩牌，欠了很多债。我怀了孩子，一生气，也打掉了。最让我伤心的是，他没有去医院看看我，陪陪我，没有买些滋补身体的东西。我一个人进进出出医院，一个人回到冷清清的家，自己给自己忙活，自己给自己安慰。他说，是你自己想打掉的，你自己身体受到了伤害，你自己承担。我并没有同意。”林菲拧起眉头，“最关键的时候，没有一丝关心，没有体会到一丝温暖，这是最让我伤心的。我已经看透了他的本质，下定决心要离开他。他后来也后悔了，想痛改前非，我觉得，改了，也不属于我了。属于我的时候，我是那么期盼期待，当我下了决心，就不会回头了。”
林菲说着，脸色绯红，“不说这个了，说起来，就像又经历了一次。”
“这次来，还是留在办公室吧，还是老本行，你在这里，我放心。现在的工作量可比以前大多了。”林峰征询林菲的意思。
“刘总想让我帮他打理他那里的行政事务，这个我已经答应他了。”林菲不好意思地笑笑。
“哦，也好。他那里的确需要一个独挡一面的主管。”
“林哥有什么事，也尽管吩咐，在我这里，没有分内分外之说。”
“你回来，就是件大好事，我也不会因为你在刘总那里，就觉得是外人。”
两个人正说着，苹苹推门进来。
林菲忙起身，“嫂子，你好。”
“刘强强那里的事，我不管了。”苹苹没理会林菲，生气地一屁股摔在沙发上。
“又怎么了？”林峰问道。
“哦，我是准备好好帮帮他。他倒好，让人心寒。”苹苹气得把暗红色的皮包摔在沙发扶手上。
“林哥，我去刘总那里看看。嫂子，你们先忙着。”林菲起身告辞。
“嗯，晚上一起吃饭，给你接风。”林峰送出门。
“说说，又怎么了？”
“财务这里，有个休产假的，走了，活儿都甩给了我，我一个人忙从前两个人的活儿，她的奖金，大家平均分了。我也没说什么。后来，财务又有一个休产假的，在隔壁屋，大家奖金分的都一样，结果给了我的却比别人少。这样公平吗？”
“这个，刘总不一定是针对你，他也不一定知道。”
“怎么不知道，这些都要他签字，就是处理事情不公，私企就是不规范，没见过大世面。我在这里受累，还受气。你就不能帮我说句话？”苹苹的气都浮在脸上了，眉目，鼻子，错位，变形。
“这么点小事，我出面说，不合适。再说，你也别斤斤计较那几十块钱，刘总他忙起来，一些细节也许会疏忽。你也别太感情用事，什么事情都要看看大局，从大处着眼，别一点事情也不承受，一点委屈也不受不了。”
“啊？反倒教训起我了？你到底向着谁呀？你都是跟我怎么说的？刚几天，你就忘了。我不干了，就忙活矿里这点活儿，你要是觉得容不下我，我就回去。”
“你看你，怎么一点就着呢。不是左边，就是右边。”林峰递给苹苹一杯水。
“你看着林菲好，就去和她过好了。”
“看你，光说没用的话。”
“我光说没用的话，林菲光说有用的话。你们都看我不顺眼，都用事情，用话挤兑我。是吧？”林菲说完，捉起皮包起身，“噔噔噔”赌气走了。
林峰走出办公室，一个人在矿区里走。
林峰忘了是什么时候了，渐渐习惯了仰望。自从有了仰望的习惯，这个世界就开阔了许多，辽阔了许多。在林峰的眼球里，养成了仰望的习惯，视野就是整个世界了。
一个人，一辈子，也真有苦行僧般的不容易，十件事八九件不如意，难怪再浪漫的李诗人也要发“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的慨叹。人生苦短，不能只顾低头赶路，不可只是低头愁索，也要歇歇脚，仰望仰望天空，明阔明阔心空。
天边有一朵云，一朵洁白的云朵，静静等着他的目光仰望。习惯了仰望，就是习惯一种心态，是沉淀过往的人和事，是向自己的内心汲取勇气和力量。
林峰慢慢走着，顺着山坡往高处走。长空蓝蓝，白云懒懒，岁月浮游。年少时，曾经望着徜徉的云朵，痴想着光阴能驻足，能留住永远美好的时光。天穹如海，柔软的云朵牵着林峰的目光和思绪，漂游心湖，云朵的梦都在高处，林峰的心事有谁能明了。
天空，有蓝色无褶的布匹，有嗓音高过翅膀的飞鸟，有无忧无虑的云朵，俯视着人间烦愁。大的小的，白的灰的，红的金的，落雨的落雪的，一朵云就像是一个有思想的人，满怀心事，满世界游走。有时候，两朵云兀自走着走着，还会擦碰出电闪火花，化作倾盆雨。关于爱情，天上人间，似乎也有投映的影子。
天空和人世一样，沉静的梦幻总会有高贵的陪衬。纯蓝布子的天空里，云朵有公主样的矜持，公主样的纯净。还有谁会更懂得天空呢？飞鸟匆匆，踪影无痕；月影孤傲，辉晕空灵；繁星点点，芝麻香远。田野上的云朵，树梢上的云朵，夜空下的云朵，云朵总是在天空下恰到好处地出现，恰到好处的距离，恰到好处的移速，恰到好处的柔情，若即若离，在天上飞。
云朵看似无形，云朵却似有意，等在天边，陪在身边。似曾相识燕归来，云过山岗，雪花纷落漫扬。云过小镇，溪流淙淙，花团锦簇。一世的缘落缘起，也是云朵在心头的悬挂浮沉。
林峰觉得，有云朵陪着，日子里有多少飞灰飞尘，有多少苦汁苦液，都不会觉得失落怅然。有云朵陪伴，无论走多远走多累，都不会觉茫然索然。
天气转暖的时候，工作不如意的时候，一个人想家的时候，林峰就望望天边的云朵。云朵胸含悲悯，仿佛记得林峰一个人的漂泊，白白净净的云朵擦洗着林峰心头的烦愁，云朵会说知心暖心的话语呀，像一位情意绵绵的故人，即便什么也不说，久久不来，也不去，也似乎陪伴着一个人的内心。天边有一朵云，让心仰望的云，就如夜空中最亮的那颗星。
“林哥，你怎么自己一个人走呢？”林菲从身后走过来。
“我总爱自己走走，看看天，看看山。”林峰朝林菲笑笑，“你怎么这么快就又回来了？”
“哦，刘总出去了，我在办公室看了看，就有过来了。还是这里熟悉啊，有一种磁力吸引着人，不由自主想往这里走。”林菲笑笑。
林峰望着林菲的眼睛。
林菲的眼睛里含着无限柔情，这柔情只在和林峰单独对视的时候，才呈现出来，只有林峰能看得出。这也是林菲这次回来，眼睛里多了的那层内容，让林峰心生怜疼的内容。她一定经历了许多的苦和疼，磨掉了最初目光的单纯、锐利，磨掉了那曾经的爽直简单的笑容，她的成长，她的成熟，都在和林峰一对视的目光里。这双美丽的眼睛，如湖水澄澈的眼睛，带着淡淡的依恋，蒙着淡淡的烦忧，又是如此纯净。林峰与林菲目光的对望中，常常忘记了自己，深深陷入那双目光里，就像是一只翠绿的蚂蚱飞累了，在静寂温柔的湖面睡着了，睡梦中沉入湖底一样。
“要是早一些，认识你，该有多好啊。”林峰心头有无数话想对林菲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嗯。”林菲低头走路。
“你走的时候，我自己出来走的时候，就常常想起你，想起你说的话，想起你的一举手，一投足，想起你眉目之间传递的阳光气质。我有时候，就不能自拔，就一直走，直到走得很累很累，直到走得累得脑子麻木。”
悠悠戈壁，高山苍然，已迫黄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