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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礼堂游戏

小学二年级,林峰跟随教书的叔叔一家人搬到了县城。林峰父亲考虑县城教育好,让林峰多读读书,将来有个出息,免得面朝黄土背朝天务农,被人瞧不起。

林峰到县城后,就没再拾捡过麦穗或别的什么农作物,尽管林峰叔叔家北面就是一片一片走不到头的稻田。那时的集体活动,就是把白衬衫扎进腰带,系着红领巾参加学校组织的合唱演出。城镇和乡村真的不一样,从发挥眼睛、双腿、小手的作用转移到了集中发挥嘴巴作用,看来位置真的很重要。动动嘴巴,总比太阳地下烤鱿鱼安闲舒适多了。

林峰叔叔家在县一中老师家属房,隔着一条土路,东边是县一中操场。盐碱荒滩上,大操场空阔,空茫,旷远,一阵风起,细尘细盐细碱升腾,如云若雾。教师的一排排家属房散发着书卷气息,烟囱里飘出的缕缕炊烟也散发着文化气场。教师的子女受遗传因素作用大,加之环境熏陶熏染,每年考上大学的人数多。每年暑假,林峰叔叔就会掰着手指头细数,谁谁谁家大小子考上哪家大学了,谁谁谁家二闺女被哪个大学录取了,谁谁谁家老三上了大专了。那时候,考上中专,毕业出来就是国家干部。所以,住在教师家属区,即便到了暑假,林峰思想也相当有压力,岂是白住的。压力是林峰自己给的,林峰父母亲并没有多说过什么,没有过多要求过什么。林峰叔叔也是个不爱说教的人,对林峰只在学习方法上偶尔聊几句,并没给林峰过多压力。林峰想着自己将来也会成为老师们暑期的谈资,紧迫感就袭满心头。于是,就跟着收音机学陈琳英语,在南边小屋头悬梁锥刺股,大凉水击头,泡脚,提神。牢记“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师训,把老师刻的油印篇子做了一遍又一遍。

其实,学子们都在担心别人的议论和眼球,更实质地,读书能够改变一个人的命运。也有老谁家的小谁到哪哪哪去复课了,也有老谁家的小谁复课三年,上了某某矿业大学之类的消息。消息都是用来励志的,物理老师说得好,不吃包子也要争口气。林峰记得老家村里有个学生,在一中上学复了五年课,最终考上大学,真是苦心人天不负。第五年复课时,一副未老先衰的样子,一开始走进教室,复课所在班级的学生们都以为他是代课老师。

教师家属房南边就是县一中的大礼堂,红砖高墙,白瓦尖顶,窗口没一块玻璃,麻雀出入自由。从大礼堂外的小路望过去,隐约能看到*时*刷在红墙上的标语字迹,已模糊连不成句。这些残存的文字肢体,散发着引人思考的历史气息。里面有没有搞过批斗大会,有没有浪漫的爱情故事,就不得而知了。大礼堂后来成了一中师生买饭的地方,还有一个学生工厂,据说有高年级的学生在这里缠绕电机。学校偶尔也在大礼堂里组织大会,或在节日举办节目演出。林峰依稀记得上高中时,班主任兼数学老师李老师的一曲《春姑娘》清唱,曾在学生群里火爆一时。

海浪摇动着美丽的珊瑚岛

春姑娘唱着歌儿走来了

送走了冻地

挥醒了云天

吹开了桃花

吹绿了树梢

绿荫里人欢笑

浪花里船儿飘

海岛好

海岛好

春姑娘把我迷住了

迷住了

数学老师演绎的这首通俗歌曲,着实让林峰全班同学痴迷涌动了一番。

在大礼堂空荡荡的腹内,林峰曾经和比他高一年级的小皮球进行过一场不为他人所知、惊心动魄的决斗较量。林峰和小皮球都应该不算是坏学生,只因话赶到那里,就如箭镞离弓,让一场决斗成了必然。小皮球应属好战好斗一类人等,圆丢丢,一副七个不服八个不忿的样子。林峰在一中学校操场看到过他和别的学生打斗,屡败屡战,屡战屡败。那时候,林峰是老实带气盛的那类学生,从不主动欺负弱小,不会占人家便宜,怜悯心特别重。当然,更不会在决斗场上主动使用暗器,算计别人。但也似乎牢记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伟大语录,容易被人认为是软柿子,又容易和捏软柿子的侵犯者对抗一番。所以,在幼小内心里特别羡慕哪怕只一副“纸老虎”躯壳的学生,偏安一隅,总比多事之秋更幸福安闲。

小皮球和另一个学生发生的那场打斗,林峰记得是下课时间,他本是去操场东南角的茅厕,正急急匆匆走着,看见操场跳高沙土堆边聚拢了一群学生,他们的脖子像用无形的手在高处拎着的鸭脖,不时喊着叫好声。林峰觉得好奇,完了大事,就过去看究竟。

小皮球和另一学生扭打在一起,动作已然像放慢了的电影镜头,并不是拳脚相加,而是搂抱摔跤。也许是打累了,精彩镜头已过去。两个人,四个胳膊架在一起,小皮球对面那个学生一用寸劲,小皮球就重重地摔倒在地。那学生也不上去乘胜追击,仗义地等小皮球爬起来,一副胜券在握的架势。小皮球气忿忿爬将起来,一副屡败屡战不气馁的势头,两人一交手,小皮球又躺在了地上。躺地次数多了,小皮球浑身是土,脸上挂着扭曲的笑,眼泪顺着他浑圆的脸蛋淌下来。看热闹的学生在鼓掌,嬉笑,估计快到上课时间了,看热闹的学生一个一个离去,十分钟的课余时间,对于一场小马拉松式的斗牛式的激战,短暂得很。大操场空荡荡,像张大烙饼,操场外是一望碧绿的稻田,上面浮着白云。最后的操场,只剩下小皮球和那个同学,精疲力竭,撕扯扭打。

林峰和小皮球之间的决斗更斯文,更尊重对手,不会有旁观者,胜败只为一句话。

林峰和小皮球的决斗时间约定在午饭后,地点是大礼堂舞台。

吃过午饭,林峰叔叔一家人在午睡,林峰赤手空拳早早来到大礼堂。大礼堂空旷阴凉,林峰对这场决斗充满信心,没有做任何动作上的准备。林峰相信,高他半头的个子足以压倒他,制服他。林峰心头也有隐隐的不安,一个老实学生,追求上进的学生,密谋这样的事情,即便是为了自尊和脸面,会不会给叔叔闯祸,给叔叔抹黑呢?

林峰先在台上扭扭手腕,转转脚腕,踢了几趟旋风腿,又试了试陈启擅长的凌空飞脚。无他,就这几招了。如果不是受当时火得不能再火的电影《少林寺》之熏染,爱到北面白杨树林练练拳脚,活动活动筋骨,也许不会引来小皮球的不服和挑衅。气息静下来,一阵冷风从窗口吹进,林峰警觉意识到大礼堂某扇窗户后,有双眼睛正窥视他刚才热身的招数过程,并寻找着破解的方法,寻机把他掀翻在地,一通拳脚。

微凉的小风,吹得若无其事。

有什么紧张?他们之间的决斗,是无人知晓的单挑,没旁观者,没见证者,输赢都不丢面子,输赢都是一个中午的过往。

小皮球终于出现在大礼堂门口,尽管身材是缩小版,也带着不可一世的杀气。林峰想,这是生平第一次决斗意念之中的杀气,是他主观意念里裹着的杀气,和小皮球无关。礼堂外的阳光打进门口,逆光里,他的剪影更加矮小肥实。林峰站在台上,攥紧拳头,神情里裹着轻蔑和不屑。小皮球在大门口停顿了一会儿,不知是犹豫,还是熟悉环境,亦或是想破解旋风腿杀手锏?

小皮球走过来的神态,完全一副老江湖的步子,一定是看《射雕英雄传》看多了,眼睛左顾右盼,武林高手一般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态势,以便应对暗藏的冷箭或是埋伏。小皮球走上台,豪气地把肩上斜挎的军绿书包放在东侧窗台上。林峰警惕地瞥一眼鼓鼓囊囊的书包,亦或有狗急了跳墙的暗器?

小皮球一拳一拳裹着风冲击林峰的胸膛。林峰左躲右闪,前胸一阵阵热辣疼痛。疼痛是根*,引爆了他胸膛屈辱仇恨的*。短兵相接,阵势没有拉开,林峰没有施展旋风腿、凌空飞脚的时机。他的脑袋一片空白,迎着小皮球的旋风拳头,机械地一拳拳回击,一拳一拳发力。拳锋落在小皮球浑圆的脖颈下,这是他的空档和软肋。君子协定一般,两个人都没攻击对方面部。林峰往前蹭挪双脚,步子生根,双拳的力度和密度加大,偶尔一个肘击。小皮球在林峰猛烈的直拳下,松缓后退,踉跄躲闪。林峰的脚下趟起自信的尘烟,拳头的骨节生出利刃,气势如虹,势不可挡。小皮球消退的气焰如火苗浸淹在水塘里,这助长了林峰凌然直追、勇往直前的势头。林峰臂膀加力,拳速如闪电裹向小皮球的肉胸。林峰已看不清自己的拳头,恶狠狠盯着小皮球的下巴和脖颈。小皮球的胸膛皮球一般“嘭嘭嘭”作响,只有招架之功,胳膊如面条柔软,没有了反击之力,人也退到了舞台西边。阳光斜刺进窗口,映亮他红鸭掌般的胖腮。

一只麻雀飞进窗口,又折了出去。瞬息,林峰眼前浮现出小皮球在操场被那学生一次次摔倒、浑身沙土的画面。内心涌起无限疼怜,拳头软了下来。

小皮球的脸上肉丝抽动,不自然地笑着,失败者的强颜欢笑,言语里带着不屑,“原来以为你是练过的高手,也不过如此。”然后撞一下林峰的肩膀,去东窗口取书包。

煮烂的鸭子,嘴硬。

林峰机警地站在原地,窗口的凉风吹进来。

小皮球没有从书包里掏出暗器,而是掏出一根黄瓜,咬着往礼堂外走。

望着小皮球泄了气往外走的背影,林峰并无胜利的喜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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