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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七章 锦瑟年华

怪病侵蚀的,是他的骨肉,先是毁坏面容,然后渐渐会蔓延至整个躯体。

反正他已经成了这番不堪入目的模样,死了,倒也称了他的心意。

现在,蛊虫进了他的身体,他反倒觉着心中前所未有的释然,不过是又多了一种致命的东西,又有什么关系呢!

姐姐,你知道吗?只要你好好的,一切都值得。

自从殷木从云阁庄回了将军府,整个人来了个翻天覆地的变化,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将军府的兰院,摆设十分繁丽精美,与它的主人一样,透着一派婉雅秀丽之相。墙上雕着各式辅,屏风案几无不是一派端庄典雅。

只见一婢女沿着曲折的道路,绕过亭台楼阁,匆匆忙忙地向兰院赶来。到了兰院门口,当她瞧得坐在石桌旁正安静绣着手绢的夫人时,不自觉得就停了下来,被那扑面而来的安静隔世的气息所止住脚步。

她不想进去打扰这从少将军回来,就越来越难得的恬静的,可是没法,她必须进去禀报少将军的近况。

夫人正低头专注的刺绣,一朵牡丹在丝绢上活灵活现,栩栩如生。只瞧得她优雅的姿态那般悠闲自在,她看起来永远都是那么地典雅。

婢女踩在白石铺成的路径上,脚步发出轻微的声响,像是猫儿的爪子,划破这满院的静瑟。夫人抬起头来,执针线的手微微一顿,随即放下手中绣物,瞧着婢女的神色也随之变得沉重:“木儿怎么样了?”

“夫人,少将军到现在仍是房门紧闭,任何人都进不去。”

夫人慢慢的站起身来,她顺手将绣绢递给一旁的另一婢女,宽大的锦绣华服随着她的动作轻柔的垂了下来,随着风吹而轻轻摇摆。衣领处有一小小的褶皱,都被眼尖的婢女瞅到,赶紧上前为她捻平。

“唉!管不了他了,一会儿就得随将军去神侯府道贺了,咳咳……”夫人皱眉,用手绢掩住嘴角咳嗽。

婢女见此,贴心地抚着她后背。

“夫人前些日子感染的风寒到现在还没好,不如今天的宴会就不去了吧!”

“那怎么能行,侯爷大婚,今日如若不随将军前去道贺,定会让将军遭人话柄的。”

夫人有些担忧地将目光投向殷木所在的院子,长叹了口气道,“也不知这孩子是遇到了什么事,从摄政王那儿回来后,就一直这样,不是喝酒就是睡觉,就连我也见不上他一面,实在让人担忧啊!”

婢女闻言,同样面露难色。想到这几日无论谁,就算是将军试图破门而入,也均被少将军愤怒地轰了出来。

没日没夜的喝酒,不分日夜地睡觉,这般颓废无精打采的少将军,她还是第一次见。想到此,婢女忍不住脱口而出:“夫人应当好好和少将军谈谈,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少将军他……”话语忽然中止。

在发觉自己言辞之间的逾越后,婢女立马就后悔了。她虽然担心少将军,可是也知道一个下人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主人们的事,她是万万不该插嘴的。

可是她压抑不住,少将军现在的状态太吓人了。

一向开朗,明媚如太阳的少爷,这一次却完全变了个人似的,暴躁易怒,除了喝酒,就是睡觉,整日整日地把自己锁在房门,不见任何人。

察觉到婢女的自责,夫人微微一笑,完全没有将婢女刚刚的逾越放在心上,任她搀扶着脚步不疾不徐的向院外走去:“时辰快到了,我得随将军出府去神侯府上,你一会儿还是按照我吩咐的,给少爷送些吃的去,看他开不开门,如若还是不开,也只好作罢,莫去管他了。”

“是,夫人。”婢女乖巧答应,走到院门,恰巧看见将军从大厅出来。他浅笑着向这边走来,道:“走吧夫人,不然得晚了。”

“嗯。”夫人点点头,两人肩并肩走出院子,穿过中庭,带着身后五六个拿着贺礼得下人,出门坐上了官轿。

等到将军与夫人完全消失在她的视线范围内,她才转头看了眼殷木所在的院子,长叹口气。

到厨房端了些热菜吃食,婢女才来到殷木的住处,站在紧闭的房门前,婢女清秀的下巴微微抬了抬,眉间却已有了沉思之色,闻着淡淡的酒气,她却有些迟疑了。

要是以前,她定然不会像今日这般犹犹豫豫,因为那个谦和礼敬的少爷是谁都想接近的。可是这次从外回来的少爷,她实在是不敢接近了。

以前从来都是将军下了命令,他不得不回时,才气鼓鼓地回到府上。从来没有哪一次是他自己主动回来的。

婢女微微皱起眉,回想起那日的情形,一向喜爱整洁的少爷,那日一身凌乱地踏进将军府,他的眼神满是愤怒,那样子,像是刚刚与人打架了一般。

他一回来就将他自己关在房间里,拒绝见任何人,只是每日都让人送酒进去。

昨日是她送酒进去的,一屋酒气让她从始至终都眉头紧蹙。她看着满地的书册,还有残破的桌椅,心底一阵紧纠。

少将军一向是个整洁的人,容不得一点儿杂乱无章的东西,可眼前这番景象……

他一身灰色的衣袍,被他弄得胡皱皱的,身子靠在书桌旁,将头枕在手臂。这般怪异的姿势,他却睡得十分沉。手中还握着沾了墨汁的笔,墨汁泼了一桌,染黑了他半只衣袖。

以前一点脏的衣服少将军就生气愤怒,嚷着难受。他身上这件,从他回来那天就是穿的这件的,可见他这些天过得多么苛刻。

她有些胆怯地进屋将酒放在一旁,一地凌乱的宣纸,她拾起一张,放眼望去,铺天盖地,散了满地的宣纸,每一张上都写着“锦”字,她手上拿的这张,才写了一半。

她是准备趁他睡着收拾下的,可刚弯腰捡起几张,少将军便醒了。他问她在干什么,还让她滚,第一次见着这般凶神恶煞的少将军,想到她当时的模样,她到现在,还心有余悸。

屋外,在婢女犹豫要不要进的时候,屋内的殷木正坐在地上,抱着凳子睡得极沉。

不知是他的睡姿,还是他梦到了什么,此刻,他满头大汗,口中一直呢喃着“不”,一声比一声大,一声比一声强烈。

他确实是梦见了可怕的东西,从樊锦离开他那天起,他便会没日没夜地做着这个梦。

……

梦里,风雨飘摇的夜晚,血雨腥风一片。所有人被追着撕杀,樊锦一身鲜血,站在雨中那般绝望。

无论他如何愤力厮杀,与众人为敌,她还是受了伤!

“她是樊盛的女儿,少将军护着她,是想违抗圣命吗?”

“你竟敢违抗圣命?”

“如果皇上怪罪下来,我一人承担。”

“那就得看少将军本事了。”

越来越多的人,雨越下越大,冲刷得他睁不开眼睛。寡不敌众,樊锦被对方掳去,无论他如何挣扎,如何努力,一刀落下,樊锦在他面前人头落地。

鲜血一直蔓延到他脚下,雨水已经让他无法看清什么,他只能看见那一片刺目的艳红,像是魔鬼一样,将他袍子染红,抓住他脖子一点一点收紧,痛到透不起来。

……

“砰砰砰……”

门外响起敲门声,将睡梦中的殷木惊醒,他满是惊恐的眼神四下张望,在终于确定刚刚那个是梦以后,方才松了口气。

“少将军,夫人命我来送饭。”

“退下吧,我不吃。”殷木坐直了身,全身酸痛,使他整张脸都皱在了一起。开口淡淡回应,让人听不出情绪。

他身衫凌乱,皱皱巴巴,一袖墨汁还浑身酒气。长发未束,垂至及地,粘了些许的 碎纸夹杂其中。

抬头看向窗外,他被梦拉入几近崩溃的心终于重新跳动,久久才恢复过来。

太阳鸟飞来,停在窗前鸣叫,他有些愣神地看着,忽然有些心疼。铺了满地的宣纸,每一张上面,都是樊锦的名字。殷木低头拾起一张,几屡碎发垂落下来,当初那个比春天还要明媚的少年,似乎一夜之间变得无比落寞沧桑。

“锦儿。”

有些沙哑的声音轻唤了声樊锦的名字,短短三日,他消瘦了不少,没有吃一点东西,除了酒,还是酒。

屋外忽然传来一阵鞭炮声,紧接着是响彻天地的打鼓敲锣的欢喜声。殷木皱眉,心莫名其妙地一紧,随着那声音越来越大,他竟觉得自己无法呼吸。

他像是被下了蛊般,忽然起身将门打开,那一刹那,凉风吹进来,身后写着“锦”的宣纸和着他的衣袂,满天飞舞。像是千万只爪子不停撕扯着他的心,直到血流成河,也不肯就此罢休。

像是有人在呼喊,无形的力量推使他奋不顾身地向府外跑去。

“少爷,你去哪儿?少爷?”

身后无数人呼喊,无数人追逐,他却那样的奋不顾身像外跑着。他不知道,只是府外响彻天地的敲锣打鼓声让他觉得有什么东西正在召唤他,有什么,正在一点点远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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