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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歇个午觉起来上皇后宫里裁衣裳,皇后坐南窗下正让揉太阳穴,看见她进来,笑道:“时候睡得长了,犯头疼。”

素以有眼力会拍马,忙上前接手替下跟前女官,边替皇后拿捏边道:“咱们老说高枕无忧,其实枕头忒高了不好,睡着睡着脖子底下就空一块,起来少不得牵扯出头疼来。”

她手上力道略重,捏她后脖梗上的筋骨捏得咯咯作响,有点痛,但是痛外更多的是受用。皇后长长舒口气,“这手法不赖,瞧这脖子,像是通条架住了似的,自己摸着都发硬。”

“没事儿,舒缓舒缓就好了。”

皇后唔了声,嘴上缄默,心里却盘算起来。老实说,她盼着素以生孩子的心只怕比任何都热切,既然关心,铺的路就更多。刘嬷嬷安排庆寿堂不是摆设,那地方统共就四个宫女两个走营的太监,主子的换洗衣服进浣衣局前要先经嬷嬷查验,所以来没来月事,精奇嬷嬷必然都知道。

素以的信期已经过了小半个月了,这样年纪的姑娘就是好,身底子强健。不像她出嫁的的时候才十五六岁,成得又晚,真正连胸房都刚有些起势。半生不熟间嫁作妇,说起来确实有些为难。素以这样的却正好,长足了,熟透了,爷们儿一沾就能遇喜。皇后闭着眼琢磨,要是真怀上,孩子差不多有四十来天了,想是畅春园那晚就得了送子观音的眷顾,万岁爷回来时应当有些眉目了。

她越想越欢喜,又不好直隆通的说,只道:“春天身子要格外小心,像懿嫔那个阿哥天生有喘症的,这两天可受大罪了。过会子要传御医请脉,也顺带瞧瞧吧!请个平安也是好的。”

素以原本就想招御医的,可惜时候紧还没顾得上。皇后说要请脉,道理上没地方能挑剔,但是叫觉得受了胁迫,有点信不过就盯着的意思。她没法子,有了喜信儿其实躲不掉,早晚还是要经过皇后那一关。遮遮掩掩,难不成往后不宫里混么?矫情试试,给脸不要脸,留神惹毛了家,去母留子整治死。倒不如顺风倒,退而求其次,就算自己不能养,留点余地常见孩子也可以接受。

她应了个嗻,“谢主子垂爱。”

皇后点点头,“今儿点心吃不上了,据说开春牦牛怀犊子下崽,蒙古厨子告了假出去采买,这两天也回不来。宫里老厨子想尽了花样,做来做去万变不离其宗,一个师傅教出来似的,吃着没劲。咱们想想晚膳传什么,给传份牛乳蒸羊羔好不好?这东西最滋阴,对身子有好处。”

皇后絮絮说着,素以却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大对劲。她脑子里风车样儿转,敛着声问皇后,“小厨房里那个蒙古厨子什么时候走的?”

“昨儿一早就走了。”皇后发现她走神,追着问怎么了。

极其不好的预感冲她涌过来,她慌了神,“那您今儿赏的鹅油卷是谁做的?”

皇后愣了愣,“今儿厨子没,也没往外赏吃食呀。”

素以脑子里一团乱,宫里没名目的东西拿不得,皇后平时总有零散的小玩意儿赏,一个多月来她也习惯了。可今天长春宫夹道里收到的点心是怎么回事?当着那么多的面,说是皇后的赏赉,她根本没有半点怀疑就收下了。这会儿琢磨是不对,送点心的是个太监,皇后平素总打发宫女的。揭了食盒盖儿也不对,皇后有个习惯往吃食里放银筷子银勺,今天的点心里什么都没有。她当时以为是底下当差疏漏了,原来压根儿就不是皇后宫里出来的。

“要坏事。”她抓着皇后颤声道,“收了盒点心,以为是您送的就带回去了。走到半道上遇见了三阿哥,他趁着饭点瞧他额涅,没见到饿着肚子回去,看见那盒点心有点儿嘴馋,也没多想就给他用了……主子,会不会出事儿啊?”

顾虑得真没错,她话音才落,宫门上一个太监跌跌撞撞的跑进来,嗓子叫得破了声儿,“回皇后主子话……了不得了,阿哥所里传了消息出来,三阿哥不知道怎么回事,用过了膳歇觉,歇着歇着就不醒了……阿哥他……薨了。”

“天爷!”皇后没缓过神来,手划拉过炕几,一盏青花瓷茶盅被扫到地上,霎时四分五裂。

这么大的事……这么大的事啊!一个皇嗣没了?皇后站起来,晃了两下险些栽倒。脸色憋得铁青,半天嚎哭出来,“万岁爷,没替您管好家呀!”

宫里顿时乱了套,众惶惶然像雨天惊了雷的孩子,一个个垂手站着,目瞪口呆的望着皇后。

素以吓得心肝都要碎了,一条命就这么没了?她这辈子没干过缺德事,这回居然成了杀凶手?她捂着脸瘫坐下来,饶是见多识广也架不住这天大的祸事。后宫倾轧是有的,可再缠斗也不能闹出命来呀!尤其死的还是皇子,皇子死前吃过她送的点心,这回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荣寿走后长满寿就是宫里的管事太监,出了这种事,阿哥所首先就是报总管太监、报皇后、报军机处内务府。长满寿得了消息也吓出一身冷汗来,三阿哥的贴身太监都叫慎行司拿了,他零星打探到点内情,里头最骇听闻的就是礼贵他们的供词之中。他两腿拌着蒜赶到长春宫,进门的时候绊了个跟头,也顾不上疼了,手脚并用爬进了正殿里。

到了殿里看见皇后哭得直噎气儿,素以的三魂七魄也吓没了,白着脸,泥塑木雕样儿跌坐脚踏上。

现不能慌,一会儿都要来的,乱了方寸更容易让拿捏。长满寿趴地上磕头,“主子娘娘,小主儿,这会子不是哭的时候,得想辙啊!”

素以勉强定了神,却抖得筛糠一样。见了长满寿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哆嗦着嘴唇喃喃,“谙达,冤枉……”

她的品性那儿摆着,绝不能干这样的蠢事。有这么大摇大摆的下毒吗?众目睽睽之下哄孩子吃东西,药死他,这不是急赶着自掘坟墓嘛!

“小主儿先缓一缓。”他挥手叫把她扶起来,又请皇后安坐,宽解道,“事儿出都出了,世上没有后悔药吃。奴才知道娘娘和小主心里着急,着急也没用,这是有存着心的陷害您二位。是谁不好说,总之这回事儿闹大了,最后必定要揪出个祸首来。主子们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暂且沉住气,别忘了庆寿堂是划出来的一片福地,没有圣命谁也不能进去拿。宫里出这么大的事,内奏事处已经拟折子,万岁爷看了定然快马加鞭的赶回来。主子爷回来之前,小主儿可以自己宫里暂避。敬事房和军机处两位王爷受命照应内廷,这事儿他们得主持公道。麻烦就麻烦是借着主子娘娘的名义送的点心,娘娘这回怕要受些牵连。”

皇后听了倒镇定下来,扶扶头上钿子道,“这个不怕,怎么着都是正宫娘娘,谁也不能动分毫。只是礼贵好歹要保住,三阿哥薨,已经叫折了统御六宫的体面,再辜负主子的托付,那就更该死了。”

话才说完,门口进来两个女,都是肝肠寸断的模样,一猜就是成妃和舒贵。两个搀扶着跨进门槛,哭声把殿顶震得嗡声作响。

“的毓敏,的娇儿子……千辛万苦养到这么大,操碎了心呐!这会儿独个儿躺棺材里……是活不成了,叫跟着一块儿去吧!”成妃哭得昏天黑地直要往地上溜,被左右架住了,浑身软成了一滩泥。

死了孩子谁不心疼呢,素以无地自容,想上去请罪,可是没这个胆子。成妃哭诉还则罢了,她不敢瞧舒贵的眼睛。三阿哥是她亲生的,生母和养母付出的感情总归有不同。舒贵进门倒不出声了,单血红着两眼死死瞪住她,突然疯了似的扑过来,“这贱,这毒妇9三阿哥,还的儿子来!”

所幸有隔开了,但那癫狂的模样叫恐惧。素以吓得直哭,“不是啊,没有毒死三阿哥……天地良心,挺心疼他,怎么会毒死他呀!”

“那么点儿孩子,碍着什么了,非要置他于死地?”舒贵够不着她愈发着急,声音像从胸腔里迸出来的没个打弯,泣血哀鸣不过如此。不顾一切时就有使不完的劲儿,横竖也豁出去了,长满寿挡跟前,被她左右开弓扇了好几个嘴巴。打完了尤不解恨,夺过一个青花白地瓷梅瓶就朝皇后砸过去,“没有慈爱之心,枉为国母!”

长春宫里鸡飞狗跳,一墙之隔的夹道上,密贵妃却恨不得咬下静嫔一块肉来。

“究竟是什么算盘?明明说好了……”似乎意识到自己声音太高,忙压下嗓子,“是叫她怀不上孩子的药,这下子怎么吃死了?”

静嫔也很懊恼,只是她懊恼的原因和贵妃不同,“礼贵真有吉星保驾,这样都叫她逃脱了,弄个阿哥做了替死鬼儿,算她运道好!”

密贵妃忽然觉得这个汉家女子很可怕,“这么说来不是拿错了药,是成心的?就是为了毒死礼贵?”

静嫔转过眼儿看她,目光冷冷的,不起一丝波澜,“贵主儿,什么叫成心?别忘了咱们是一根绳上拴着的,要是掉下去,您也逃不了干系。这裉节上可别计较什么药了,想想怎么坐实皇后和素以的罪名吧!死了个三阿哥,对您没有好处吗?统共就五位哥儿,懿嫔生的是废物点心,不成器。少了个三阿哥,将来您儿子的路就能宽一点儿,您不高兴?可知道您为让四阿哥有出息做了不少事儿,上回懿嫔差点儿小产不是您的手笔?后来要不是叫尚仪局那个死鬼宫女撞见,五阿哥能有机会来这世上?所以您别做出一副上当受骗的样儿来,咱们是一路,谁也别说谁手段辣。都是为了活得更好么,您说是不是?”

密贵妃到现才发觉自己落进了这个低等嫔妾的陷阱里了,原来看她柔弱,心眼儿虽机灵却能拿得住,自己也不怵她。谁知道她的狐狸尾巴露出来,其来势比后宫任何一位都要凶。她的耳报神不赖,连她以前干的那些事都打听清楚了,看来是有备而来。她用力握住了拳,也罢,眼下先渡过难关再说。等大局定下了,凭她再大本事也逃不出她的手掌心,总能找到机会收拾她的。

往远处一看,夹道尽头的天街上急匆匆过去两个,穿降龙朝褂戴红宝石顶子,看行头是皇帝两个兄弟到了。贵妃和静嫔也不着急拌嘴了,快步便转进了长春宫腰门。

两位王爷进了明间一看,满室狼藉。宫妃们情绪都有点失控,他们迈进屋子时一只茶盏飞过来,幸亏躲得快,否则还遭个无妄之灾。

皇后气坏了,坐圈椅里直喘气。她本来身子就不好,被成妃和舒贵一闹,明显有些招架不住。看见两个兄弟进来就忍不住抹眼泪,站起来哑声道,“三爷,六爷,们来了?”

六爷是正统太上皇的儿子,封了郑亲王,统理内务府。三爷是庄亲王的大儿子,堂兄弟里年纪行三,大家习惯管他叫三爷。庄亲王学太上皇扔了乌纱帽,把爵位传给了儿子。小庄亲王这会儿管着军机处,和六爷的郑亲王一样,都是铁帽子王。

兄弟俩上前冲皇后打千儿,“给皇后娘娘请安。”

皇后扁着嘴抬手,“别图这些虚礼了,们去瞧了三阿哥没有?才得了消息没来及走动,这会儿怎么样?传御医没有?”

郑亲王弘箢叹气道,“传了,御医瞧过,也诊了脉,早不成事了。这会儿运到北边钦安殿停灵,皇子皇孙又不能让仵作验尸,只好先盖了棺,一切等皇上回来再做定夺。”

这是真判了极刑了,成妃掩着口嗬嗬的大哭起来,舒贵听了一口气上不来,翻眼儿就晕死过去。屋里又是一通乱,正好贵妃和静嫔进来,赶紧的安置了舒贵,掐中掐虎口喂水,这才悠悠醒转过来。

“造孽的,这是谁下的毒手?”贵妃拿帕子掖眼泪,“好好的哥儿,说话儿就没了,这不是要了做娘的命么!二位王爷可得仔细查查,好歹给成妃和舒贵一个交代。”

庄亲王弘赞沉着脸满屋子看一遍,“哪位是礼贵?”

素以刚遇着这事儿慌得没了边,可一瞧见贵妃和静嫔进门反而冷静下来。她们装模作样的跟着同哭,到底有多少眼泪是真的?她自责归自责,逮出幕后的黑手不才是最要紧的吗?三阿哥可怜,不明不白的替她冤死,否则现躺棺材里的该是她。

她往前迈了一步,“回王爷的话,就是。”

她和皇帝闹那一出,他们兄弟自然有耳闻。可再怎么赏脸,毕竟死了的是位阿哥,事关皇嗣,非同小可,谁也没本事保得住她。庄亲王道,“有几句话问贵,还请如实相告。才刚慎行司传三阿哥跟前当差的太监问话,据说三阿哥早上过御花园,半道上遇见了您。您和他说了几句话,给他一盒点心,有没有这回事?”

素以颔首道,“有这么回事。”

庄亲王略一沉吟,转头向皇后作揖,“娘娘恕罪,臣弟斗胆,也有几句话要问您。”

皇后疲乏的摆手,“不用问,里头的经过都听说了。”

“哟,您的消息可真够快的。”贵妃接了口冷笑,“敢情什么都知道,也用不着三爷问,分明就是秃子头上的虱子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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